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2 / 2)

麒麟兒 三春景 5111 字 4個月前

羊琮的臉色看不出喜怒,隻是問了許盈一句:“你自覺此舉有益?”

兩人都沒有發覺,他們對話時的態度完全不像是一個長輩對著晚輩,完全是同輩的口吻。

許盈自己做慣了成年人,也不覺得羊琮的態度有什麼不對

,他也知道羊琮問的是什麼。此時又聽羊琮道:“天災**,饑民遍野同河漢之星,時風大壞,賊子難計如恒河沙數!天下乞活者幾何?千?萬?你這小兒舉動,連九牛一毛、杯水車薪都算不得!”

說到這裡,羊琮以一種很嚴厲的目光看著許盈:“難道你小小年紀已學得洛陽群臣的做派,知道行事以邀名為要了?”

前麵還好,說到後麵簡直是一種指責了,一般孩子要麼是聽不懂(當然,聽不懂這種話的孩子往往也不會招來這種話),要麼就是手足無措起來。

而許盈,他很平靜。這種平靜並非是因為他問心無愧,或者心理素質極佳,並不會因為羊琮幾句話就被擊潰心理防線。而是因為這個問題他其實已經在這幾天翻來覆去地想過了!

“舅父此言...”許盈說了幾個字,然後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羊琮就這樣看著他的眼睛,這是一雙很乾淨的眼睛,還不同於小孩子的那種乾淨——小孩子的乾淨其實是什麼都不知道。

許盈輕輕搖頭,沒有解釋什麼‘邀名’的話,隻是道:“我知道世上受苦的人千千萬萬不止,該有百萬、千萬人乞活,救一個人除了讓自己良心好受些許,於天下而言連滄海一粟都算不得...但...但還能如何呢,舅父?”

被一雙這樣乾淨的眼睛看著,羊琮忽然感覺到了極大的心虛,甚至躲開了許盈清澈的目光——他明白許盈話中的意思,是的,除了做這一點點眼前看到的事,救眼前看到的這一個人,他又能如何呢?

不隻是許盈,這樣的事就算落到羊琮這個成年的宗室親王身上,他又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羊琮自己什麼都做不到卻來質問一個孩子?這確實是令人心虛的——但他心虛的其實不是這個。

他心虛的是他其實什麼都做不到...正是因為做不到才去逼問一個孩子,以為可以從彆人那裡‘毫不費力’地得到一個答案。或者相反,什麼答案也得不到,以此讓自己好受一些——不是自己不想伸出手,而是伸出手了也毫無用處。而且這樣想並不是他消極,而是其他人也如此!

“舅父...”這個稱呼有些生疏,畢竟兩人之前也沒見過幾次麵。許盈抬頭看著羊琮,但視線

並未落在他身上,而是有些出神:“救一人與一人不救,於天下億兆而言實無殊異,但、但我非得救他不可啊!”

許盈上輩子的記憶回歸後,他已經被這個時代給驚嚇到了,他分明感受到了強烈的格格不入。人不隻是人,而是屬於自己成長的社會的人!哪怕同樣都是現代,從和平發達的現代國家進入軍閥混戰的第三世界國家,也要麵對完全不同的三觀,完全不同的生活,並由此產生強烈的內心衝突。

更彆說現在是穿越了近兩千年的時光!連聯係自己熟悉的那些人和事,想要找到明白自己這種茫然的人都做不到!

當他親眼目睹有流民為了一捧粟米拿石頭砸死人之後,之前種種堪稱‘溫和’的衝擊一股腦爆發了!暗紅色的血一點兒也不鮮豔,特彆是黑壓壓的天空下更讓人透不過氣來,那一瞬間他覺得空氣就像是那個人頭上的血一樣粘稠。

最後一點點‘僥幸’,最後一點點隔著窗戶紙的‘模糊’統統消失了,他不得不親眼目睹,甚至親手撫摸這個時代的鮮血、殘酷。

那時他甚至來不及生理性不適,就像是一隻被卷入了海上波濤的小船,被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推上去又砸下來,那一瞬間他是真的覺得自己頭腦一片空白,渾身無力,像個即將跌入深淵的人。

恐懼又什麼都做不了。

當時那個叫關春的少年求他救他,仿佛是一根繩索。他拽住了這根繩索,不說從此回到了人間,至少不會立刻掉下去了——所以他非得救他不可,他其實不是在救那個少年,而是在救自己!

什麼都不能做的時候,他至少還可以救這個人...在這個世道,到處都是他眼裡‘不正確’的事,或者說,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時代在他眼裡都是不正確的!而如果這個世界都不對,至少他不要跟著不對,至少他可以做自己眼裡正確的事。

於是得救了!

許盈的眼睛裡有一種讓羊琮這個成年人也半懂不懂的東西,他聽他說:“沒有差彆這不是什麼都不做的道理,而且真的沒有差彆嗎?”

“做和不做,又怎麼會真的沒有差彆呢?哪怕是億兆分之一與‘無’,這也是有差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