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子挑了挑眉,卻也懶得去探究一個小姑娘怎麼臉色怪怪的。
三月初,這天兒也沒那麼冷了。丸子兩件衣裳還是洗得的。院子裡種了好些槐樹,舊枝發新芽,鬱鬱蔥蔥的,彌漫著恬淡的甜香。
丸子在院子的井邊搓洗了衣裳,徐宴就坐在書房的窗邊看他。
他從未仔細看過自己的妻子,這是徐宴頭一回意識到妻子生得美。陽光透過槐樹樹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到丸子身上,印出明媚的光斑。徐宴看著看著,先前心中湧動的那股情緒沒能漸漸平息下去,反倒叫他頭一回感受到了忐忑的滋味。
新衣裳很貼身,或者說丸子眼光毒辣,會挑。顏色不花哨,卻極為襯她的膚色。纖細的腰肢一掐,怒聳的胸脯,平直削薄的肩頸和修長的腿型便完全露出來。
徐宴深吸一口氣,心中暗道,鮮亮的衣裳還是得少穿。或者,這等極為顯身量的衣裳屋裡穿穿不礙事,就沒必要在人前穿。女子含蓄最好,這幅窈窕身姿露出來有些太顯眼。若是被心懷不軌的人瞧了,那便不美。
洗完了衣裳,丸子又去了灶下做午飯。
徐宴如今腿雖說能使得上勁了,但還是得多休養。徐宴除了偶爾與巷子裡的讀書人來往,大多時候都在家中休養。看了半天,在屋裡還是坐不住,他來了灶下幫丸子切菜燒火。這是往日在劉家莊被丸子給練出來的,如今做起事兒來十分順手。
丸子高興,午膳自然做得好。
因著丸子上妝換了新衣裳,這一整個下午,徐家父子倆的眼睛都是圍著她轉的。丸子有些好笑,用完午飯就有出門了。她與幾個繡房的掌櫃的說好,往後是要給幾個繡房提供成衣樣式的。下午過去,自然是定章程。
巷子裡的女人大多時候都是上午接活兒。下午端著簸籮去巷子口的大樹下坐著。東家長西家短的說話做針線活。丸子來了這麼久沒接針線活,甚少跟她們打交道。但因著徐宴,這一塊的書生的家眷,認不認得她再其次,幾乎都曉得有她這麼個人。
說來也巧,丸子走過來時正巧這群人在談論徐家的事兒。
其中一個人坐在正中間,聲情並茂地說著。
左鄰右舍附和著,她越說越起勁。仿佛跟徐宴一起過日子的是她:“還是徐家相公重情義。”
一人說,一群人就豎著耳朵聽。
那婦人嘴皮子利索的,不去說書都耽誤了她:“你們是不知曉啊,徐家娘子比她相公大了六七歲。兩人站在一處,我虛眼那麼一瞥,還以為是徐相公請的老媽子。徐家娘子老態的啊,跟半截子身子入土的老婆子都沒差多少了。哎,也是徐家相公重情重義,若是一般男子,誰受得了這?”
“如何就受不了這?”一道女聲穿插進來打斷了她。
“自然是受不了!”那婦人沒回頭,忽然被質疑自然是不悅的,“人大好的年華,才貌雙全。他這幅樣貌就是將來有了大出息,娶官家小姐都是使得的!有那個條件,成日裡對著一個黃臉婆,這不是委屈自個兒麼?”
“哦?”丸子笑了一聲,走過去站在她身後。
那婦人還沒注意到身邊人不附和了,還勿自說的歡。隻是她說得越多四周就越安靜,一起陪著說的歡的其他婦人們都低下頭悶聲不吭。
婦人這才意識到不對,扭過頭。
丸子雙手抱胸立在她跟前,似笑非笑地這麼一杵在眾人麵前,瞬間將這些人鎮住了。不必多說,那與徐乘風七分相像的麵孔,不認得她的人都猜到了她的身份。丸子穿著特招搖的那身衣裳,窈窕婀娜的身姿毫不顧忌地展露出來。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俯下身上下仔細地打量那說書的婦人。
丸子慣來是擅長眼神打擊,那股鄙夷不必用太多表情都能叫人下不來台。
果然,丸子才這麼一打量她,那婦人整個人就僵硬了。那張臉從僵硬到漸漸漲紅,最後憋得通紅,眼神都瑟縮閃躲了起來:“你,你這麼看著我作甚?”
丸子笑了,點點頭,又站直了身子。
“我在看,成日裡嚼舌根子說我又老又醜,配不上徐宴的人到底是誰,原來是你啊。”丸子不掐著嗓子說話,那股吊兒郎當的腔調冒出來就格外的盛氣淩人,“長得也不過如此麼?我很好奇,自身醜成這幅模樣的你,到底有什麼底氣散播謠言說我醜的?”
一句話落地,榕樹下的人鴉雀無聲,全都臉色鐵青。
說丸子醜的不是這婦人一個,坐在這樹下的幾個婦人,人人有份。事實上,她們也沒多見過丸子,因著丸子從來不接漿洗衣物的活計,也從未出來做過針線。大家夥兒嚼舌根子都是道聽途說,這會兒正主站在麵前,誰都不敢說話。
“我確實生得不是那麼貌美,”丸子彎著眼睛,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看人能勾人魂魄,“但恕我直言,在座諸位比我美不到哪兒去。常言道,娶妻娶賢,納妾納美。我一個正正經經的媳婦,隻要能操持家裡,宴哥不嫌棄,旁人何必成日裡說三道四?你們說是不是?”
