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乘風酉時下學回來,被下人給攔在外頭。他雖不知父母在忙什麼,但下人既然說了不便打攪,他便也乖巧地回了屋。一人在屋裡背了許久的書。
直到餓得肚子咕咕叫,四下裡都掌了燈,他才看到麵帶饜足之色的父親從臥房走出來。
徐乘風年紀小還看不出什麼,倒是徐宴這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叫徐家的幾個下人暗暗紅了臉:東家老爺,當真是俊美逼人。
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轉眼又是三個月過去。丸子在沒斷跟成衣鋪子繡房的合作之餘,又琢磨開了個置零食的小鋪子。
她手裡頭有不少製吃食的方子,買了幾個會做飯的仆人回來。丸子手把手教會了他們如何製吃食,便每日管一管鋪子裡的賬務,將小店開起來。
徐家的收入從一項到幾項後,漸漸變有小富之態。如今再沒人說丸子配不上徐宴了。畢竟曾經笑話丸子成日裡不乾正事的婦人如今還在梨花巷子為大戶漿洗衣裳。而據說最捉襟見肘的徐家,在丸子的捯飭下,都呼奴喚婢了。
若是誰家婦人能有她這能生錢的本事,他們也樂意娶回家供著。
九月末,郡守夫人生辰宴宴請錦州貴人參宴,特地給丸子下了請帖。
這份殊榮並非全然看徐宴的麵子,丸子是這一年繡房成衣鋪子背後的合作者這事兒錦州好些貴夫人都是見過她的。因著衣裳畫的好,叫郡守夫人很是高看她一眼。丸子自然懂得順著杆子往上爬的道理。在這一日之前,特地為郡守夫人特地畫了一套獨屬於她的衣裙。
且不提郡守夫人因著這身衣裙大出風頭,對丸子多加感謝。就說丸子跟柳家姑娘又狹路相逢了,引得一眾看客興奮非常。
這姑娘被徐宴冷臉待了這些時日,不僅沒退縮,反而越挫越勇。
或許是從未求而不得過,生了執念的柳月姍乾脆放開來,坦坦蕩蕩地表現出對徐宴的仰慕和向往。如今彆說徐家和驪山書院的同窗知曉她那點小心思,如今就是郡守夫人,錦州的大戶人家太太都知曉了。原先還打著徐宴主意的人家,因為她都自覺歇了心思。
還彆說,坦蕩地表露出來,柳月姍的風傳反而漸漸好了起來。
或許是讀書人骨子裡都有些古怪的張狂和不切實際。又或許是柳月姍雖青澀,確實少見的貌美。假以時日,必然能長成一個大美人。原先柳月姍藏著掖著地暗送秋波叫人看她不起,覺得她不懂規矩。坦坦蕩蕩,反倒引起一眾吹捧擁護之聲。
這股古怪之風不知從何處刮起的,短短幾個月,就忽悠的眾人都跟著換了口徑。
不管什麼年頭,大多數人都是人雲亦雲的。因著有不同聲音冒出來,看熱鬨的人細細一想,也是這麼個理兒。於是,柳月姍覬覦有婦之夫的輕浮,變成了直率真性情。對丸子多次的出言不遜,成了貴女的好言相勸。
甚至有些拎不清的酸腐書生文人墨客,羨慕了徐宴的豔遇。在譏諷徐宴不識好歹的同時,也寫起了詩讚美柳月姍的癡心。
癡心加上貌美,古往今來最是能戳中失意酸腐書生內心的渴望。
畢竟一個貌美如花,出身顯貴又行事不拘小節的年輕貴女,對一個出身寒門的窮書生一見傾心,癡心不改。這是何等的美事?從前隻能從誌怪還是畫本子裡找到的美夢,真實地發生在周身人身上,如何不點燃被窮困所擾的讀書人的心?
他們吹捧著這份癡戀,仿佛這般多吹捧也能叫其他貴女對他們也另眼相待一般。歌頌的詩歌傳開了,彆說王琛都恍惚了下,柳月姍更覺得受到了鼓舞。
你看,所有人都覺得她做得事值得稱讚,可見她一舉一動都是對的。
柳月姍站在涼亭之上俯視著下首笑臉與錦州大戶人家太太說話的丸子,隻覺得這賤婢就是那等跳梁小醜。奴顏婢膝的醜態,根本就配不上清雅俊美的徐宴!
大半年的時光,柳月姍已然從一團孩子氣抽條,長成了弱質芊芊的少女。此時她穿著一身火紅的衣裙,高高昂起下巴驕傲的模樣。老實說,確實挺像一朵含包怒放的牡丹。若是單論美貌,在場沒有一個人能及得上她。
“徐家嬸子,”很久之前頭回在破廟碰見,柳月姍便喚丸子嬸子,“好久不見。”
先前郡守夫人還當兩人是舊相識,還特地給兩人留了敘舊的地兒。如今知曉柳月姍不過是覬覦丸子的夫君,便再沒了這份體貼。柳月姍一湊上來,她想到錦州的那些傳言不由頭疼:“柳姑娘怎地到這兒來了?前頭婉兒她們在撲蝶,你怎地不過去瞧瞧?”
