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傅,在家嗎?”
這天好不容易休息天,紡織廠的人拎著東西又來上門了。
昨個來找的是罐頭廠的人,往這拎了一兜子的罐頭,有黃桃的,橘子的……另外還有兩包點心和五塊錢。
他們想下個休息天,請王翠芬去他們廠子給幫忙做飯。
周老摳那個本子上,已經記了好幾家廠子了,偏房的屋裡,堆積的都是送來的東西。
“王師傅,那我們走了,下個星期五,你可一定要抽空來一趟。”
紡織廠的同誌站了起來。
“同誌,你放心,我那天一定去。”
王翠芬給對方打了包票,這個紡織廠是給廠子裡的楊主任打過招呼的,楊主任他們也不好拒絕,畢竟以前他們也有事求過對方的廠子。
按理說,搞招待,王翠芬隻有休息天才有時間去,因為其他天,還要在燈泡廠給工人做飯哪,壓根擠不出時間來。
其實說要擠也能擠,燈泡廠食堂的大鍋飯,王翠芬這些天已經做的得心應手了,每頓隻弄兩三個菜就行,反而比去人家廠子做招待飯還要簡單。
招待飯做起來至少要準備五六個菜,七八個菜啥的。
等人走後,劉小娥看著桌子上的兩盒梅花牌的香煙,還有一瓶汾酒,以及對方留下的五塊錢。
“娘,家裡的點心要不要給巷子裡的人送點?”
因為她們住在這,人家往她們家送禮大夥都看到了,難免有人心裡不好受,都說遠親不如緊鄰,當初那個王安上門來找事的時候,巷子裡的人沒少幫著說話。
王翠芬想想也是,反正這東西,家裡多的很,不愁吃,就讓她把那罐頭也拆開了兩罐子,和大夥分分。
周老摳從外麵買菜回來,就見家裡多了香煙和酒。
現在王翠芬成了家裡最有出息還最忙的人,就像買菜這種活,周老摳接了過來,他現在在紙盒子廠當看門的,清閒的很。
“往後,你甭再抽旱煙了,咱也抽這種城裡煙,等你抽完,我再給你買好的。”
王翠芬把紡織廠同誌送來的香煙,打開了一盒,從裡麵抽出一支香煙,遞給了周老摳。
周老摳接了過來,放在鼻子下聞了聞,臉上情不自禁的帶著笑,
“抽賴的就成。”
“這咋行?咱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抽點好煙咋啦?”
王翠芬讓周老摳站起來,拿著細繩子,在他身上比著,想再給他做件新衣裳。
“小芬,你先給自己做吧,你身上這件衣裳都穿好多年了。”
周老摳雖然平時不說,但也心疼她。
“咱全家都有,快轉過身子去。”
王翠芬的聲音一下子變輕了,柔和了,這是平時極為罕見的。
……
拆了三包糕點,兩瓶罐頭的劉小娥,送東西回來,見巷子口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正在往她家這邊看,她停下了步子,看向對方,
“同誌,你找誰?”
劉小娥來了城裡這段時間,說話辦事也漸漸脫離了鄉裡的土氣,以前見人都喊大兄弟,大妹子,現在也學的張口閉口喊人家同誌了。
齊大柱沒有回話急匆匆的走了,剛剛那個人,很年輕,應該是那個鄉下人的兒媳婦。
他趁著這天休息,想來看看,比他做飯還好吃的人到底啥樣。
之前就有人說燈泡廠來了個王師傅,把燈泡廠原來的蔡師傅給擠掉了,還說她做飯是如何如何的好吃。
剛開始,他壓根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整個榕城,他齊大柱排第二,沒有人敢排第一,當初燈泡廠來找他,後麵不找了,他還納悶哪。
納悶對方難不成是找了旁人,要知道整個榕城這麼多的廠子,請他齊大柱去做飯的不少,他隻是想朝燈泡廠要倆海參,對方都不肯。
他那天在家裝病,還等著燈泡廠的人拿著海參過來請哪,最後愣是等了一天也沒等到。
後麵,說這個王師傅做飯好吃的人,越來越多,找他做飯的廠子變得少了,他這才在家坐不住了,想過來瞅瞅這個鄉下來的人。
鄉下人做飯再好吃,那也是鄉下的野路子,這幾個廠子,也就是吃個新鮮,等新鮮勁一過,最後還是要巴巴的過來請他齊大柱。
齊大柱是正統廚子出身,十分瞧不起野路子。
就像之前蔡富貴那樣貨色的人,壓根都不入他的眼,他也沒把對方當成一根豆芽菜。
回到家裡後,齊大柱的媳婦端著一壺熱茶走了過來,有些擔心,
“咋樣了?那個王師傅到底是啥來路啊?”
