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嶽接到消息時剛帶兵訓練完。
金色的陽光照在他蜜色虯勁有力的肌肉上,汗珠粒粒分明,襯得肌膚瑩潤光澤。
不過半個月他就被曬黑了不少,但成效也是顯著的,如今營中的將士誰看了他不畢恭畢敬地行禮問安。平王劉子嶽不再隻是一個遙不可及窩在膏粱錦繡中醉生夢死的權貴子弟。而是他們的袍澤,訓練刻苦不輸他們的年輕上司。
拿起布巾擦乾汗水,劉子嶽對鮑全說:“讓黎丞放出風聲,就說我在軍營。”
鮑全也被劉子嶽帶到了兵營。
以前他不能名正言順地執掌水師,隻能將黃思嚴推到台前,同樣鮑全也不能公開露麵,也就沒有戰功,以至於他的下屬有好些都節節攀升執掌一方駐軍了,隻有他這麼多年來還是原地踏步,到現在都還隻是個正五品的王府典軍。
但鮑全知道這其中的無奈,從無抱怨,一直兢兢業業,還給興泰訓練了好幾千精乾的鏢師,上次打仗擴員,那批人就順勢入了伍,轉為正規軍,立下了不少功勞。
如今既已有了聖旨這個尚方寶劍,劉子嶽自是要好好提拔自己人,因此他讓鮑全也一道來營中,帶三千兵員訓練。以後有任務,也可直接派鮑全領兵出戰,建功立業。
鮑全接過布巾,低聲道:“是,臣這就去辦。”
***
黎丞接到信,目瞪口呆,殿下就不怕他們一道找上門嗎?
不過殿下總歸是有法子的,前陣子符崇過來,說要去王府做客,殿下半路就讓他打消了念頭,抱頭竄回了府衙不提,沒兩日就迫不及待地跑了,生怕被南越的蟲子給吞了。
這次來的這些家夥鬼鬼祟祟的,一副不敢見人的樣子,還不如符崇呢。他該相信殿下才是,殿下讓他傳他便傳就是。
黎丞大張旗鼓地讓人給軍營送了幾次禮物過去,都是一些本地的特色吃食。一地父母官如此殷勤,這是為何?
此事激起不少人的好奇心,有說軍營那邊去了什麼大人物的,連黎大人都要討好,也有說那裡來了個王爺什麼的。百姓之間門隻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聊完就算了,但京城中人聽了這話卻如同醍醐灌頂。
對啊,來傳旨的太監奉了皇上的命令,一路驛站護送,快馬加鞭,肯定在他們前頭,應該早就來過了,平王接了旨還不得歡天喜地地跑去軍營啊,他們這還如同無頭蒼蠅一樣亂轉,真的是傻。
聽下麵的人回來彙報說已經打探到了平王的消息,李安和心裡重重舒了口氣,麵上一派歡喜:“總算是找到了,不然耽誤了王爺的差事,小人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啊。”
李安和已經到廣州好幾天了,之所以沒有去找劉子嶽,也沒給他們通風報信,是因為燕王派了一個叫高錫的男人來保護他。
當然,這隻是名義上的,實則是監視他,燕王雖將這個比較重要的任務交給了他,但他到燕王府的時間門到底不長,燕王不是很放心,又派了幾個府裡的侍衛陪同。
高錫這人身長八尺,極為壯碩,衣服底下的肌肉隆起,一看就很耐打。他手腳上的功夫也確實相當出色,三五個訓練過的兵丁都不是其對手。除了武力值高,這人還對燕王特彆忠心,而且一根筋,完全執行燕王的命令,寸步不離地跟著李安和。
這讓李安和想搞點小動作都不方便。
李安和乾脆不搞了,找就找嘛,廣州就這麼大,遲早會找到的,反正折騰的是下麵的人。而且他還有一個顧慮,怕碰到熟人,因此連麵都不敢輕易露。
京城裡那些隻有一麵之緣的人看不出他的喬裝,可廣州就不一樣了。他可是在這裡做了一二十年的買賣,有些老板掌櫃夥計對他極為熟悉,更何況還有他的家人呢。
這些人不可能認不出他來,為了安全計,還是彆蹦那麼歡的好。
好在高錫這人腦子不是特彆靈活,完全沒看出他的消極應對。
如今得了消息,聽李安和說要馬上去拜訪平王,辦王爺交代的事,他非常讚成:“李管事,請!”
