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帝突然宣布要廢儲,舉朝震驚。
許多平日裡並不站太子的官員都跳了出來反對,其中不乏從不站隊的純臣,甚至還有些幾乎不問事的老臣功勳也強烈反對。
儲君乃是一國之根基,不可輕易動搖。況且太子此次救災有功,平日裡也沒犯什麼大錯,也算是一個勉強合格的儲君,無緣無故被廢除,很多大臣都接受不了。
大臣們私底下紛紛議論,更有兩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站出來,組織大臣們進宮,懇請延平帝收回成命。
陳懷義也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得不輕。
他知道有晉王在背後推波助瀾,太子又不知收斂,父子之間的矛盾越積越厚,延平帝遲早會生出廢儲的心思,但沒想到這一天竟來得如此之快,而且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太突然了。彆說是他,恐怕太子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事太不合理了,延平帝即便開始忌憚太子了,也不可能貿貿然地就動手。比如對晉王,延平帝忌憚,也隻是限製晉王的勢力發展,並沒有要將晉王徹底打壓下去的意思。
對晉王都如此,更何況是延平帝最重視的太子。
除非太子做了什麼讓延平帝不能容忍的事。
他當即命人去查。
很快就有消息傳來,大理寺卿張昭這兩日頻繁進宮,昨日一天就進出宮三趟,最後一趟甚至是在宮門快落鎖的時候。
而且大理寺這兩天抓了好幾名隨太子去利州救災的低下級官員。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隱秘的信息沒多少人注意到。延平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押了此次隨太子去救災的禁軍都統杜天樂,而且還削了好幾名中下級將領的官職,將隨太子去救災的一萬禁軍大換血,將領幾乎全擼了,還將這一萬禁軍打散重新編回了軍中。
顯然,延平帝對這去救災的一萬禁軍極度不信任。
綜合這些信息,陳懷義猜到了一個大概。
隻怕是太子利用這次出京辦事的機會,想方設法拉攏了禁軍都統杜天樂,將手伸向了禁軍,犯了延平帝的大忌諱。
難怪延平帝會如此震怒。
太子前麵做的那些事就已經讓延平帝不悅了,他竟還敢將手伸向拱衛京師的禁軍,這不是跟老虎嘴邊拔牙沒什麼兩樣嗎?
不過張昭本是去查太子這次賑災的賬目問題,最後卻牽連出禁軍,而且隻用了兩天時間,速度如此之快,就像是有人將證據放在那兒,等他去拿一樣,這就有意思了。
陳懷義猜測,張昭應是暗中投靠了晉王。
這些都在晉王的算計中。
這一環扣一環,既有晉王的從中作梗,又有太子的自己作死,以至於走到了今天這地步。
更糟糕的是,臘月二十二,小年的前一天,天寒地凍,數十名大臣,其中不乏幾名德高望重的老臣跪在延福殿外,懇請皇帝收回成命,還力陳廢儲的種種弊端。
這些大臣中不乏延平帝平日裡非常信任的純臣。更有個老禦史指延福殿的大門罵延平帝太荒唐,廢儲跟兒戲似的。
但他們這麼搞,不但救不了太子,還會讓延平帝更加忌憚太子,懷疑太子除了將手伸向禁軍,還收買籠絡了這些大臣,所以太子一出事,這些人才會不顧觸怒他的風險大冬天的跪在殿前替太子求情。
文臣武將,太子都沾了,還在民間搞事,大肆誇大其美名,四處傳唱,一副要取而代之的模樣,延平帝焉能忍。大臣們越是反對得厲害,他恐怕越是想廢掉這個頗得大臣武將們“心”的兒子。
果然,對大臣們的跪地求情,延平帝一概不理。
直到傍晚時分,延平帝才讓人將一堆證據摔在了大臣們的臉上,細數了太子的六宗罪。
