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劈啪一聲脆響,風從破麵的門口吹進來。丸子抱著一個包裹從門角進來,瞥了一眼站在徐宴身邊不遠處沒走開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問徐宴怎麼回事。
徐宴拍著徐乘風的後背搖搖頭,表示不知。
丸子眨了眨眼睛,湊到小姑娘身邊:“姑娘,鄉下粗食,也不知你要吃多少。你看給你和這兩位爺熱上十個可夠?”
那姑娘,也就是柳月姍,柳月姍先前跟丸子說話時沒留意過丸子的相貌。這會兒知曉徐乘風是徐宴的子嗣後便注意到丸子的臉。
她眨了眨眼睛,驟然扭頭去看趴在徐宴懷裡還不住偷瞄她的徐乘風。視線在母子倆人身上轉了兩圈,後知後覺地發現,丸子竟然跟那個孩子生得又七分相像。
意識到這一點,她心裡一咯噔。而後見丸子果然與徐宴說話親昵,動作自然。漂亮的小臉立即鼓起來。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她看著丸子的目光也稍稍犀利挑剔了起來。
丸子有些莫名其妙,似是被她打量的心慌,瑟縮地收斂了四肢。
雖說敏丫勾頭駝背的形體被丸子給糾正過來,相貌也養得恢複了很多。但有些人存心看人隻看衣冠。見丸子一身粗布麻衣,頭發毛毛躁躁,皮膚也不夠白皙。兼之看人的眼神稍稍有些閃躲怯懦,便顯得此女姿態十分諾諾。
柳月姍於是冷哼一聲,仿佛打發下人似的昂起下巴道:“你且看著準備便是。”
不清不楚的回答,丸子的表情頓時迷茫。
她抱著包裹回頭求助地看向徐宴。
徐宴的嘴角漸漸抿緊,臉色也不好看了。他讓丸子順他們的意思去熱些吃食來,並非是為貪圖那些銀兩。不過想著出門在外少惹是非。隻是他的退讓若是叫旁人理所當然地指使起丸子,那就十分沒必要。
徐宴狹長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臉色不善地抬起頭來。
一旁看了許久的大漢忽然開口道:“娘子且多熱些。我等舟車勞頓,風餐露宿多日,已然許久不曾吃過像樣的吃食了。我家姑娘年歲尚小,又心直口快。並非有意輕慢,請這位公子莫與姑娘計較。不知二十個可使得?若銀錢不夠的話,我這裡還有些。”
說著,他便又要掏銀兩。
徐宴尚未開口,丸子先立即擺手拒絕道:“哪裡哪裡,這些銀兩早已足夠了。二十個也是使得的,我們準備的吃食路上吃都是夠了的。”
“你們且等上一等。”
說完,丸子衝幾個人靦腆地笑了一下,轉身小碎步回火堆旁蹲下身去。
方才他們一家子熱吃食的鍋還沒收。這會兒再添置些吃食也不費事。丸子手法很熟練,就著豬蹄凍化開的湯水又給他們一人煮了一碗鮮肉餃子。湯水煮沸,噴香的香氣彌漫開來時,便是頗看不上丸子的小姑娘眉頭也鬆動了些。
徐宴攬著徐乘風坐在一旁,小聲地與丸子說話。
兩個大漢原本還矜持地坐在自己的火堆旁,這會兒都坐不住,起身湊到徐家這邊來。丸子用大湯碗給兩個大漢一人一大碗,又盛了一小碗遞給柳月姍。
柳月姍張張嘴想說什麼,瞥到丸子因常年乾活粗糙的手,忽然又高興了起來。
丸子怪異地瞥她一眼,不知她在高興什麼。分好了吃食便乖乖地去到徐宴的身邊坐下。徐宴遞給她一個肉夾饃,丸子靠著他的胳膊安靜地吃起來。
“肉醬呢?”柳月姍或許是真對徐宴感興趣,吃著東西眼睛還不忘瞥徐宴。
往日見著她的公子,哪個不是對她殷勤備至?隻有這俊俏公子對她不假辭色。柳月姍心中驚奇又驚喜,留心到徐宴照顧丸子那般順手心裡不順立即就張口問,“不是說我要吃你們吃的東西?怎地沒有給我?”
丸子咀嚼的嘴一頓,抬起頭:“十個餃子吃下去,姑娘應當吃不下了。”
“誰說我吃不下?你怎知我吃不下?”
柳月姍柳眉一豎,嬌蠻的脾氣顯露無疑。也虧得她生得精致嬌憨,若是換一個相貌,她這幅表現定然就叫人生厭了。然而她這般不講理起來,卻隻叫人覺得她天性可愛純真,“我吃不吃得下,何時是你說了算的?”
丸子一噎,猶豫道:“那,若不然給你熱一個?”
柳月姍嘴裡咕噥了一句,但顯然是答應了的。丸子吃了一半,又將肉夾饃放下,扭頭給她又熱了一個。為了不叫她有話說,特地多擱了些肉醬。
徐宴吃了兩個肉夾饃下去已經夠了,正一下一下地在拍徐乘風的後背。
丸子扭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將手裡的東西放下,又回到徐宴的身邊坐下。盤子就放在火堆旁邊,有火靠著,一時半會兒還沒涼。丸子拿起沒吃完的肉夾饃,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宴哥你來看著,我的還沒吃完。再放一會兒該涼了。”
徐宴於是便將徐乘風交給丸子的懷中,當真走過去看著鍋。
夫妻倆自如的相處,默契的做事,仿佛對對方十分熟悉。柳月姍從旁看著嘴巴鼓得跟青蛙似的,吃著熱水餃子的兩個大漢麵麵相覷後,暗自歎氣。
姑娘的脾氣被養得太嬌氣古怪了些,人家夫妻恩愛,你不高興個什麼勁兒?