一行人連早膳都沒來得及吃便迅速趕往了軍營。
營中,劉子嶽接到消息,先去沐浴,脫了短打,他腹部的肌肉塊塊分明,比以前緊實多了。劉子嶽提起水衝在身上,晶瑩的水珠順著肌肉往下滾,瞬間門消失在人魚線下。
簡單衝了個澡,洗去一身的汗味,劉子嶽接過衛兵遞來的布巾邊擦身體邊問:“都來了幾個?”
衛兵語氣都有些不可置信:“殿下在訓練的時候便來了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領了幾個隨從,沒過多久,又來了一個瘦巴巴文人打扮的年輕人,再後來……現如今已經來了四波人馬。鮑典軍讓小的問您,先見哪一個?他將其他人帶去彆處安置。”
劉子嶽拿起架子上的華服穿上,扣上金腰帶,再戴上白玉冠。寬大的錦服掩蓋了他高挑挺拔結實的身量,瞬間門他又變回了繁華京城中那種招搖過市的二世祖。
將衣服的下擺理平,劉子嶽譏誚地勾起了紅唇,笑著問:“為何要一個一個來?去通知鮑典軍,讓他將人都帶去廳堂,一會兒我便到。”
啊!衛兵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鴨蛋,便是他這樣的小人物也察覺到了這裡麵的不妥。將幾方人馬湊在一塊兒,殿下不怕他們打起來嗎?
劉子嶽側眉斜了他一眼:“怎麼還不去?”
“去,小的這就去。”衛兵趕緊跑出去找鮑全。
劉子嶽輕輕笑了笑。來的這幾方人馬都有些誰,用腳趾頭大概都能想到,除了他那些好哥哥們,還會有誰這麼惦記著他,千裡迢迢派人來看他呢?
這些人來的目的也一目了然,定然是拉攏他,讓他衝鋒陷陣,幫忙做事。
若這些人前後分彆來,沒撞上也就罷了,劉子嶽還可敷衍一二,假意投效,通通吃一遍。
但現在大家都撞在了一起,彼此恐怕都對對方的來曆心知肚明了。劉子嶽這會兒再挨個召見,說些虛情假意的話,隻會讓人覺得虛偽狡猾,更重要的是他們私底下肯定會相互打聽,這一腳踏多條船通吃的做法很快就會被識穿,反而得罪人。
至於真的選某個哥哥假意投效,其他人都婉拒,那更是下下策。站了隊的哥哥未必會全力護著你,倒是其他的兄弟收拾不了得勢的兄弟,還收拾不了你一個不得寵被發配到南越的弟弟嗎?自來都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所以與其得罪一個或幾個,不如直接將桌子掀翻了,全部得罪個遍得了,都得罪了也就等於哪個都沒得罪。
至少這樣一來,其他人為了不讓他徹底倒向某個兄弟,在他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不可能對他下死手,說不定還會想辦法拉攏他呢。
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遍衣服,劉子嶽又對鏡演練了一下表情,這才慢悠悠地來到廳堂。
廳堂內四方人馬都被召集進來,彼此都有些懵,非常震驚。有平王辦事這麼不講究的嗎?不管是好的壞的生的熟的全拉扒到一塊兒,他在想什麼?他就不怕得罪他們背後的主子。
幾人都感覺這趟本以為還算簡單的任務恐怕是完不成了,個個臉色都很難看。
隻有李安和心裡竊笑,不愧是七公子,這樣絕的安排都想得出來。
旁人覺得七公子是胡來,但李安和卻覺得這是七公子故意的,他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眼底的好笑,再抬頭時,麵上已經是跟大夥兒一樣的惱火與擔憂。
茶水喝了兩盞,大家肚子裡都灌了一肚子的水時,劉子嶽才姍姍來遲。
哪怕是李安和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劉子嶽在衛兵的簇擁下進來時,還是差點嗆到。他真的慶幸平王是個脾氣好,正直的人,不然依他當初對平王做的事,真是死一萬次都不夠。
李安和是“第一次”見平王,反應有些激動,但坐前麵,態度有些倨傲的白麵太監廖公公就不一樣了,他是皇後身邊的親信,自是認識平王的,見劉子嶽進來,連忙放下茶杯起身行禮:“奴才見過平王殿下,數年不見,殿下風采依舊。”
風采?什麼風采?莫非是做擋箭牌、替死鬼的風采?
