晉王收到曹正卿的來信,看完後大喜:“主薄真乃神人也,一去南越就立下了此等大功。”
這次之後,於子林、連州鐵礦以及南越水師必然會領他這份人情,也會嘗到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好處,不說立馬投效他,對他肝腦塗地,但定然也會對他有些好感,為以後拿下南越打下基礎。
因此對曹正卿的懇求,晉王自是非常重視,當即就提筆給他舅舅寫了一封信說明了情況,請傅康年在朝堂上替其斡旋,促成此事。
所以當朝堂上議論起此事後,傅康年一改往日的反對態度,竟站出來表態:“陛下,微臣認為,這筆銀子該撥,南越雖偏僻,可每年也會為朝廷提供上千萬斤穀物和數十萬兩的稅銀,若每年撥個十萬八萬兩銀子,能保南越太平,對朝廷亦是一件好事。”
郭富聽他張嘴就十萬八萬的,惱火不已,陰陽怪氣地說:“傅大人,依你這意思,不撥款南越的士兵和百姓就要造反了?”
傅康年不上他的當,淡定地說:“郭尚書,我可沒這個意思。但將士們浴血奮戰,保一方平安,連口飯都吃不飽,不應該吧?我知道戶部困難,但南越每年上繳的田賦和商稅不少,撥個一兩成出來就足夠了。江南已經亂了,南越不可亂。”
最後一句話讓延平帝心中的天平傾向了傅康年這邊。
是啊,江南這場戰亂曠日持久,已經花了一千多萬兩銀子還看不到頭,若南越再亂,豈不是雪上加霜?而且那地方距離朝廷太遠了,若真出了亂子,依朝廷現在的情況,也沒法派兵去處理。
南越不可亂。
最終延平帝拍了板,讓戶部撥了十萬兩銀子給南越水師。此外,也允了南越可將鐵器銷往外地的奏折。這樣以後至少鐵礦那邊不用朝廷貼銀子了,而且還能多一個鐵器的來源,保證軍需。
陳懷義本來還想站出來替於子林說說情的,但皇帝拍板得這麼利索,他壓根兒沒開口的機會。
他們是稱心如意了,但太子和燕王心情就不那麼美妙了。
他們都清楚,傅康年不會無緣無故替南越說情。
太子上次就見到陳懷義跟傅康年有說有笑的,陳懷義這個所謂的諍臣還替晉王說情。他理所當然地覺得,於子林是投效了晉王,所以傅康年今日在朝堂上這麼不遺餘力地幫南越。
眼看南越就要淪為晉王的掌中之物,太子如何能安心?恐怕今晚睡著了也會做噩夢。
燕王也是這麼想的,晉王那人他了解,若是沒好處,傅康年怎麼可能在朝上幫南越的人說話。
但他更會裝一些,出宮的時候臉上還掛著溫和的笑容,但等回到府中,關上門,他就暴露了真麵目,一口氣將廳堂內的瓷器全砸到了地上,摔打聲不絕於耳,連熟知他脾氣的燕王妃都不敢這時候去勸一句。
府裡的下人更是個個小心翼翼的,走路都怕驚擾了主子,惹來一頓板子。
李安和看到下人們這副噤若寒蟬的反應就知道定然又是燕王發脾氣了。
入府已經幾個月了,李安和已經清楚了燕王的為人。
燕王這人在外麵,那就一個溫文儒雅,宛如從古畫中走出來的翩翩貴公子,才學好,優雅和善。但近侍都知道,燕王的脾氣其實相當糟糕,將脾氣都憋回來了在家發。
就李安和來燕王府這幾個月,燕王就先後因為遷怒,責罰了三個下人。
經曆過上次強買強賣的事後,李安和是非常討厭這種不把人當人看的權貴。但他如今奉了劉七的命,要在京城搜集消息,還有什麼是比燕王身邊更合適的呢?
李安和摸了摸胡子,大半年沒修理,他的胡子又長了一圈,而且他刻意對著銅鏡練習過,如今說話的表情語氣乃至聲音都與去年有所不同,即便是虞泰和那位秦大人在恐怕也認不出他來。
所以他現在不是很擔心暴露了。
安全和身份問題解決了,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怎樣才能搜集到有用的信息。
在這燕王府中,還有什麼是比跟在燕王身邊更能知曉朝廷大事、京城中的各種事呢?
