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條被逼到了絕境的野狗,雙目赤紅,低低喘著粗氣,似乎理智早已隨著腦髓一起湮滅,讓和她一起上來的公安幾乎是立刻警惕地上前一步將她擋在了身後。
輕輕拍了一下稻見的肩,源輝月表示沒事,然後慢悠悠從青年身後走出來,看了看地上的零件,又看了看還在喘氣的人。
“全部拆完了,”煙火師死死盯著她,將手裡的拆彈工具扔到地上,嘴角的笑容誇張中透著隱隱癲狂,“我贏了!”
安靜注視他幾秒,源輝月忽然笑了,“你這個人,真的很有意思啊。”
“人類的生命是毫無意義的,活著沒有意義,死了也沒有意義。人群不過是另外一種隻會追逐亮光的飛蛾,愚昧地喜歡美麗而空洞的東西,無論有多危險恐怖——這不是一直都是你的理念嗎?”
“在煙火和爆炸中死亡,本來就是飛蛾的宿命吧,包括其他人,也包括你自己。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把這些炸/彈拆掉?”
癲狂的表情僵住,煙火師愣愣地看著她,好像思維忽然停擺。
“你原本會被這場最盛大的煙火送往你最喜歡的地獄,可你為什麼沒有去呢?”源輝月幾乎是好奇地問,“你為什麼從車上下來了?”
“我……”
“因為不想輸給我?不會吧,我做的不是跟你一樣的事情嗎?你為什麼要反抗?”
“……”
某個運轉良好的齒輪忽然卡了殼,半途崩落,像第一塊落下的地磚,激起了整座城堡崩塌的連鎖反應。
煙火師的思維好像也跟著混亂,怔怔地盯著她。
“所以說,你所謂的‘人類的生命沒有意義’,隻是大腦對你做出的欺騙。”源輝月慢悠悠地說,以絕對肯定的語氣,甚至還帶著淺淡的笑意,將一道雷鳴劈在了煙火師的天靈蓋上。
“煙火師先生,你其實很怕死吧?”
男人猛地抬頭瞪向她。
源輝月毫不在意他的目光,“你第一次走上中東戰場的時候,就被那些肆虐的死亡和炮火嚇破了膽。你的大腦為了讓你這個膽小鬼在那場戰爭中活下去,故意製造了這種欺騙和假象。生和死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隻有躲在這樣的假象中,你才能夠活下去。”
“從中東回來之後,那段經曆讓你僅僅隻是處於人群中都會感到畏懼,所以你開始炮製大麵積的死亡,像那個時候一樣,因為隻有回到那個假象裡,你才會感覺到安全,才能夠繼續像條嚇瘋了的狗一樣活著。”
“不是……”
“你迷戀煙花,想要獲得存在感和關注也是這個原因。因為隻有其他人都在議論你的時候,你才能從彆人口中得到確認,確認你的確還活著……”
“不是這樣!”
一聲嘶吼像把沾著血的刀,一刀砍斷了空氣中的聲音。
源輝月微微一頓,不遠處的人喘著粗氣,瞪向她的目光好像在滴血。
自然界中,人類這種生物大概是最喜歡和擅長自我欺騙的。
沒人能夠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但是她有些好奇,如果把那個裝睡的蠢貨從懸崖上推下去呢?他還會繼續裝嗎?
“你覺得我說錯了?”
“胡說八道,我……”
“哦。”她微笑著從包裡摸出了一個遙控器,“那就再見吧。”
話音落地,素白的手指毫不猶豫地在遙控器上按了下去。
“滴——”
長長的,炸/彈啟動的提示音在空氣中響起,仿佛拖出了一條赤紅色的線。
空氣倏然寂靜。
僵硬了兩秒,煙火師猛地轉身,炸彈上重新啟動的倒計時發出不祥的紅光倒映入他的眼底。他像個直麵了照妖鏡的妖怪,渾身的血液刹那凍結。
“不可能……”
八秒。
“不可能我明明已經拆掉了……”
六秒。
“我明明……”
機械聽不懂人話,倒計時不以任何人的意誌轉移。
一聲恐懼到不似人的嘶吼撕碎了空氣,源輝月皺著眉捂了一下耳朵看著那個裹著灰色外套的身影倏然轉身朝著遠離炸彈的方向狂奔。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不敢冒險從平台跳下去,反而連滾帶爬地躲到了一麵水泥牆後,現實版掩耳盜鈴地在牆後頭蜷縮成了一團瑟瑟發抖的垃圾。
最後一秒鐘過去,倒計時歸零。
“嘭”地一聲巨響震落在空氣中,拖著長長尾翼的煙火從半開放的平台邊沿衝上天空,綻放在漫天夕陽裡。
煙花絢爛綻放,像一場提前到來的慶典。
等了將近半分鐘,想象中的劇痛和黑暗依舊沒有到來,煙火師迷茫地睜開了眼。
室內的光線被外頭的光芒照得忽明忽暗,煙花的轟鳴被水泥牆隔了一層,又悶又沉地撞進他耳朵裡。
一連串的炸響持續了五六分鐘,五六分鐘的時間裡,煙火師的大腦像是也被輪著轟炸了一番,一片空白。
然後動靜終於平息,一個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繞過水泥牆,走了過來。
煙火師迷茫地抬頭,看到了找過來的源輝月。
“你現在明白生命的意義了?”
他下意識點頭。
“想活著嗎?”
煙火師的呼吸凝固了,然後拚命點頭。
“我……”
“這樣啊,”黑發美人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淡色的唇線輕輕勾了勾,非常清冷,映著她眼底淺色的光,像一柄利刃剖開冰麵。
她慢條斯理地說,“那你知道,你的炸彈殺死了多少人嗎?”
煙火師驀地怔住了。
“一百七十二個人,其中包括警察、醫生、教師,甚至未成年的孩子。”
“就算是在日本這樣一個對死刑判罰非常寬鬆的國家,閣下的功績也足夠將你送上絞刑架了。”
“所以,好好享受你最後的時間吧。”
最後朝他露出一個笑,源輝月轉過身離開,將幾秒之後爆發的崩潰和絕望嘶吼扔在了牆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