這話是說他現在還是適合當背鍋俠、替死鬼?
好像也是,今兒這些來找他的人,哪個不是打著利用的心思,等他沒用了,一腳踹開都是輕的,心狠的直接廢物再利用,推口黑鍋讓他背死無全屍也不算什麼。
劉子嶽輕輕一笑,坐到上首的位置,仔細打量了好幾眼,恍然道:“原來是廖公公,一彆數年,我竟差點沒認出你來,失敬失敬,母後可還好?”
嘴上說著失敬,他站都沒站起來一下。
廖公公看著麵前得意張狂的年輕人,再想到當初宮裡那個謹小慎微,甚至有些窮酸可憐的平王,心底不屑,到底是沒人教養的,一朝得勢就繃不住了。這種人他在宮裡見多了,沒幾個能笑到最後。
想到這裡,他看劉子嶽的目光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殿下有心了,娘娘安好,也一直在記掛著殿下您,如今殿下長得這麼風神俊朗,娘娘若是見了定然欣慰。”
劉子嶽朝北邊拱了拱手:“是兒臣不孝,讓母後掛心了。”
“娘娘慈愛,過年都還念叨著殿下。”廖公公使勁兒往皇後臉上貼金。
劉子嶽聽得好笑,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瞧廖公公這副皇後死忠的模樣,隻怕會沒完沒了的說下去,他輕輕一笑,接過了話茬:“是啊,在宮裡時娘娘便是最仁慈的,對我多有照應,我感激不儘。娘娘今日特意派廖公公前來可是有懿旨?廖公公,你儘管說,隻要能辦到的,我絕不含糊。”
廖公公瞥了一眼對麵的李安和跟溫開義、詹璟,當著這三人的麵,他能說什麼?
平王殿下都二十歲出頭了吧,這麼大的年紀也該懂事了,做事怎如此糊塗沒成算。
他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也不可能真的當著另外三人的麵說什麼,隻能道:“娘娘掛念殿下,因此特意讓奴才給殿下帶了些東西過來。”
說完一揮手,下麵的人自動將幾口大箱子搬了進來。
廖公公拿出禮物清單交給旁邊的衛兵,笑著說:“南越偏僻,殿下受苦了,娘娘甚是想念殿下。殿下若是缺了什麼儘管提,娘娘差人給您送過來。”
劉子嶽接過清單一看,皇後娘娘這次是下了不少血本的,五千兩銀子,兩百匹錦緞,還有一箱子各種名貴的藥材。
全是值錢的玩意兒,這禮物送得甚是得他的心意,劉子嶽臉上的笑容都真誠了許多:“讓母後破費了,兒臣感激不儘。”
不過廖公公能正大光明地當著另外三方人的麵將這些拿出來,說明這些都是過了明路的,那應該也不是皇後私人掏腰包給他的。恐怕是他那好父皇的慈父心又再一次發作了,補償他的。
皇後也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也好在這裡賣他一個好。
溫開義見到這一幕,想到大人讓他送來的禮物,頓時有些拿不出手。
傅康年出手自是不及錢皇後大方,他沒送銀子,而是讓溫開義送了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刀。這禮物本也不錯,可跟幾千兩銀子和一箱箱的名貴藥材、絲綢相比,那就太寒酸了。
燕王也舍不得投大錢在劉子嶽身上,讓李安和帶來的是一副名畫,值幾百兩銀子。既貴且又符合燕王平日裡展示給人看的形象。
但名畫再好能抵得上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銀?
