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靜悄悄的, 靜得能聽到屋簷下燕子煽動翅膀的聲音,唐知綜心跳驟然加快, 憋著氣, 又喊了兩聲。
門開了,是蘇姍姍, 她雙手濕著,水滴在地,慢慢暈開, 清麗的臉頰如春桃,白裡透著紅, “你醒了啊, 是不是在找包, 擱衣櫃裡了。”
唐知綜趕緊跳下床,拉開衣櫃,整齊的衣服上,果然躺著個綠色的包,脹鼓鼓的, 他掂了掂重量, 懸著的心慢慢落回實處,要知道,包裡裝的是結婚收的禮錢, 客人太多,遞過來的紅包沒地放,專門要石林背個包, 紅包和禮錢通通擱裡邊,半夜石林忙完回家前說把包放床上的,他還琢磨著和蘇姍姍數錢呢,結果太累給睡著了。
幸虧沒被人順走,要不真的虧大了。
他拉開包,瞅了眼裡邊大小不等的紅包,講究點的人家禮錢用紅包裝著,關係好的親朋好友嫌紅包麻煩,直接給的錢,畢竟將來要還禮的,當麵數清楚比較好。
蘇姍姍站在門口,春日的光灑在她身上,閃閃發亮,她問唐知綜,“找著沒,就在最上邊。”
“看到了。”唐知綜拎起包,回想自己剛剛的緊張感覺太丟臉了點,自己已經是萬元富翁了,怎麼還表現得像個窮鬼似的,他拍了拍滾燙的臉頰,喊蘇姍姍進屋,“你看過裡邊的紅包沒?”
蘇姍姍老實搖頭,昨晚太累了,擦頭發擦得打瞌睡,後來實在太困,等不及頭發乾,倒床就睡了。
唐知綜神神秘秘的示意蘇姍姍把門關上,拍了拍沉甸甸的包,掩飾不住滿臉笑意,“咱收的禮錢,要不要現在數數?”擺酒席花了多少錢他拿本子記著有,收的禮錢都在這,他就是看看擺酒席能掙多少錢,掙得多的話,以後年年過大生,高翠華,他,蘇姍姍,錢大他們,全家六口人,擺六次酒席,能掙不少呢。
“數錢嗎?”這時候,插進來一道稚嫩的童聲,酒幺推開門,咚咚咚的跑了進來,興奮的歡呼,“爸爸,數錢嗎?”
因著高興,小臉像朵花似的燦爛,唐知綜重重點頭,“對,數錢。”
以往總是夜裡偷偷摸摸的數錢,難得大白天的也能數錢,唐知綜拉開窗簾,少了張床的屋子有點空,他去抬了張長方桌進門,拿出記賬的本子交給蘇姍姍,他和酒幺數錢,蘇姍姍記賬,最後與支出比較看掙了多少。
有的紅包寫了名字,唐知綜著重看韓濤秦愛國方騰衝他們的,暗暗想著,禮錢如果少了下回想方設法要搞他們點錢出來。
其中最闊綽的該是楊路明,彆人頂多2.4塊錢,楊路明靠老婆發家成了暴發戶,直接隨了120,唐知綜心裡滿意,決定以後家裡有啥事都把楊路明喊上,有土豪撐腰,不怕吃虧,韓濤他們隨的錢不如楊路明多但也不算少,幾乎不用全拆開,唐知綜能肯定,賺是絕對賺了的,就看賺多賺少的問題。
陽光穿過窗戶,暖暖的落在他們身上,寂靜的茅草房裡,隻聽到一大一小報數字的聲音。
數了差不多兩小時才把包裡的錢數清楚了,之後唐知綜用繩子捆成一把一把的,毛毛錢留著家裡開銷,麵值大的要收起來藏著,防止被人偷亦或者掉了,蘇姍姍坐在旁邊算賬,很是算了很久,算出結果,對比前邊支出的錢,蘇姍姍難掩震驚,“咱好像沒虧...”
不對啊,她記得擺酒席都是虧錢的,很多人結婚都會借錢,她和唐知綜結婚怎麼就賺了呢?