一,馭下不嚴,縱容下屬貪汙救災糧錢。據大理寺目前查到的情況,太子麾下有兩名官員在賑災的過程中,以次充好,跟劣紳奸商勾結,用陳年發黴的舊糧冒充新糧,以牟取暴利。還有一名官員克扣康州的賑災款項,中飽私囊,讓無數百姓挨餓受凍。三人在這次救災中牟利總計達八萬兩銀子。
二,欺君罔上,誇大成績。賑災期間,太子不顧災民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在依山鎮逗留數十日,收用了地方官員送的兩名女子,整日飲酒作樂,卻鼓動手底下的人到處去宣揚其成績,還組織人手發動百姓為其建祠立像,勞民傷財,罔顧災區百姓之苦,實不堪為一國之儲君。
三,窺探內宮,在皇帝身邊安插探子。
……
延平帝顯然是有備而來,每一宗罪都有確鑿的證據,人證物證齊全,直接甩了這些為太子喊冤的大臣狠狠一記耳光。
第一條大臣們還能為太子辯解,畢竟誰底下還沒有幾個不聽話的手下?這些官員貪汙受賄理應受罰,但並不能證明此事是太子授意或是太子從中獲取了利益。因此這事太子頂多擔個失察之職,遠不到廢儲的地步。
但第二三條大家實在沒法為太子開脫。
太子這次救災,剝去他自己想方設法給自己套上的光環,這表現隻能算中規中規,不出挑也沒大過。若是據實上報,也當得起一句“辛苦了”,但偏偏太子私底下搞這麼多小動作,把他吹得天上地下獨一無二,還引導百姓建祠立像,十裡相送,給地方和百姓增加負擔。
至於往延平帝身邊安插探子,那更是大罪,這是不敬不孝,也難怪延平帝會如此生氣。就是尋常人家的兒子往父親身邊安插探子,盯著父親的一舉一動,老子將這個兒子打得半死也沒人說一句不是。
更何況皇帝是君,太子是臣。這一條任誰都沒法替太子洗。
不少大臣灰溜溜地走了,但也剩下一些死忠於太子的大臣,還有一部分思想守舊,堅持立嫡立長的大臣,覺得太子雖有錯,但也不至於廢儲,仍舊守在延福殿門口不肯走。
太子也跪在其中,不停地磕頭認罪,痛哭流涕,將額頭都磕腫了,青青紫紫一大片,看起來甚為嚇人。
夜幕籠罩,天色暗了下來,太子和這些大臣們仍舊不肯走,堅持跪在延福殿外懇求皇帝的原諒。
及至半夜,宮裡忽然緊急召了太醫。
原來是太子忽然昏過去了,發起了高燒。
傅康年得了消息,天一亮就趕過去找晉王,沉著臉說:“殿下,聽說太子病得極為嚴重,現在還高燒不止,昏迷不醒,陛下也去了東宮,臣擔心,他這一病,咱們的謀劃恐怕要功虧一簣。”
他這個擔憂並非杞人憂天。
延平帝雖說兒子多,對兒子們也算寬容大方,但他最疼愛的還是非太子莫屬。太子是元後所出,嫡長子,從小就深得延平帝的喜愛,元後去得早,他對這個兒子更是多了幾分憐惜,延平帝出去打獵、祭天都帶著太子。
延平帝在太子身上花的時間和心思最多,自然也最重視這個兒子,畢竟人的感情是處出來的。
太子暗中跟他對著乾,搶他權力的時候,他可能恨不得立即廢了太子,但等太子病怏怏,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時,又會激起他那心底深處那點慈父心。
人心是複雜的,感情也是複雜的,延平帝對太子就是如此。
隻能說太子這一病,病得巧,病得妙,成功化解了一部分延平帝的怒火,再拖延一陣,延平帝擔心兒子醒不來,剩下的那點氣也能一並消了。
晉王顯然也清楚這一點,他背著手在室內踱了幾圈,回頭說:“讓人盯著東宮的動靜。”
消息很不好,中午太子還沒醒,而延平帝也依舊還留在東宮,並且將太醫院的太醫都召喚了過去。
晉王麵沉如水,知道自己苦心謀劃的一切恐怕要止步了,除非太子這次的病真的好不起來,一命嗚呼了。不然,過了這陣子,延平帝的氣消了,又有大臣給太子求情,太子再裝得可憐一點,延平帝恐怕就不會提廢儲這事了。
傅康年惱怒地說:“太子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就算是故意的,磕頭受傷受凍,在這種天氣那也是將自己的命拿去賭。他有這種魄力,那這次我們輸得也不冤。”晉王抿唇說道。
傅康年很是不甘,為這事他們可是積極謀劃了數月,好不容易盼來了好結果,但卻在臨門一腳這出了問題。
“殿下,就這麼算了嗎?”