不過李安和倒沒什麼心裡負擔,他早就知道這趟任務必敗。平王殿下可不像京中他們所說的那樣無能、懦弱、愚蠢,因此在來的路上就一直在尋能讓燕王接受的借口。
如今廖公公這麼一搞,現成的理由都有了。非是他不中用,實在是皇後給得太多了,誰能拒絕真金白銀的誘惑呢?
若不是廳內還有這麼多人,他都要笑出來了。
對比李安和的輕鬆愜意,詹璟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了,有了皇後娘娘這些禮物珠玉在前,他手裡那個禮物完全拿不出手,弄得他都不好開口。
他不好開口,倒是溫開義按捺不住了。
溫開義是武將出身,後來在戰場上負了傷,因為沒什麼軍功,也沒個靠山,因此沒能謀個一官半職的。
還是傅康年看他可憐,留了他在身邊做事。這些年,他都沒能給傅大人做點什麼,好不容易謀得這樁差事,若什麼都沒辦成,有何顏麵回去見大人。
他正想開口,就聽廖公公笑眯眯地說:“殿下,娘娘有幾句話讓奴才捎給您,咱們借一步說話。”
廖公公也是沒法子,平王這個沒有眼力勁的,他這麼多禮物都送上了,平王也沒單獨請他說兩句的意思,他隻能自己提出來了。
劉子嶽眨了眨纖長的睫毛,眼神無辜而懵懂,問出一個極蠢的問題:“母後讓你捎什麼話給我,不能當著大家的麵說嗎?在這裡的,都是自己人對吧?”
廖公公的臉霎那間門漲成了豬肝色,見過沒眼力勁兒,真沒見過這麼糊塗的,難怪不受寵呢。
當著對麵三方的麵,廖公公也不能否認,隻能訕訕地笑道:“這……這是當然,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娘娘擔心您在南越受苦了,因此想讓奴才多問幾句。”
劉子嶽舉起結實的拳頭,憨憨地笑道:“母後最是關心我了,廖公公你讓她放心,我長得結實得很呢,比在京城時長高了三寸,體重也長了十幾斤。”
雞同鴨講,完全沒法溝通。平王這麼多年,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廖公公氣得再也不想講話了,勉強笑了笑,閉上了嘴。
他不再開口,劉子嶽也不著急,眉飛色舞的眼睛一瞥,盯上了李安和:“三哥派你來?可是有事?”
李安和連忙起身行禮:“小人李大全,乃是燕王府的一名管事。王爺記掛著平王殿下,因此特意派小人來探望您,燕王殿下還將他最喜歡的一副古畫送給殿下,請殿下過目。”
劉子嶽瞥了一眼畫作,還可以,值個幾百兩銀子,夠他們軍營中幾千人敞開肚子吃兩頓肉。
他笑盈盈地說:“三哥有心了,請你轉告三哥,這畫我甚是喜歡,一定好好珍藏。”
廖公公已經什麼脾氣都沒有了,都說了是燕王的心頭好,平王半句推辭都沒有就這麼收下了?有這麼做事的,眼皮子實在太淺了,也不怕人笑話。這若是在京中,還不知怎麼議論他呢。
李安和拱手笑道:“殿下與我家王爺不愧是兄弟,這喜好都一樣,我家王爺知道了定然很高興。”
劉子嶽點頭,給了他一點麵子,問道:“三哥可還好?京城一彆,好些年沒見到三哥了,你回回頭轉告三哥,廣州的海鮮特彆美味,他若是得了空,一定要來,我帶他去海釣,比打獵有意思多了。”
“是,小人一定替殿下將話帶到。”李安和恭敬地說。
旁邊的溫開義見二人相談甚歡的模樣,很是著急,趁著他們的話題告一段落,連忙站出來道:“小人溫開義見過平王殿下,恭喜殿下,我家大人特派小人送了一把絕世好刀贈與殿下。好刀贈英雄,殿下請過目。”
一口紅木箱子被打開,裡麵擺放著一柄寒光凜凜的大刀。點點陽光從屋頂上的明瓦上透下來,打在森冷的刀背上,寒氣逼人。
劉子嶽見之心喜,走過去將刀提了起來。此刀非常重,約莫十數斤,刀鋒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