唐知綜偏頭,瞅了眼數字,滿意的揚唇笑道,“咱人緣好,大家夥隨禮錢給力,自然是賺了的,畢竟大家夥有眼睛,知道我有3個孩子要養呢。”
施工隊的人不在,他們要在的話非罵唐知綜不可,哪有人結婚前就打聽隨禮錢的人啊,唐知綜像唐僧念經,見著他們就問隨多少錢,照豐田公社的物價,隨2.4元算多的了,他們準備每人隨2.4,結果唐知綜不滿意,罵他們摳門,自己報了個滿意的數字,24塊錢,要他們隨24塊錢,其中還不包括黎翔,說黎翔和蘇姍姍是發小,禮錢要比彆人隨得多才顯親近,要黎翔隨240,整個人鑽錢眼裡出不來了。
這會兒竟虛情假意的說他們體諒3個娃,他們自己將來還有娃要養呢,日子不比唐知綜辛苦哦。
當然,唐知綜和施工隊發生的事蘇姍姍並不知道,看施工隊的人送的禮錢很多,心頭暗暗記著,等將來有機會要還禮。
唐知綜沒想那麼多,把錢放進抽屜,告訴蘇姍姍沒錢的話就自己拿,說實話,家裡沒啥開銷,夥食是石林在辦,用的是施工隊的錢,其他消耗品也是從施工隊夥食費裡扣的,全家老小花不了多少,唐知綜把錢藏好,樂嗬的牽著酒幺出門,“酒幺,等你過生日的話爸爸給你大辦啊。”
多擺幾次酒席,啥錢掙不到啊。
擺過酒席的院壩清掃得乾乾淨淨,就是院壩的幾株果樹遭孩子們爬上爬下的葉子和花瓣掉了很多,瞧著有點頹廢,唐知綜問石林他們哪兒去了,施工隊的人也沒回來吃午飯,蘇姍姍說,“都去老房子吃午飯了,媽說咱累了整天肯定得好好休息兩天,就喊石林在老房子煮飯,沒吃完的剩菜都拿過去了的。”
蘇姍姍去農村吃過酒席,當天熱熱鬨鬨的,隔天親戚朋友們離開主人家要忙好多天,裡裡外外的收拾屋子,還桌椅板凳,累得不行,她都做好累的準備了,誰知高翠華她們連夜就安排好了,還把屋子院壩清掃得乾乾淨淨,清早她起床時,屋裡擺設和以前沒任何變化,仿佛昨日喧鬨是她做的夢。
直到進灶房看到角落裡的兩壺酒,是客人沒吃完剩下的,記憶又鮮明起來。
她和唐知綜說,“灶房有酒,你喝不喝,不喝的話給大哥他們吧。”
“不喝。”酒鬼這輩子就是被酒耽誤了的,唐知綜表示自己堅決不碰酒,要碰也不碰這種劣質酒。
蘇姍姍:“成,待會我給大哥他們送去。”
這邊裡裡外外乾淨整潔,老房子亂得不成樣子,活像酒席是在老房子辦的那樣,高翠華說蘇姍姍是城裡人愛講究,吃過晚飯,男同誌們幫忙還桌椅板凳,她就指揮女同誌們把碗筷瓜瓢用籮筐挑到她家來,剩飯剩菜的通通挑過來,招待留宿的親戚們吃,把她家弄得亂糟糟的,老幺家卻乾乾淨淨的,餘秀菊心裡不是滋味。
尤其施工隊的也換到她家吃飯,臉色就更不好看,不好給親戚們擺臉色,隻得在兒子們麵前拉著臉表達自己的不滿。
住下的親戚都是長輩帶著孩子想玩兩天的,餘秀菊不好使喚她們乾活,洗碗掃地都得自己乾,好比中午,光是洗碗就有幾十個,餘秀菊心裡窩火,忍不住抱怨,“你幺叔結婚,搞得我比石磊結婚還慌亂,他家又不是沒地,乾啥要我伺候這麼多人啊。”
石林蹲在旁邊,專心給餘秀菊倒水,唐知綜是個要求高的人,碗筷洗兩遍後最後得用水再衝一遍,石林受到影響,洗碗也養成了這樣的習慣,他不懂餘秀菊在抱怨什麼,論累的話他是最累的吧,提前兩天就準備酒席要的肉和菜,前天晚上直接沒睡覺,昨天又在土灶邊站了整整一天,炒菜炒得胳膊都抬不起來,忙到半夜才回家,天剛剛亮又起床熱飯熱菜,忙到現在連凳子都沒坐,他說餘秀菊,“幺叔結婚不想大辦,是你和奶奶二嬸信誓旦旦的說有你們幫忙就夠了,如今你又嫌麻煩,嫌麻煩就彆答應啊。”
餘秀菊氣噎,她為啥慫恿老幺大辦,還不是為了這大家子人,唐知綜是公社乾部,有出息了,自己兩個兒子沒結婚,能趁這個機會在人前露臉當然最好啊,她罵道,“還不是為了你們兄弟,你幺叔受縣裡領導器重,他去縣裡不帶你們,領導不知道你們能乾......”