不過大漢心裡嘀咕,嘴上卻恭恭敬敬的。
柳月姍的不高興都擺在臉上,但旁人也弄不明白她在不高興什麼。想著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都古古怪怪的,便也沒人將她這點情緒放心上。一群人圍著火堆各自墊飽了肚子,大漢也沒多話,隻護著柳月姍去外頭歇息了。
丸子縮著兩隻手低頭看了一眼臟汙的碗筷,心裡煩得翻白眼。她抬起頭,大睜著一雙桃花眼對著徐宴眨巴眨巴了兩下,然後欲言又止地盯著他不放。
徐宴:“……”
這段時日,他也算被丸子給練出來。這個眼神,都不必丸子再說什麼‘小產,怕冷水’的話。徐宴自覺端著碗筷去到廟附近的小溪洗刷。
徐乘風此時已經熬不住,吃了東西便蜷縮在火堆旁睡得香。
丸子往火堆裡添了些柴火。火堆劈啪一聲爆出火光,暖烘烘的。有火確實不冷,但夜裡若是睡熟了就不一定。丸子想想去外頭騾車上抱了一床褥子下來。冷天兒最怕凍,稍不注意生病就要命。她用褥子仔細裹住兩人,靠著牆壁閉上了眼睛。
母子倆睡沉的時候,徐宴看著在冰冷的水裡撲騰呼救的少女,緊緊蹙起了眉頭。他手裡還抓著洗碗的抹布,手凍得僵硬。
冬日的深夜比白天冷多了,寒風一吹,他站著水邊都凍得打哆嗦。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風吹過樹木簌簌的響動,一個人沒有。徐宴猶豫了片刻,眼看著那姑娘撲騰了好半天人都快沉下去,他才放下手中的鍋碗瓢盆。皺著眉解開外麵罩的棉衣,他撲通一聲跳下水,冰冷的溪水凍得他牙根直打顫。
徐宴是會水的。雖說這些年從未去湖邊,遊水這事兒是很小就學會的。
冰冷的溪水一下一下刺激著,徐宴手腳都不利索。水下也深,四周沒光,徐宴遊到柳月姍身邊時,她人已經不大清醒。手腳亂撲騰地,開始咕嚕嚕地喝水往下沉。徐宴深吸一口氣遊到她身邊,一手抓住柳月姍的後衣領,咬著牙根往回遊。
隻要她不動彈,上岸也是很快的。誰知兩人快到岸邊的時候,渾渾噩噩的柳月姍忽然醒過來,她兩隻手亂抓,劇烈地掙紮。
大晚上,月色時有時無,這黑燈瞎火的水裡有個什麼動靜都十分的阻滯。徐宴的舌頭凍僵了說話不利索,但這情形不說話喝止柳月姍,兩個人都得沉。於是隻能含糊地叫她莫動。
但這柳月姍不知是受驚過度還是以為徐宴是歹人,此時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明明不是多大的人,水裡卻沉的厲害。胡亂地撲騰,拖著徐宴也跟著往下沉。
當真是人倒黴喝水都塞牙縫,徐宴連喝了忌口冷水,怕就這麼被她按到水裡救人不成反送命便試圖鬆開她。誰知他才剛一鬆手,那踢打不休的小姑娘忽然跟八爪魚似的,手腳都纏了上來。徐宴進退兩難,偏又動彈不得,簡直苦不堪言。
他嘴裡低低罵了一句‘該死’,用儘了力氣扭著身子想要扯開她。
冰冷的溪水中,兩人拉拉扯扯的,徐宴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總算是將人給扯開。但他繞到柳月姍背後之時,腿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給刮了一下。估計是水裡的石頭,痛得他臉都青了,一條腿忽然就開始抽搐使不上力。
幾經掙紮,磕磕盼盼地總算是將人給拖上岸,徐宴傷著的那條腿都沒了知覺。
他撐著地麵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滴。一旁凍得直哆嗦的柳月姍在嘔出幾口水後,恍惚地睜開眼睛。正好一陣冷風吹散了遮住月色的雲,月光流水般傾瀉下來。徐宴渾身濕透,兩隻胳膊支撐著上身在劇烈咳嗽。
月光從他背後照過來,徐宴本就俊雅的輪廓被月光描了一層銀邊。發著光的俊美男子映入眼簾,柳月姍大驚之下,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林子裡忽然傳來人聲,是久候不見柳月姍回來的大漢找過來。
兩人舉著火把剛靠近溪邊就聽到了這裡的動靜,飛奔過來。徐宴青著一張臉爬起來,將放在水邊的棉衣拿過來套在身上。轉身冷淡地說起了緣由。
兩大漢麵麵相覷,其中一個迅速脫下棉衣蓋到柳月姍身上,將人抱起。
另一個大漢衝著徐宴抱拳感激道:“多謝這位公子對我家姑娘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謝,還請公子千萬保重。此時天冷地寒實有不便,我等也不多說。來日,我家主人必定登門致謝!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徐宴。”徐宴說了個名字。
“徐公子,多謝你對我家姑娘的救命之恩。”
徐宴淡淡地‘嗯’了一聲,端起放在岸邊的碗筷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