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懷義被罷官後,賦閒在家,無事可做,便拾起了做官前的愛好,整理家中的偏方。他家祖上出過名醫,傳下來了不少方子,可惜後輩沒這方麵的天賦,隻能束之高閣。
現在閒下來,陳懷義將他們整理成冊,一些年代太久遠,紙張泛黃快破損的,重新抄錄一遍,以免丹方遺失。
忙到下午,管家匆匆進來,遞給他一封信:“老爺,剛才一個麵生的小夥送過來的,說是傅大人給您的。”
“傅康年?”陳懷義詫異,接過信,迅速拆開,映入眼簾的果然是傅康年熟悉的字跡。
信中傅康年先是打感情牌,細數了他們這幾年的交情,接著話鋒一轉,道彼此都是各為其主,他棋差一招,甘拜下風,怨不得人。最後傅康年懇請陳懷義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能否向太子求個情,給他們一個痛快,不管是生是死都行!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陳懷義跟傅康年做戲這些年,交往甚密,多少有些感情,若不是雙方立場不同,興許能成為知己好友。如今聽聞傅康年遭難,他心裡也有幾分同情。
隻是從晉王謀反開始,傅康年還留在京城,這結局便已注定了,唯一沒想到的是庸郡王性情竟如此暴戾,行事狠辣,讓人膽寒。
至於讓太子替他們求情,太子又不是沒求過,但陛下怎麼可能會采納!彆說太子隻是陛下抬舉出來應付群臣的擋箭牌,即便是如前太子那樣受寵的這時候說話恐怕也沒用。
陳懷義放下信,無奈地歎了口氣,傅康年這分明是找錯了人。
不對,傅康年既然還能有辦法將這封信送到他府中,必定是對外麵的情況有所了解。而且傅康年在朝中為官三十餘年,對陛下的性情知之甚詳,也了解太子這個儲君之位純屬是撿漏撿的,並不得聖心。
他又怎麼會做這樣的無用功,非老大的力氣送這封信給自己呢?
陳懷義拿起信,重新看了一遍,目光落在最後一段,傅康年懇求他向太子求情,像是太子能做主,決定他們的生死一樣。
太子要能做主,除非陛下不在了……
陳懷義驀地瞪大了眼睛,這個猜測太荒謬太大膽了。
但傅康年既能幫著晉王謀反,明知晉王有反意,他還幫著晉王出京,甚至是試圖將晉王世子送到江南,他還怕多一項弑君的罪名嗎?
不會的!
左右都已經犯了謀逆大罪,也不在乎多一項了。而且做得要是隱蔽,未必有人知曉。
但陳懷義也不可能僅憑這樣一封模糊的信就對傅康年推心置腹。
斟酌許久,陳懷義提議,寫了七個字:如果能,我答應你!
既是回應了傅康年的話,又沒落下任何的把柄,即便被人發現,他也可以說是顧念舊日的交情,不忍傅康年遭難,想幫他說說情。
將信折了起來,塞進信封中,陳懷義問管家:“送信那人可還在?”
管家搖頭說:“走了,但他在的時候說,若是大人有回信,酉時整放在後門,會有人來取。”
陳懷義將信遞給了他:“酉時前幾息,放在後門。”
“是,老爺,要不要派人跟著對方,順藤摸瓜?”管家詢問道。
若是以前,陳懷義肯定答應,能挖出晉王藏在京中的人脈,自然不能放過。但眼瞅著傅康年好像要乾大事了,他還是彆破壞了大家的合作默契,免得因小失大。
“不用了,將信放在那就是。”
管家點頭,趕緊拿著信出去了。
他走後,陳懷義仍難掩激動的心情。如果傅康年成功了,那他們就可結束這種憋屈又提心吊膽的日子。
延平帝這人,才華平平,年輕時還算勤勉,聽得進去意見。可上了年紀之後,卻越發地獨斷專行,多疑猜忌,昏聵享樂,還對權力抓得極緊,長此以往,絕非大景之福。
陳懷義很想找個人分享這事,但猶豫片刻,他還是克製住了這種激動的心情。
甚至連劉子嶽都不打算通知。一是,此事成不成不好說,二來事先讓太子知道了,豈不是要陷太子於兩難中。太子眼睜睜地看著延平帝走向末路,心裡可能會有愧,也可能給他人生留下汙點,若是阻止,又會破壞這麼個大好的機會。
還不如不讓太子知情,這樣也不用左右為難了。
次日清晨,獄卒給傅康年送飯過來時,將碗放在地上,敲了三下,粗聲粗氣地說:“吃飯了,彆裝死!”