晉王看他:“不然呢?難道還能跟個半死不活的人計較啊?舅舅莫慌,逃得過這一劫,太子與父皇的關係也恢複不到從前了。”
太子本就小心眼,又多疑,還缺乏安全感。這次差點被廢,必定被嚇破膽,哪怕過了這一關,他也始終會惴惴不安,提心吊膽,擔心哪一日自己這儲君的位置就坐不穩。
他會比以前更不安,更心急,因為他懷疑猜忌的對象換成了皇帝,皇帝一句話,他所有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與皇位絕緣。
這種情況下,延平帝身體又很健康,不可能退位讓賢給他。
自己再在背後推一把,太子肯定會按捺不住,隻要他一動手就完了,到時候延平帝也不可能再原諒這個兒子了。
傅康年對晉王的心計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殿下說得沒錯,咱們再忍耐忍耐就是,隻是還要等一段時間。”
晉王拿起花瓶中的一隻紅梅,慢悠悠地欣賞著:“舅舅急什麼,多等一段時間未必是壞事。”
即便太子倒下了,他父皇身體如此康健,後麵的日子這麼長,他也要等。等久了,父子之間的猜忌會更重,並不是一件好事。
還不如讓太子給父皇一錘重擊,興許也能早日讓他們這些兄弟們解脫。
將紅梅丟在了桌子上,晉王說:“父皇現在還留在東宮,怕是有了原諒太子的意思,咱們不如給他個台階下,我也去看看太子,順便替他求求情。”
樣子總是要做的。
***
庸郡王府,氣氛比前幾個月好了不少。
日子總是要過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庸郡王也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人雖然比以前陰沉了許多,連表麵的風光霽月都沒有了,但到底沒有陰晴不定,三天兩頭砸東西打人出氣了。
李安和最近在庸郡王府混得如魚得水,深得庸郡王信任,開始接觸庸郡王身邊的一些機密,手底下還有了一批人。
小年這天,他急匆匆地回府,直奔庸郡王的書房。
庸郡王正在練字,聽到他的腳步聲,眼皮子都沒抬,緩緩又落下一筆。
李安和知道他練字時不喜人打擾,安靜地站一旁,等他放下了筆,這才上前說道:“小人見過殿下,有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庸郡王一邊洗手一邊問道。
李安和樂顛顛地說:“王爺,陛下要廢儲,昨天太子在延福殿一直跪到半夜,因體力不支感染風寒暈了過去,現在還沒醒來,聽說陛下都去東宮了。”
庸郡王譏誚一笑:“父皇還真是疼二哥。”
太子做的這些事已經傳出。庸郡王雖被關了緊閉,但手底下的人沒有,總是能聽到些風聲的。
同樣的事,他做不得,二哥就做得。二哥這一病,父皇明顯心軟了。
見庸郡王心情不大好的樣子。
李安和湊到他跟前,一臉神秘地說:“殿下,小人讓手底下的人去打探,發現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事。這事啊,晉王那邊也摻了一腳。”
晉王摻和進去,庸郡王不意外,隻是聽李安和的意思,這裡麵恐怕不簡單:“你有證據?”
“有的!”李安和將證據雙手奉上,“這是小人無意中發現的,到處傳唱太子事跡的就有晉王的人。”
庸郡王拿過證據仔細看完,冷笑連連:“大哥真是好手段,太子的人暴露恐怕也有他的功勞。”
不光太子,他們這些兄弟,還有母妃,誰沒在宮裡安插幾個人手的?
獨獨太子的人暴露了,還是延福殿近身伺候的一個小太監。
李安和笑著點頭,試探地詢問道:“殿下,現在咱們怎麼辦?”
庸郡王捏著證據沒有動,他現在要將這些證據交給父皇,父皇肯定會懷疑太子鬨出的這些事都有晉王的手筆,晉王要倒大黴了。
太子的困境也會由此解決,父皇肯定是不會再提廢儲的事。
但他有什麼關係?他可沒忘記,老七讓黎丞狀告他時,這兩人在一旁落井下石。
他要的是這兩人通通完蛋,可不想救哪一個。
庸郡王腦子還是好使的,琢磨了一會兒,忽地說:“將這個送去給楚王,咱們在一旁看熱鬨即可。告訴楚王,這是我這當哥哥的送他的禮物。”
李安和連忙點頭:“是,殿下,小人這就去。”
“去吧。”庸郡王臉上露出看好戲的笑容。
楚王這性子藏不住事,若是將這事大鬨出來,就有意思了。
但失算了。
楚王得了這個證據,確實相當興奮,當即就進宮,想要拆穿晉王,但入宮時卻被錢皇後叫了過去。
錢皇後一看兒子興奮得臉都紅了,立即問他遇到什麼事了。
楚王自是不會瞞他,倒豆子一樣,快速將這事告訴了錢皇後,還將證據給了錢皇後。
錢皇後深思片刻,輕輕搖頭說:“庸郡王都關了禁閉,這消息也真是夠靈通的,連晉王的把柄都被他抓住了。”
楚王不管那麼多,樂顛顛地說:“左右他都隻是個廢人了,咱們去將這個給父皇吧,父皇定會嚴懲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