燈泡廠怕徒生事端,防止蔡富貴這樣的人拿王大姐的公公是酒樓的大師傅這件事說嘴,又說啥封建糟粕的,就乾脆向外麵的廠子隱瞞了這事。
他們問的時候,隻說是誤打誤撞,請了一位外地逃難來的大師傅。
“能有啥來路?鄉下的野路子,成不了啥氣候。”
齊大柱找人打聽了,隻打聽出對方是從鄉下來的。
他就說嘛,廚子這一行,啥時候出過女廚子。
他脫下衣裳,坐在了沙發上,喝著用扇貝還有其他東西,熬出來的鮮湯,這冬天就要喝點這種湯暖暖身子才行。
吳蓉給他把切好的鹵牛肉端了過來,還是有點擔憂,
“可我聽說,她能把菜做成紅燒肉……”
“燈泡廠那些工人,吃過啥好東西,吃了那個蔡富貴做的幾年豬食,稍微吃點做的就那樣的菜,就說和肉一樣……”
齊大柱還是沒放在心上,覺得是燈泡廠的工人見識短,沒吃過啥好吃的菜,才把他們廠子裡的那個王師傅吹噓的這樣厲害。
要是讓他們吃吃他齊大柱做的菜,他們就知道啥才是真正好吃的菜了。
“說的也對。”
吳蓉終於放寬了心,他們兩口子現在生活過的這樣滋潤,這可都仰仗著齊大柱這身廚藝,一個月裡光賺外快,都能賺三十多塊錢,這還不算人家送來的禮哪。
什麼煙啊,酒啊,點心啊,麥乳精啊,雞蛋糕啊,水果啥的,家裡多的吃不完,吳蓉都把它們拿到黑市賣掉。
還有齊大柱每次做飯回來,往家裡拿的肉,兩口子從來沒有短過嘴,更不饞肉,因為三天兩頭的吃。
家裡的沙發,是隻有廠長或者一些乾部家庭才有的,他們都給置辦上了,雖然是個單人沙發,可在屋裡這樣一擺,顯得闊氣的很。
吳蓉這個月又在百貨大樓買了件大衣,他們倆也沒個娃,掙了就花,就連廠長的日子,都沒他們倆過的舒坦愜意。
……
劉小娥回到家後,把一個男人往她們家瞅的事和王翠芬他們說了說,王翠芬以為是找她來做飯的人,也就沒有當一回事。
旁人送來的這些東西,一大早,王翠芬就讓兒子周老二給親家公一家送過去了些。
親家公一家也快回去了,王翠芬之前還勸他們留在城裡,可劉蠻山當了一輩子的莊稼人,來了城裡這麼長時間,他閒的發慌,越來越惦記村子裡的田地。
地就是他的根,他的命,他和周老摳不一樣,周老摳年輕的時候,在鋪子裡給人當賬房先生,扒拉算盤,不算正統的莊稼人。
劉蠻山雖說會點木工活,但從小到大,都是伺候田地的。
他守著地,種莊稼,心裡踏實,自在。
一到地裡,就渾身使不完的勁,整個人精神的不行,哪像在城裡,人蔫蔫的,無精打采。
中午的時候,他們準備吃好點,現在一家五口人,四個人都有了工作,貓蛋也有學上了,也穩定下來了,終於是能鬆一口氣了。
劉小娥跟著婆婆王翠芬在學咋做菜,她有了工作,也像變了個人似的,勤奮的不行。
主要是她眼饞旁人給她婆婆送的那麼多好東西。
等她學成後,也不要工作了,天天在家裡躺著,躺個幾天去給人做一頓飯,旁人送錢又送吃的,也累不著,光是想想,這種日子就美的慌。
可以說,劉小娥的勤奮是為了往後更好的懶和吃。
王翠芬還真以為她想通了,現在做飯都教給她,劉小娥認真的不行。
周家院子裡,都是一群來找貓蛋玩的小孩子,王翠芬見他們和孫女玩的好,心裡比啥都高興,把家裡旁人送過來的糖,給孫女,讓孫女分給她們吃。
隻要是他們不欺負自個的孫女,和自個的孫女處的好,她是不在乎這點散出去的糖啥的。
貓蛋把這群小孩帶了出去,給她們分糖。
隔壁的孫小武,因為上次的事,這些天,一直躲著貓蛋,他不好意思麵對她。
“給你糖吃!”