傅康年掀開眼皮,對上獄卒的目光。
獄卒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繼續提著食盒去往下一個牢房。
等人走後,傅康年來到飯碗前,端起飯扒了一口,慢慢嚼著,筷子卻悄悄將飯往兩邊扒開,找出了藏在裡麵的字條。
傅康年機警地抬頭掃了一圈,見沒人過來,也無人留意到他這邊,他才趕緊將紙條展開。
上麵是陳懷義的字跡,更令他欣喜的是,陳懷義回應了他,而且看懂了他信上的暗示。
他跟陳懷義還真是有默契,可惜各為其主,終究不是一路人。
哪怕已經反目,傅康年還是相信陳懷義會信守承諾。
而且不管是真心真意,還是做做樣子,但太子至少要臉。隻要要臉,要名聲,太子就不可能會做出太殘暴的事,他登基總比庸郡王兄弟這樣心狠手辣的小人上去好。
太子上去,即便不會放了他們,也會給他們一個痛快,肯定不會這樣無休止的折磨他們。
搞不好,太子為了名聲,還會赦免了他們,留他們一命。
但他也不會出賣晉王,更不會將晉王在京中的人脈交給太子。
***
曲美人今日打扮得格外美麗,隻是再漂亮也無人欣賞,隻能一個人枯坐在窗前,望穿秋水。
最近朝事繁忙,兼之延平帝年紀大了,身體大不如前,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來她的宮裡了。
曲美人很是幽怨,擔心這麼下去,自己就被陛下給忘了,畢竟這宮裡最不缺的便是各色新鮮的美人兒。
她回頭問貼身宮女:“讓你給陛下送去的滋補湯,送了嗎?”
“回娘娘,已經送了。”宮女笑著說,“鄔公公說了,陛下最近公務繁忙,等得了空,一定會來看娘娘的!”
鄔公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左右逢源,他的話可當不得真。曲美人不大滿意,但她自己親自去了兩次,也沒見到延平帝,這才讓宮女去的。
“讓你塞給鄔公公的玉佩,鄔公公收了嗎?”曲美人問道。
宮女點頭:“收了。”
曲美人稍稍安了心,收了錢總要辦事吧。但還不等她高興,羊嬤嬤就滿麵愁容地走了進來,還揮退了宮女。
羊嬤嬤是曲美人的奶媽,打小就照顧她。
曲美人得寵之後,便向皇帝要了她進宮伺候。左右隻是個婦人而已,延平帝便答應了。
“嬤嬤,怎麼啦?”曲美人見羊嬤嬤的臉色不大好看,還趕走了宮女,心裡頓時有了猜測,咬牙切齒地說,“可是有哪個小妖精勾走了陛下的注意力?難怪陛下已經七八天不曾來看我了!”
羊嬤嬤歎氣,直接將收到的信交給了她:“我的娘娘,現在彆爭風吃醋了,你看看這個吧!”
要真是爭風吃醋還好呢,偏偏大禍來臨了。
曲美人打開了信,信裡有一個小紙包,她掂了掂,像是什麼粉末:“這是何物?”
“裡頭還有信,娘娘看了便知。”羊嬤嬤一臉愁色。
曲美人取出信,看完後,一屁股坐在了身後的美人榻上,嚇得花容失色,手指不停地顫抖:“這……這……他們是要本宮的命啊!”
太膽大包天了,竟讓她給陛下的餐食中下毒。
這若是被人發現,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曲美人自是一萬個不願意,但對方手裡有她的把柄,威脅她,若不照辦,便將其上次她替晉王給太子上眼藥一事告訴陛下,還將她娘家的父母兄弟欺行霸市、打死人收買官差的事一並告知陛下。
到時候,她失寵是小,恐怕全家人都要遭殃,父兄都得掉腦袋,就更彆提什麼榮華富貴了。
羊嬤嬤趕緊扶起了她:“娘娘,娘娘,您冷靜冷靜……”
“嬤嬤,你,你讓我怎麼冷靜!”曲美人嚇得哭了出來,“肯定是晉王的人送來的,他們是要逼死本宮啊。”
羊嬤嬤見她哭得實在是傷心,低聲建議道:“要不將這事告訴陛下,陛下那麼疼您,興許會網開一麵!”
曲美人摸著小腹,苦澀地搖了搖頭:“不會的。”
她要是有個一男半女,還有可能。但她受寵也不過是這幾個月的事,陛下也是貪她年輕貌美,知情識趣,小意溫柔,哪有什麼真情在。知道曾經被她蒙蔽了,陛下即便不殺了她,恐怕以後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後宮中,沒有子嗣又失了寵的女子日子太艱難了,就是伺候的下人都能踩一腳。
曲美人不敢冒這個險。
她將信丟進了火爐裡,把那包藥粉藏了起來:“嬤嬤,你容我再想想,看能不能有什麼辦法解決這事!”
