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誌五官精致, 臉色紅潤, 穿著身灰藍色工裝服,衣服很寬大,顯得巴掌大的臉唇紅齒白的, 與簡陋的辦公室格格不入,唐知綜伸出手, 和她旁邊的男同誌握手,“同誌辛苦了,我是唐知綜, 替豐田公社全體人民謝謝你們。”
唐大壯不說自己也能猜到他們來曆,工裝印著電力局的字樣呢,市裡邊是派人來實地考察來了?準備施工了?速度真快啊。
看來以後有事得把韓濤逼緊點,沒有批不下來的文件,就看個人努不努力了。
男人麵無表情, 不知道是習慣彆人的恭維還是其他, 態度不冷不熱, “為人民服務。”
唐知綜揚起另外隻手拍拍他的肩,“辛苦了。”不愧是乾實事的, 挖過的電樁,牽過的電線,亮的燈不知道但黑的皮膚知道。
男人似乎沒想到他會做如此親昵的動作,愣了下,不自在的撣了撣被唐知綜拍過的肩,仍然是那句話, “為人民服務。”
不愧是市裡來的,惜字如金,拽得很。
唐大壯在旁邊適時地為唐知綜介紹,“兩位是市電力局的同誌,黎翔同誌和蘇姍姍同誌,專門為豐田公社通電的事兒而來,你與他們詳細說說。”唐大壯也看出來了,唐知綜能說,甭管扯東扯西,在任何人麵前都不卑不亢,不自卑不諂媚,接待市領導同誌再合適不過了。
這樣的場麵就得派他來。
丟臉也認來。
唐知綜揚唇微笑,側身,禮貌的抬手,“蘇姍姍同誌,你好。”
蘇姍姍似乎被嚇著了,烏黑圓亮的眼眸閃了閃,慌張地回握點頭道,“為人民服務,為人民服務。”
唐知綜在兩人對麵落座,唐大壯給他倒水,皮膚黑得看不出情緒的黎翔垂著眼瞼,掃過神色畢恭畢敬的唐大壯,神色微斂,“豐田公社通電的文件市裡已經批了,老實說,以金銘縣目前的條件,並不適合通電。”
倒水的唐大壯頓住,抬眸看向沉著不言的唐知綜,腳挪到桌下踢了踢,示意唐知綜說話。
金銘縣各方麵都不行,除去自身原因,政府不受重視也是電力發展不起來的因素,黎翔說的實話,豐田公社通電的消息傳出去後,其他公社鬨得很厲害,紛紛搶著要先給自己公社通電,沒少去縣裡找領導鬨。
唐大壯嘴笨,硬是穩著沒動,這點他是跟唐知綜學的,占了便宜就低調點,蹦噠太歡沒啥好處,蘇家就是個例子,想蘇衛軍領著杜花兒回村多神氣啊,結果如何,媳婦沒娶到,自己還落得個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下場,怪誰呢。
因此唐大壯格外沉得住氣,隨便其他公社怎麼鬨,豐田公社的文件市裡批下來了,他等著就成。
然而沒想到黎翔是這麼看待這件事的,黎翔是電力局有經驗的老乾部,整個市很多電路都是他設計且帶人牽通的,他說不適合就是不適合。
唐大壯找不著話反駁。
拿眼睛瞄唐知綜,隻能寄希望於唐知綜胡扯了。
唐知綜在心裡琢磨蘇姍姍的來曆呢,看模樣不像常在外邊跑的,年紀輕輕就混到市電力局,要麼自身本領過硬,要麼家裡背景過硬,以他多年經驗來看,蘇姍姍屬於後者,有錢人哪,落到自己手裡,不把她榨成爆米花不能放她走。
錯過個李懷玉他悔了多長時間哪,不能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了。
尤其還是主動跳進狼窩的兔子。
一聽黎翔的話,他回過神來,見黎翔黑著臉,連脖子都是黑的,表情有點恐怖,他抿唇笑了,“正因為不適合才想方設法把黎翔同誌你喊了過來嘛,你在電力方麵的建樹我們是知道的,任何難事落到你手裡就沒不可能的。”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唐知綜不認識黎翔,但從他黝黑的臉判斷他絕對是個有本事的。
渾水摸魚的話不可能曬得這麼黑。
黎翔無動於衷,旁邊的蘇姍姍抬起頭,眼神詫異的看了眼唐知綜,又去看黎翔,最後垂下頭,望著光滑的桌麵出神,她跟著黎翔有段時間了,對黎翔的性格了解點,隻知道埋頭做事很少說話的人,市裡通知下來,她們就悄悄來豐田公社看過,從金銘縣到豐田公社,山路崎嶇,地勢不平,對通電是很嚴峻的考驗,黎翔給市裡的回複是不建議。
奈何市裡鐵了心要在金銘縣搞電力係統,黎翔沒辦法,隻有再來一趟。
路上兩人交流過,黎翔是希望豐田公社放棄通電念頭的,不是放棄,而是循序漸進慢慢來,先在水流充裕的地方修建電力站,發展交通,最後再說通電的事。
哪曉得人家兩句話就給反駁過來。
她不禁又抬頭看唐知綜,她看過豐田公社的檔案,唐知綜是個普通乾部,公社書記是唐大壯,兩人的角色是不是弄錯了?唐知綜該去端茶倒水才是。
她的目光專注,唐知綜自然感受得到,甭管條件多艱苦惡劣,通電是必須的,他不懂電力知識,但會儘量配合操作。因此,他說道,“金銘縣基礎設施差,而豐田公社又屬於各方麵掉尾巴的,我懂你說的不適合是啥意思,但不適合並不代表不能行,還有努力的餘地不是嗎?”唐知綜是啥人啊,出了名的網上衝浪者,鍵盤俠,摳字眼是必須的。
黎翔沒有把話說死,就意味著有行得通的辦法。
彆問他為什麼知道,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人的潛力是無限的。
黎翔眉梢動了動,直接道,“豐田公社偏僻,離縣城遠,通電的話會給縣電力係統造成很大的負荷,供電成本太高,挖電樁,牽電線,路程遠,工程大......”黎翔來這前正在外縣修複電力,衝著給豐田公社拉電線的時間,能服務外縣更多人。
他常年在外邊指揮,不懂市領導的想法,即使要通電,理應從縣城附近的公社選,怎麼就挑了最不起眼的豐田公社?