貓蛋分了一圈,看到了躲在家門口往這看的孫小武,遞給了他兩顆水果糖。
這種水果糖是從上海來的,供銷社賣一分錢一顆,棉花廠的人給貓蛋她們送了一大包,
孫小武看著眼前的糖,臉有些紅了,低著頭,用腳踩著另外一隻腳,
“你不生我的氣了?”
“生啥氣啊?”
貓蛋是個成年人,其實不愛和他們玩,但不玩,好像又顯得格格不入,讓她爺奶擔心自己被冷落了,被孤立了什麼的。
她對這個年齡的小孩,對方的心思,她一眼就看出來,和她們相處,其實挺簡單了,不用費腦子。
孫小武見她這樣,反而鬆了一口氣,接過糖,加入了她們,恢複了以前的樣子。
魏家,
“小祖宗啊,你這是咋了?”
魏老太哄著鬱鬱寡歡的外孫子。
她這個外孫子,是前兩個月,她閨女把人送過來在這上學的。
全家人拿他當祖宗給供著。
“要不,外婆去給你買蛋糕吃?”
供銷社裡有賣那種蛋糕的,貴的嚇人,一塊五就那麼一小塊,這要是擱到普通家庭,壓根吃不起。
自打她這個金貴的外孫子過來後,就不愛和住在這附近的小孩玩,成天憋在家裡,話也少,前段時間放學回來,那臉上明顯高興了點。
一大早就很急的去學校。
可最近也不知道咋了,早上也不急著去學校了,整個人也不咋高興了。
“外婆,我不想吃。”
“是不是,學校裡有人欺負你了?告訴外婆,外婆找他們算賬去。”
魏老太語氣都變的厲害了起來。
“我想和周文坐在一塊。”
宋清林說道。
原本他同桌是周文,現在變成了汪虹。
“原來是因為這事啊,外婆明個,不,今個下午就讓你舅舅去你們校長家裡說,讓她坐在你旁邊,她是不是一個小姑娘啊?”
她還以為是啥事哪,魏老太見外孫子臉突然紅了,就曉得了,對方肯定是個長的俊俏的女娃子。
既然外孫喜歡,就讓校長安排他們倆坐在一塊。
“娘,餛飩下好了,我給端進來吧。”
屋裡傳來外麵魏老太兒媳婦的聲音,魏老太見孫子沒吃午飯,就讓兒媳婦給他特地包了餛飩。
“清林啊,你想吃啥,就和舅媽說一聲,舅媽給你做,蛋糕,你舅舅也給買回來了……”
魏老太的兒媳婦是個勢利眼,宋清林這個外甥來了後,她對他比對親兒子親閨女還要上心,還要好。
兩口子都巴結著他,誰讓魏家的閨女也就是她小姑子嫁的好啊,愣是嫁給了那樣的人。
魏老太也經常在家說她這個閨女,是交了大運道了,攀上高枝做了鳳凰。
李小琴早就看出她那個小姑子不是個一般人,上次回來的時候,和很多年前,她這個嫂子第一次見她,真的不一樣,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現在就連她都不敢在她麵前說啥話,雖然對方待她挺親和的。
“方遠,你進來。”
魏老太把提著蛋糕在門外的兒子喊了進來,讓他現在就去找校長去。
下午的時候,周家又來了人。
這次不是旁人,是劉大寶。
“這就是王師傅你的孫女吧,長的可真齊整。”
貓蛋瞅了他一眼,隻見這個人一臉鑽營樣,打心裡不喜歡這樣的人。
“這是王師傅你兒子吧,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兄弟,來抽煙,抽煙。”
劉大寶雙手提的滿滿當當的,懷裡還抱著,把東西不管不顧的先堆到了周家堂屋的桌子上,然後從褲兜裡掏出了他特意買的牡丹牌香煙。
這個煙可不便宜,供銷社賣八分錢一根,要知道大前門一根才兩分五。
他原本是想買五根的,可最後咬咬牙,為了壯麵子,還是買了一整盒。
周老二這個人不抽煙,劉大寶一個勁的讓,他隻好把煙接了過來。
“大寶,你來我家有事嗎?怎麼拿這麼多東西?”