不過很快幾日過後,曲美人就下定了決心。
因為延平帝在禦花園散步時偶遇了薑嬪,好其美貌,當晚便留宿在了薑嬪宮裡,而且還連續三日去了薑嬪宮中。
很明顯,曲美人的風光日子過去了,延平帝已經對她有些膩了,現在薑嬪成了新歡。
後宮這些見風使舵的,立即將最好的東西送去了薑嬪宮中,她這邊送來的東西遠不如前。
體會過風光無限的日子,如今再讓她回到過去那種人人都可以踩一腳的日子,曲美人怎麼甘心。
更重要的是,沒有了皇帝的寵愛,她更不敢向皇帝坦白,也不敢想象皇帝知道她和她家裡人做過的事後會如何對他。也許對她感興趣時,還會對她寬容一二,現在男人的心都不在她身上了,怎麼可能還會饒恕她。
就在這時,對方又送了一封信過來,承諾事後會幫她善後,不會讓人猜到她身上,而且還會保她家裡人無恙。並且隻給曲美人五天的時間,她若再不動手,就會將一切證據都交到陛下麵前。
兩害相權從其輕,搏一搏,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但若是不按對方說的辦,隻怕五日後就是她的死期。
曲美人牙一咬,下定了決心。
***
因為西南戰事不利,國庫資金缺乏一事,延平帝的脾氣一日比一日暴躁,上朝的時候,有好幾次連庸郡王都挨了罵。
吳誌再次舊事重提,建議朝廷跟晉王和談,爭取能化乾戈為玉帛,以免戰火蔓延,導致生靈塗炭。
當然這是場麵話,說得好聽,實則是擔心這仗打下去,最後大景分崩離析,所以不得已才要向晉王和談。
延平帝這次沒駁斥吳誌,但也沒答應,回去後,將東西砸了一地,又召來庸郡王詢問:“你可有什麼法子?傅康年的嘴還那麼硬?”
“父皇,傅康年那家夥,嘴巴太硬了,依兒臣說,不若將晉王妃母子的指頭砍了,送去給晉王,或是將成貴妃送過去。這樣,晉王總要忌憚一二吧。他若不管親娘,那可是不忠不義不孝!”庸郡王惡狠狠地說。
延平帝也沒有好計策:“這也可,還有賀綏征兵一事,你怎麼看?”
庸郡王明白,延平帝其實是在問他軍需能不能跟得上的問題。說到底,還是銀子的事。
可這需要的不是幾千幾萬兩銀子,而是幾百萬兩,甚至更多。
但他現在要說不行,父皇定然對他印象不佳,前麵做的那麼多事都白搭了,所以他得想辦法讓父皇滿意。
琢磨了一會兒,庸郡王說:“父皇,兒臣有一計,吳國曾用大泉五百一千,也有朝代用鐵鑄過錢,都解了燃眉之急。如今情況緊急,咱們也可一試,等國庫的情況好轉了,再將這些鐵鑄的銅錢收回來即可,就當是咱們向百姓借的就是,過幾年再歸還,父皇,您覺得怎麼樣?”
這樣子國庫就不缺錢了。
延平帝想了想,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上次將銅錢一分為二不就解決了國庫空虛的問題嗎?
若非錢茂從中貪汙牟利,也不會突然中斷了此事。
而且用鐵鑄錢,成本會更低廉,鑄造出來的錢,照樣可以在市麵上買到糧食、駿馬等軍需物資,也可招募士兵,完全不愁打仗沒錢的事。
“好,那此事就交給你了。”延平帝想了想答應了。
次日,他就朝堂上宣布了這事。
朝中大臣不少都站出來強烈反對。
“陛下,不可,這會擾亂市場,導致物價進一步上漲。”
“是啊,襄州之亂便是因這事而起,陛下,不可重蹈覆轍啊!”
……
“休得胡言,襄州之亂,乃是亂臣賊子犯上作亂,跟錢幣有何關係?左右都是買東西的信物,銅鑄得,為何鐵鑄不得?”延平帝一意孤行,直接道,“爾等這麼反對,可是有什麼好方法解決國庫空虛這個問題?”
這下大臣們啞口無言了。
大家又不是神仙,做不到無中生有,上哪兒變出幾百萬兩銀子來?
延平帝堵上了他們的嘴,直接拍掌下令:“下去吧,這事就這麼定了,爾等有什麼好建議再上奏!”
說完,不給群臣說話的機會,直接宣布退朝。
大家看著延平帝就這麼走了,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