柳月姍看了她一眼,絲毫沒有體會到郡守夫人的為難。她目光穿過人群,目不轉睛地盯著丸子道:“我不喜歡撲蝶。太無趣了。我是特地來此處尋徐家嬸子的。”
郡守夫人扭頭看了一眼丸子,眉頭微微蹙起來。
丸子衣裳畫的好,是這圈子裡的夫人太太們都有目共睹的。兼之今日親眼見識了郡守夫人量身定做衣裳的出色,個個心癢癢的。丸子一來,自然都圍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問丸子秘訣,暗示丸子給她們也量身打造。
這麼一會兒,丸子差不多跟潛在客戶聊完了。
丸子於是靦腆地笑笑。不必郡守夫人為難,緩緩從人群中站出來:“柳姑娘。”
柳月姍以扇遮麵,抽條以後,她身量要比丸子高出一點。便是走下台階,立在丸子麵前,也有些居高臨下的意思:“借一步說話?”
丸子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圍觀的眾人,點了點頭。
兩人走到郡守府的花圃邊。郡守府種了大片的金菊,九月底還盛開著,一團一團金燦燦的格外晃人眼。柳月姍立在菊花旁,伸手折了一枝,捏在手中把玩。
她一舉一動,都顯出了世家貴女的優雅。隻是扭頭看向束手立在一旁的丸子,眼神略失客氣和禮貌:“想來這段時日,你也該聽說了錦州的傳言。我對徐公子的心思,不必我多說,你想必都知曉。”
丸子今日為了不搶風頭,特地穿得有些素。站在柳月姍麵前,確實是失了幾分味道。丸子點點頭,態度倒是平靜:“知曉。”
“知曉?”似乎對丸子冷靜的態度不滿,她倏地扭過身,“你心中作何想法?”
“什麼作何想法?”丸子不解。
柳月姍非常不喜丸子的這種態度。如此冷靜沉著,仿佛她堂堂柳六娘的所作所為動搖不了她的地位似的讓人心中膈應。柳月姍高高在上地命令道:“我看上了徐宴。他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打算以身相報。你自請下堂如何?”
老實說,丸子被她的囂張給激到。但是,她歪了歪腦袋笑:“我若不願意呢?”
“你以為你一個幾兩銀子買來的童養媳算什麼東西?與暖床奴婢何異?”柳月姍是真被徐宴給迷了心,她隻覺得這輩子不能與他成婚便什麼都是錯,“我柳月姍。威武將軍府唯一的嫡女。我父親捧我如掌上明珠,隻要我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我這人素來講規矩重道義,此時給你一個機會自請下堂,是我憐惜你伺候徐公子多年。若非我對你尚有一絲憐惜,你以為你有資格站在我麵前與我說話?”
丸子被她這強詞奪理給逗笑:“那照你的意思。你看上彆人的相公,三翻四次行勾引之事。彆人相公不搭理你,你便逼迫人家自請下堂,這都還是你人美心善網開一麵?怎麼?若是我一直不答應,難道你還想要我的命不成?”
“你胡說八道什麼!”柳月姍怒極,丸子居然敢這麼跟她說話?!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值得本姑娘臟了手去要你的命?”柳月姍有些被丸子氣到,她口不擇言道,“不過一個年老色衰的老婆子,本姑娘好聲好氣,你竟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徐敏丫,徐宴重情義才對你不離不棄,你識相點就莫賴著不挪窩,討人嫌!”
丸子正要譏諷,身後突然冒出一道仿佛含著冰渣子的男聲破空而來:“內人討不討人嫌還輪不到姑娘一個外人說三道四!”
正說話的兩人一愣,回過頭,就看到徐宴一身湛青長袍從樹後頭走出來。
長身玉立,鐘靈毓秀。
他的身後,郡守大人以及一眾學子尷尬地看著兩人。徐宴跨過菊花走到丸子的麵前,抬手將丸子攬到身後:“柳姑娘,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在下家眷。不知柳將軍是如何教養姑娘的,在下隻覺得煩不勝煩。”
話音一落,柳月姍臉上的血色霎時間褪儘了,麵白如紙。
徐宴的嗓音涼冰冰的,那雙幽沉的鳳眸裡透著一股冷淡的漫不經心。眼神冷淡,他說出口的話也冷淡至極:“當初救你一命不過是迫不得已。若非四周並無他人,再不對你施以援手便是妄送一條性命,在下其實並不想救你。”
柳月姍整個人都驚住了。徐宴竟……
默了默,她嘴唇微微顫了起來:“………徐,徐公子?”
“在下與內人夫妻感情甚篤,內人為了供在下進學這些年很是吃了不少苦頭。”徐宴一本正經地作揖道,“若是柳姑娘實在感激,還望姑娘對內人禮讓三分。”
說罷,徐宴拉著丸子的手,率先想郡守告辭。
郡守以及在座同窗看著夫妻倆離開的背影,很是欣賞地點點頭。柳月姍在眾人意味深長的目光盯視下,狠狠將手中的菊花砸在地上,轉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