李安和素來膽子大,他將目光挪向了苦著臉,正在給燕王泡茶的小廝。
這小廝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年紀小,沒什麼根基,所以在這時候被推了出來擋火。他也知道,王爺正處於盛怒中,這時候去伺候,很可能會觸怒王爺,挨頓板子都是輕的,怕就怕會被趕出府發賣了。
小廝想到以前那些仆人的遭遇,手不受控製地發抖,差點將托盤打翻。
李安和見了皺眉幫他扶住了托盤,然後用長者的口吻說道:“小心些,彆還沒走到地方就將茶水給撒了,觸怒了殿下。”
他不說還好,一說,小廝的手抖得如同那風中的落葉,茶杯差點摔出去。
李安和趕緊接過他手裡的托盤,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小廝看到被他單手穩穩拿住的托盤,一個有些險惡的念頭湧上了心頭。
他不敢看李安和的眼睛,右手捂住肚子,聲音飽含痛苦:“我……我肚子好痛啊。李叔,你幫幫我,王爺還等著我送茶過去呢,你幫我一下成不成?”
成了!李安和心裡得意,麵上卻一副猶豫的樣子:“這……這不好吧?這是你的活兒,我去不大妥吧?”
“怎麼會呢?今天本來該徐泉去的,他身子不舒服,讓我代他的。現在我不舒服,李叔,你最好了,你就幫幫我吧。”小廝苦苦哀求道。
李安和看了一眼他額頭上的汗水,說道:“好吧,那我就幫你這一次,你肚子不舒服,趕緊去看看大夫。以前我有個鄰居,拉得虛脫了,第二日就死在了床上,你可彆小瞧這種病。若是錢不夠,跟叔說一聲,叔這裡還有點銀子。”
小廝聽到這話愧疚地彎下了腰,幾乎無顏麵對李安和。
他這點小心思哪瞞得過李安和這樣的老狐狸。
李安和故作不知,還體貼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舒服就去躺著,好好休息,王爺還等著,我先走了。”
“謝謝李叔。”小廝感動得眼淚都滾了出來,心裡暗暗發誓,以後一定會還李安和這份人情。
李安和平穩地端著托盤,來到廳堂,仿似沒看到一地的瓷器碎片,將托盤穩穩地放在桌子上,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殿下,天氣熱,請喝茶。”
聲音平靜,手也穩穩的,半點都沒抖。
這讓燕王有些好奇,他知道,府裡的人都怕他,每次他發火,那些仆人伺候的時候都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這會讓燕王更加的生氣。
他們吃燕王府的,喝燕王府的,還當他是洪水猛獸一樣,哪有這個道理?
但今天這人似是個例外,規規矩矩的,眼神中隻有恭敬,沒有畏懼和恐慌。
這讓燕王的情緒也稍微平複了一些,他不喜歡彆人用異樣的目光看他,今天這個送茶的家夥雖然老了點,但至少不讓人厭惡。
燕王發了一通脾氣,這天氣也熱了,確實有些渴,端起茶杯將水喝完。
李安和又立即添了茶,然後像根木頭樁子一樣站在旁邊,不言不語,也沒任何多餘的討好的動作。
燕王繼續喝茶,心情又平複了一些。
兩人始終維持著喝茶倒茶的動作。
半壺茶喝完後,燕王的火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起身大步出了亂糟糟的廳堂,丟下一句話:“收拾乾淨。”
李安和也半句多言:“是!”
等收拾完廳堂,李安和全須全尾地回去,臉上半點恐慌後怕的情緒都沒有,一眾下人都驚呆了,紛紛詢問他:“李叔,你怎麼做的?”
即便以前有些人能平安無事地回來,但也要做幾天噩夢,嚇得臉色蒼白,飯都吃不下去。隻有李安和跟個沒事人一樣,這如何能讓人不驚訝!
李安和憨憨地擺了擺手:“沒怎麼做啊,就按你們往常那樣啊。”
大家都不相信,但不管怎麼說這是好事,下次王爺再發火的時候,端茶送水的人有了。
想到這裡,一個個趕緊奉承李安和,以期跟他打好關係。
李安和故作不知,全盤接了。這些人為了討好他,又有意無意跟他透露了不少消息。
下一回燕王發脾氣,大家果然不約而同地將這事推給了李安和。
燕王聽到腳步聲,抬頭陰惻惻地盯著他,李安和手裡的托盤端得穩穩的,腳步也格外沉穩,越過碎瓷器,走到燕王麵前,不急不徐地倒茶,然後恭敬地說:“殿下,請用茶。”
這是燕王碰到的第一個他發火時還不怕他的人。
他挑眉看著李安和:“你叫什麼名字?”
李安和心裡一喜,燕王對他感興趣了,距目標又近了一步。他老老實實地說:“回王爺,小人叫李大全!”
***
黎丞看著朝廷送來的銀子和聖旨,那個牙酸,果然是朝中有人好辦事啊。
想他當初求奶奶告爺爺,哭窮賣慘,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淚了,才得了這麼一筆銀子。可現在黃思嚴呢,就一封幾百個字的毫無文采可言的奏折,就要來了銀子。
這果然還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難怪那麼多地方官員要找靠山呢!