說閒話的人臉由青轉紅,再由紅轉紫,耳根子都在發燒。
丸子見好就收,撂下這一番話,轉身便走了。
一群說三道四的人尷尬地在樹下坐了一會兒,各自找了借口端著簸籮走了。人越走越少,先前的熱鬨場麵漸漸冷清。先前說丸子說的最歡的婦人,被其他婦人意有所指的眼神看得心慌。帕子往臉上一遮,拎著東西便羞憤地跑了。
丸子去鬨市跟幾家繡房商議了,最後分彆於幾家定了合作章程。丸子會每個月給一家提供一套成衣花樣子。酬勞方麵,店家按照成衣售賣來抽成。
買斷也可,但丸子開價很高。繡房和成衣鋪子再三衡量後,答應用抽成的方式。
既然定了給繡房提供花樣子和成衣鋪子的收入來源,丸子往後必然是要在家畫的。她琢磨了下,去書齋買了一套筆墨紙硯。
東西領回家時徐宴還有幾分驚喜,以為丸子是送給他的。
丸子倒也沒拆穿,隻忸怩地表示了自己想學認字的打算:“我觀這一片的婦人或多或少都識得兩個字,便想著,咱家既然搬來了,我也不能太拖宴哥的後腿。識得多少字不是首要,我實在不想往後拖了宴哥的後腿。”
徐宴詫異了一瞬,倒也沒拒絕。家中多個認識字的人,說起來也是利大於弊的。
“也罷,乘風每日會有一個時辰讀書識字。你便這個時辰也來書房,”徐宴目光在丸子身上流連不去,丸子小產加之舉家搬遷,再來他傷著腿,細算下來,他竟也有大半年沒碰過她了。徐宴眼神有些綠,說話聲音也沉的很,“先每日認得幾個字。”
丸子一聽自然是高興地笑了,忙不迭地點頭。
這日夜裡,徐宴終究是舍棄了長久以來的矜持和自重。暗示丸子未果後,他果斷翻身將人壓到身下。丸子愣了一瞬,倒也沒拒絕。
她從不在意這種事,徐宴長得賞心悅目,丸子很是自如地享受了一番。
徐宴久旱逢甘霖,還是丸子這等放得開又鬨得狠的甘霖。原本不過想著嘗個滋味兒解解饞,誰知這一宿鬨得五更天。屋外雞鳴,徐宴方從沉醉中醒來,頭皮發麻的享受。
他胳膊攬著懷裡人,大汗淋漓:“敏丫,敏丫……”
丸子累得腳趾頭都不想動,嫌棄地撥開他親個不停的腦袋。臉往床裡一歪,眨眼間就睡沉。徐宴是雷打不動五更天起身早讀之人。昨日開了大半年一次的葷,他一時間沒守住,難得破例不起,就這般抱著丸子睡過去。
徐乘風辰時去到書房,等了許久不見父親身影,倒是自己自覺描了三頁紙的紅。
再醒來,日曬三竿。
丸子渾渾噩噩地爬起來,身邊已然沒人了。徐宴錯過了早讀,今日份的學習卻不能落下。人已經去書房了。
丸子在床榻上自虐了一個時辰,才懶洋洋地穿衣起身。
不過是一日光景,這巷子裡關於徐家的傳言就變了。先前都在傳徐家娘子醜陋,如今倒是不說她醜陋,說起了她輕浮。大家夥兒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都說青天白日的,徐家娘子穿得那叫一個風騷。眼神帶媚,舉止輕佻,是個不安分的。
丸子聽了都懶得翻白眼,這群人就是存心看她不順眼!
開了葷,徐宴便有些放開了。有句話叫蹬鼻子上臉,徐宴如今夜裡就有些這個意思。因著丸子對房.事上比敏丫放開得多,身段也自.虐得柔軟細膩。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徐宴在長子五歲這一年突然開了竅,食髓知味,很是纏人。
外頭的風言風語,丸子沒管,旁人也不會傳到徐宴耳朵裡來。
一家子關起門來,徐宴在教導徐乘風讀書之餘,偶爾教教丸子認字。然而教了一次,徐宴驚覺她天賦驚人。任何複雜的字,甚至是詩詞,他隻教一遍,丸子牢牢記得,再不用第二遍。有天賦的學生從來都能激發先生的熱情,徐宴竟然當真認真地教導起丸子來。
且不說丸子短短半個月,竟然能讀會寫。就說徐宴這般寓教於樂,偶爾耳鬢廝磨的,夫妻倆在驪山書院開學之前有一段很是和諧的時日。
三月中旬的時候,驪山書院開學了。徐宴帶著範縣縣官的薦書去報道,丸子則領著徐乘風去鬨市去買朱砂水粉作畫。
母子倆才走到街口,差點被一輛橫衝直撞的馬車給撞了。
大街上攤子人仰馬翻的,那飛奔的馬才被馬車上的車夫給製住。那大漢勒馬從車椽子上跳下來,轉身便朝車廂遞出一隻胳膊。
丸子冷著臉,就看到那馬車裡伸出一截胳膊。看料子,是富家子弟。然後一個確實是富家公子哥兒的少年跳下來。他昂著下巴四處看了看,笑著轉身衝馬車遞了兩隻胳膊。須臾,他抱著一個粉色襦裙的少女下來。
那少女不是旁人,就是那日他們在破廟遇到的小姑娘——柳月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