聽餘秀菊說話石林就頭疼,他又不是人民乾部,縣裡領導知道他能乾有啥用啊,左右好好跟著他幺叔不擔心沒出息,他幺叔說了,將來搬去市裡會帶著自己,他的目標的市裡,和縣裡領導有啥關係,餘秀菊就是想得多。
他舀水衝乾淨碗筷,抱起碗筷放回籮筐,籮筐裡的碗筷是問其他人家借的,晚上燈光暗分不清楚,這會兒視線明朗,他喊人來把碗筷抱回去,誰家借了多少碗都有數,照著自己家的數就是了。
老房子的院壩裡坐著很多人,唐秀也在,唐秀是唐家唯一的女孩,嫁得遠,好多年不曾回來過了,不知道是對高翠華心存怨懟還是真的離太遠,許多年沒見,餘秀菊都有點認不出唐秀來,唐秀嫁人時她剛生了石林沒多久,對方給的彩禮多,唐秀嫁人後,那筆錢就留給唐老四娶媳婦了,她感覺唐秀不太喜歡李雲峰,約莫是害怕自己不嫁出去,下邊弟弟就沒錢娶媳婦,故而不情願也嫁了,嫁過去連生了兩個女兒,不受婆婆待見,期間回來過兩次,被高翠華又罵走了,說哪家夫妻都有吵架的時候,忍忍就過去了。
慢慢的,唐秀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之後索性不回來了。
石磊結婚,唐知國托人送了消息去,李家沒有送消息來,她以為這次唐秀也不會回來。
沒想到不僅她來了,公公婆婆妯娌也都來了。
追根究底,不就是看老幺發達了想沾光,還有就是看不起石磊,覺得石磊結婚不重要。
高翠華穿著身新衣服,紅光滿麵的坐在桌邊,與唐秀婆婆聊唐知綜做的事,如何帶領大家掃盲,如何建小學,如何做了公社乾部,又如何選上市先進生產隊隊長,全是她炫耀顯擺的資本,唐秀婆婆姓章,眼皮塌著,那雙眼卻顯得很精明,不斷地附和高翠華說的話,裝作很認真的樣子。
餘秀菊撇嘴,瞧不起章老娘諂媚的嘴臉,洗乾淨碗,餘光瞥到邊上沉默不言的唐秀,心思動了動,“秀秀,要不要出去轉轉,你很久沒回來了,咱生產隊有些地方你恐怕都不認識了。”
村裡修公路又通了電,和前年還是有很大的變化的。
唐秀手裡抱著個女孩,這是她的第五個孩子,瘦瘦小小的,坐在她膝蓋上,手裡抓著顆糖舔,口水順著下巴打濕的衣服,餘秀菊心下嫌棄,麵上不得不裝出熱情好客的樣子來,怎麼說都是小姑子,又幾年才回家,表現得太冷淡會被人說。
唐秀被她的聲音驚了跳,茫然地抬起頭來,消瘦的臉看著比餘秀菊年紀還要大上幾歲,她搖搖頭,“不用,我坐回,等老幺過來說兩句話就回去了。”
周圍還坐著其他人,她卻顯得特彆孤單落寞似的,幾個孩子也特彆聽話,坐在她身後的矮凳子上,不吭聲不出氣,像個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