他連忙讓人將銀子和奏折一並送去了軍營,免得他看了羨慕嫉妒。
黃思嚴看到這麼一大筆銀子,還有賣鐵器的聖旨,格外高興。這下又可以替公子省一筆銀子了,他得趕緊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公子。
劉子嶽接到消息,並不太意外。
不過這聖旨來得這麼快,可見朝廷中沒有就此事扯太久的皮。看來傅侍郎是出了大力的,嘖嘖,下了這麼大的血本,晉王收服南越的決心很大嘛。
做戲要做全套,得了便宜就得有所表示,哪怕是口頭上的。
劉子嶽讓黃思嚴給曹正卿寫一封感謝信,再買點各類乾貝乾魚等海產品,就說是為表達謝意水師將士們下海親手捕撈的。這禮物看起來唬人,實則不費多少銀子,拿來哄哄曹正卿這個冤大頭不虧。
畢竟以後水師的餉銀,鐵器的買賣都還要他幫忙呢!
***
曹正卿也一直在等消息。
殿下已經回了他的信,說將此事交給了傅大人,請他放心在南越乾。
有了殿下的保證,曹正卿知道此事必成,但朝廷的聖旨一日不來,這事始終沒法算數,也沒法進行下一步。
直到五月下旬這日傍晚,曹正卿正要回家,就聽外麵的衙役飛快地跑了進來:“曹司馬,司馬大人,外麵兵馬都監丁大人來了,還帶了好大一個箱子,幾個抬過來,說是找您的。”
曹正卿明白了,這必然是黃思嚴的意思。
他當即站了起來,疾步出去迎接丁奇:“下官見過丁大人!”
丁奇也是個粗人,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曹大人免禮,你可是咱們水師的大恩人,統領說了,讓小……讓我好好感謝你。這是我們家統領送給你的信,還有這一箱是統領感謝你的禮物。”
曹正卿看向箱子,衙役沒誇張,這箱子是真的很大,幾乎快到他胸口了,而且四個人抬過來的,估計得有上百斤。
這讓曹正卿有些好奇黃思嚴到底送了他什麼。
正瞧看見衙門的同僚出來,曹正卿咳嗽了一聲,笑道:“多謝黃統領,隻是這禮物未免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勞煩丁大人幫我還回去,黃統領的心意我心領了。”
丁奇不乾:“這怎麼行,曹大人,這可是咱們水師將士們親自下海捕撈的各種海產品,是咱們的心意,你一定要嘗嘗。”
聽說是海產品,曹正卿這才沒有推辭:“你們太有心了,那我就收下了。”
此話剛落,兩名低品官員過來,好奇地說:“曹大人,你這收到了什麼?”
曹正卿正想在賀州展現他的實力,當即讓人打開箱子:“黃統領和丁大人實在太客氣了,送了下官一箱海貨,兩位大人知道,下官家裡人丁稀少,這麼多得吃到什麼時候啊,兩位大人拿一些回去嘗嘗,就當是幫我一個忙。”
賀州地處內陸,距離海邊還有幾百裡,雖說吃海貨不像西北西南那麼困難,但也不是特彆容易。如今有人特意送給他們,兩人也就沒客氣,謝過曹正卿各拿了一些。
曹正卿乾脆就沒將這個箱子帶回府,而是放在了府衙,次日分給了衙門的官員。
這下賀州衙門的人都知道了,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曹司馬大有來頭呢,跟黃統領關係不俗,一個個對曹正卿客氣了許多。
曹正卿暗喜,這就是借力的作用。
更讓他欣喜的還在後頭,這天,於子林的感謝信也來了,而且隨之而來的也有一份禮物。
不過禮物裝在一個巴掌大的精美匣子裡,送禮的人鄭重其事地將匣子遞給了曹正卿:“曹大人,我家大人的信也在匣子裡,請您一定要親啟。”
這個匣子這麼小,於子林送來的禮物應該比較貴重。
到底是個讀書人,做事就是比黃思嚴那等草莽出身,因為機遇做上官的要細致講究得多。
曹正卿當著同僚的麵就打開了匣子。
匣子麵上是一封信,再下麵是一張白色的絹布,布上沾著星星點點的紅印子。
這是什麼?
曹正卿將信放到一邊,把絹布拿了起來,展開,上麵題著虯勁有力的一行大字“連州鐵礦礦工感正卿書”,下麵是一篇文采華麗的感謝溢美之詞,最後麵是無數的紅色血手印,一個指頭挨著一個指頭。
賀州的官員好奇極了,詢問道:“曹大人,你跟連州的知府大人還認識啊?”
曹正卿打開信,總算明白這是什麼了,這張絹布是礦工寫給他的感謝信。因為礦工們絕大部分都不識字,更不會寫了,因此托了於子林代勞,他們咬破了手指在上麵按了個手指頭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