霍副市長是從金銘縣升上去的不假,但這文件批得太有私心了。
就差沒和其他人說,豐田公社是我霍東山罩著了的。
唐知綜眯起眼睛,認真打量著黎翔,體格健碩,輪廓硬朗,渾身充斥股盛氣淩人的氣勢,難怪唐大壯要找他過來,就黎翔這實事求是的嚴謹態度,換了唐大壯,幾句話功夫就敗下陣來,再聽黎翔分析利弊原因,沒準會放棄通電,他拿起搪瓷缸,湊到嘴邊吹了兩口熱氣,慢騰騰地說,“工程大,施工隊不好做我也懂,供電成本高我也明白,然而就為客觀因素阻礙某個區域的發展是不是太武斷了點?你走的地方多,見識廣,哪個地方發展前不都是這樣的?”
花都縣優於其他縣的無非是糧食產量高,高能高到哪兒去?還不是領導重視,舍得撥款,幾下就把花都縣帶動起來了而已。
這麼想想,方騰衝做財政局局長多少年了,百姓啥好處沒看到,就看到他越來越富態的身軀了,方騰衝這個財政局局長,得想辦法敲詐敲詐他,嘴巴說沒錢不行,得把縣裡幾年的收入支出拿出來看看才行。
黎翔端坐著不說話,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唐知綜又說,“黎翔同誌,我們對你們有信心,也相信市領導的決定是正確的,豐田公社通電後,將作為金銘縣的表率,帶動起整個金銘縣的電力係統,萬事開頭難,起步後就好了。”
黎翔沒吭聲,市裡發了文件,唐知綜他們又堅持,該動工的得動工,不過黎翔得把話說在前邊,“過兩天我們的人會來金銘縣做實地考察和線路規劃,有些地方的道路過於狹窄恐怕不便於施工,你們得找縣裡說明情況。”
唐知綜保證,“當然。”他早和鄭江海說過,大量修路是行不通的,把現有的路修修就行。
事情敲定,黎翔準備回市裡叫人了,唐知綜跟著起身,拿出主人的姿態道,“公社有宿舍,你們來回奔波也累,不嫌棄的話可以帶上行李,直接住到公社來。”
就他所知,公社還有2間空房子,唐大壯升公社書記後並沒搬到公社辦公,白天忙,傍晚回生產隊,兩間屋子是沒人住的,黎翔眼神微滯,掃過唐知綜笑意盎然的臉,沒有拒絕,以前在外縣施工,搭棚子睡是經常的事,唐知綜肯主動提供房間,他沒理由會拒絕。
辦公室外靠牆的地方擱著一輛自行車,不用想也知道是黎翔騎來的,蘇姍姍坐後座兩個人剛合適,唐知綜想著修路得去縣裡找鄭江海,就說順便和他們一塊,他多稀罕自行車啊,在這地方,有輛自行車比現代汽車還珍貴,於是主動過去推自行車,“黎翔同誌,我來吧。”
他不會騎自行車,隻得推著走,黎翔是個利索人,辦完事隻想著趕緊回家,被奪了自行車,他神色有點不愉,礙於以後要和唐知綜打交道沒有說什麼。
於是3個人就邀著輛自行車慢條斯理的進了城,自行車是黎翔借來的,還車後得去車站坐車回市裡,唐知綜和他們約好時間,隨後去了政府大院,憑借過人的容貌,守門大爺已經眼熟唐知綜了,還和他打招呼,唐知綜直接奔去鄭江海辦公室說了修路的事。
交通局是有專門修路隊的施工人員的,多是走後門進來的,混吃等死沒有真憑實學,每年修路,鄭江海都是把任務分到各個公社,由公社安排人,而局裡的人隻負責縣城內部道路,饒是內部道路,真出了問題也多是花錢請人修的。
唐知綜開口就要他派人去修,鄭江海想也沒想的拒絕,“通電的是你們公社,修路憑啥要我交通局負責,你們自己看著辦。”
他天天都在琢磨全縣道路,想暗搓搓乾場大的,手底下的人都派出去了,哪有人手調給唐知綜。
“鄭局,什麼我們公社自己看著辦啊,人家電力局的同誌來看過了,說你們道路不行,你身為局長不趁機好好表現,市裡同誌怎麼看你啊?”黎翔年紀和他相仿,能憑實力混到那個位置,難保人家日後不會升得更高,鄭江海還想往上爬點,就不能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鄭江海嘀咕,“我管他怎麼看我,局裡沒人你要我怎麼辦。”
“他們人呢?”唐知綜不信,辦公室的人最清閒,沒人都去哪兒了?