王翠芬知道這個劉大寶想拜她為師,學廚藝,可她不教外人,要教隻能教給自家人。
更何況劉大寶這個人,有點奸猾,不踏實,人也不咋地,是個牆頭草。
“王師傅,你可不要多想,我就是想來恁家拜訪一下,來認認門。
也沒拿啥好東西,就是給家裡人拿了一塊布,還有天津產的麻花,兩盒餅乾,還有些蜜餞啥的。”
劉大寶指著桌子上的那堆花花綠綠的東西,
“王師傅,自打你來了咱燈泡廠,要說誰最佩服您,不是旁人,是我,也不瞞你說,我之前認了那個蔡富貴當師傅,之前還不覺得。
直到見識了您做的飯後,我才知道啥才是真正的大師傅,以前是我太目光短淺了。
我到現在還記得您在廠子裡做的第一頓飯,聞著那香味,把我們饞的啊,那真是沒法說。”
劉大寶說的唾沫星子亂噴,亢奮激動的很,王翠芬忍不住往旁邊躲了躲。
“咱廠子裡不能沒有您,您的到來,咱整個燈泡廠裡的人都高興,您在廠子裡這些天,著實受累了,每天做那麼多的菜。
可誰讓您是能人啊,整個榕城都找不到第二個有您這樣廚藝的人,我敢打包票,就連那個齊大柱都比不過您,他連給您提鞋的資格都不夠。
您不知道,之前您沒來的時候,齊大柱是這一片做飯頂呱呱的人,可您來後,他做的飯那是啥啊……在我心裡,沒有人能讓我劉大寶打心眼裡叫他一聲大師傅。
隻有您,王師傅,我叫您大師傅,那是誠心誠意,打心眼裡想這樣喊您,您才是真正的大師傅。”
“你彆這樣說,我哪有你說的這樣好?”
王翠芬沒有被劉大寶誇的腦子犯糊塗,她清醒的很,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隻是憑借著公公留下來的菜譜,做的好吃一點而已。
她的廚藝壓根稱不上啥好廚藝,她後麵還要好好琢磨才行,想將來有一天,真的能成為一個師傅。
“您就是太謙虛了,這也恰恰是您和他們不一樣的地方,您太有大師傅的範了,那些人做菜沒您好吃,但尾巴已經翹到天上去了。
我就欣賞您這穩重謙虛的樣子……那個蔡富貴,雖然曾經是我的師傅,但我還是要批評他,你說說他怎麼能因為嫉妒您的廚藝比他好,他就去乾出那種爛良心的事啊。
我之前,真是眼瞎了,才會認他這種人當師傅,他人品太差了,廠子裡的領導罰他去掃廁所,我覺得太輕了,應該把他趕出廠子才行。
王師傅,你不知道,當我知道他乾的這件事的時候,對他除了失望,就是憤怒,你說他怎麼能這樣害您?
連我都為您打抱不平,他對您搶了他大師傅的位子,一直對您懷恨在心,在背後沒少說您的壞話,我都勸過他幾次了,可他就是不聽。”
劉大寶把自己對蔡富貴的失望和憤怒說了出來,以及對王翠芬的維護。
王翠芬已經不想聽他說的這些了,剛剛聽了這麼多,雖然她心裡清楚,可還是有那麼一瞬間,腦子在想,自己真的那麼厲害嗎?
這種話聽多了,她能不能再保持清醒的頭腦,都不可而知了,所以,她往後要離這個劉大寶遠點才行。
但她不好意思直接製止他,就給兒子周老二使了個眼色,
周老二把他拉著坐在了板凳上,
“你先彆說了,快歇歇吧。”
“周兄弟,我也不想說,可我忍不住,我實在是太崇拜王師傅了。”
“你過來,真沒事嗎?”
王翠芬又問了他一遍,想讓他拿著自己帶來的東西離開。
都說無功不受祿,她不要他的東西,這些東西估計要花不少錢。
平白無故的,送重禮,誰收啊?
“我這次來……還真有件事。
我那個曾經的王八蛋師傅,前兩天找到了我,想讓我趁王師傅您看不見的時候,往您做的菜裡加料,還讓我把您的香料偷出來。
我這才過來,想讓王師傅您往後多留個心眼,防著他點,他的心眼太壞了,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幫他的。
這是喪良心的事啊,更何況對付的還是王師傅您,王師傅你說咋辦,我都聽您的,要不我去替您教訓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