鄭江海瞞著沒和任何人說,看唐知綜疑惑,含糊不清道,“下鄉考察各公社的道路去了。”
唐知綜皺眉,沒聽唐大壯說縣裡來人啊,他湊上前,狐疑地盯著鄭江海看,看得鄭江海不自在,瞪圓眼,“看啥呢,我還騙你不成?”
看來是生氣了,唐知綜納悶,“公社沒聽說社縣裡來人啊?鄭局,你不會被騙了吧?”
鄭江海火氣更甚,“你啥意思啊?是說我們局的人躲清閒偷懶去了?”
他發火,唐知綜語氣瞬間軟了,“我就適時提出疑問,你凶啥啊,他們下鄉考察道路,起碼要和公社打聲招呼吧,我們公社沒接到消息啊?”唐知綜有話說話,辦公室那群四肢不分五穀不勤的,難得能下鄉顯擺自己縣領導的身份,怎麼可能錯過這個機會,下鄉絕對會聯係公社的,活交給公社的人做,他們就在辦公室聊天等,他沒和他們打過交道也清楚他們的做派。
鄭江海聽出他的意思,氣得拍桌,嘴巴上不服輸,“為啥下鄉就要聯係公社,他們有手有腳,考察道路又不累人,非得要人幫啊。”
儘管說到後邊他自己都不信,但氣勢上不能輸,唐知綜皮笑肉不笑的扯開嘴角,“難得有領導對底下的人這麼有信心,成,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修路的事鄭局你得想辦法解決,縣城離豐田公社還隔著三四個公社呢,咱們生產隊的人派出去修路,不用做其他事了嗎?”
看鄭江海不服氣,唐知綜繼續說,“你不管的話,電力局的同誌們沒法施工,咱生產隊就沒法通電,市裡文件好不容易批下來最後攪黃了,你要全縣老百姓怎麼想你怎麼說你?”
鄭江海脹紅了臉,吸著氣怒瞪著唐知綜,唐知綜示意他稍安勿躁,“彆動怒,好好想想我的話,還有不是我說,你在這個位置也有好多年了,為全縣老百姓做過啥啊,說到縣政府誰會想到你的貢獻,鄭局啊,趁著還有奔頭,靜下心乾幾件大事吧,不為升官,也要外縣看看咱厚積薄發的力量啊。”
“好不容易借著捐糧在市領導跟前露了臉,彆又悄無聲息的沉寂下去了。往後去市裡開會,說到金銘縣,說到你鄭江海,彆人問誰啊不認識很厲害嗎,你聽了啥感受,就不想證明給他們看看自己也是有本事的?”
唐知綜說得鄭江海啞口無言,每次去市裡開會他都是最沒存在感的,而外縣幾個局長,職位等級相同,總擺出副高不可攀的姿態,他也想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的俯視他們啊,奈何實力不允許,人家聽說他是金銘縣的,那心照不宣交換的眼神看得他想打人。
但他又不敢。
等唐知綜走後,鄭江海靠著椅背想了許久,牆上的鐘表聲滴答滴答的,突然,他站起身,走向隔壁辦公室,辦公室空蕩蕩的,僅剩下個女乾事,他隨意的翻開辦公桌上的文件,問道,“他們都下鄉去了?”
女乾事驚恐地抬頭,眼神心虛地閃了閃,“是啊。”
鄭江海關上文件,嘴角浮起絲冷笑,唐知綜都摸清楚他們的德行,自己還能不了解?等著,他倒要看看幾個陽奉陰違的家夥乾啥去了。
唐知綜離開鄭江海辦公室又找秦愛國閒聊去了,通電是大事,不能因為鄭江海不作為就擱置了,得讓韓書記施施壓,唐知綜沒問市裡怎麼把文件批下來的,而是問秦愛國有沒有下鄉走訪,視察各個生產隊掃盲的情況,他為各個生產隊量身打造的學習計劃是否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