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過了年關,徐家經營得越來越像那麼回事兒。
丸子閒來無事,就最喜歡搗鼓鋪子買賣這些東西。徐宴從不去乾涉她做什麼。本朝律令雖有官吏不可行商的規定,卻不限製官吏的家眷手下置辦產業。丸子從商,徐宴不僅不阻止,甚至私下裡會多給行個方便。
短短兩年,丸子手中的大些的鋪子就有三家,其他與人合夥的就不提。
除了弄些衣料胭脂水粉,便是吃食零嘴兒。
衣料方麵是丸子親手畫,丸子先前在錦州便是靠著獨一無二的花樣子頗得貴婦們的吹捧,如今熟能生巧,更是混的如魚得水。吃食方麵,她也有自身研製的方子。鋪子裡買賣的吃食味道是外頭吃不著的,生意自然十分火紅。
銀錢掙得多,徐家的家產也日益豐厚。有了家財支撐,徐宴的仕途就更是一片坦途。如今徐宴可謂是人生誌得意滿,仕途順利,嬌妻幼子,衣食無憂。
與徐宴走得近些的人家都清楚徐家的情況。有些外表看似光鮮實則內裡困窘的,羨慕徐宴羨慕得眼睛都紅了。徐宴聰慧絕倫是沒錯,但他有今日,一大半都是他這嬌妻的功勞。溫順嫻熟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聰慧能乾生了一雙摟錢的手。還肚皮爭氣得很,這些年,接連地給徐宴生出兩個天資聰穎的大胖小子。
徐宴雖沒有父母親緣,家族的幫扶,卻從他嬌妻身上將大部分的福氣都給找補回來。
便就算是童養媳又如何?出身差也並非是她的錯。
若是他們有徐宴這等福氣,娶得一房似丸子這般貌美又持家能乾的妻子,便是不識字,他們也樂得全心全意地捧手心裡供著。
有了這等共識,且不說丸子在京城貴婦人圈子頗有好名聲,在徐宴好友內眷的交際圈裡更是越發得大家的尊重和認可。
丸子花蝴蝶似的樂在其中,倒是徐宴為此頗為煩惱。
嬌妻的好,藏在家中他一個人知曉便行了。如今人人都羨慕他,關係好的還會酸他兩句,弄得徐宴如今對丸子是頗有些看得緊。倒不是怕有人撬牆角,而是怕她在外頭花花公子見得多了,回到家裡頭會嫌他性子沉悶,這般往後不利夫妻之間感情和睦。
偶爾丸子忙得不歸家,徐宴下了朝還親自尋來。便是手頭的事情忙得抽不出空兒來,他也要尋到丸子的人,與她一起用過膳再走。
這般久了,京城裡人人都知曉,徐宴對糟糠之妻極為愛重。有些仰慕徐宴,在暗中嘀咕丸子是個老女人的。見著正主兒還是酸得臉都擺不正。其中,以柳月姍為最。
估計是傳開了她破罐子破摔了。年歲越大,越舍得下臉皮。原先是死纏爛打,但乾耗了三年多癡心不悔的。旁人雖議論紛紛,卻到底還是認可了她對徐宴的深情。
古往今來,這讀書人的想法總是跟一般人不同。
或許柳月姍確實絕美惹人憐,與大多數後宅婦人想法相左的是,大多自詡懷才不遇的讀書人都樂得看這種美人兒為男子癡心不悔的戲碼。與錦州那時候一模一樣。漸漸的,京城坊間又傳起了歌頌柳月姍深情不壽的歪詩。
倒是沒似錦州那般詆毀丸子,畢竟丸子這幾年名聲經營得好。就都在念什麼“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什麼“未曾相逢先一笑,初會便已許平生”,什麼“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之類的狗屁酸詩。
且不說這些酸詩能替柳月姍搬回多少顏麵,就說丸子從中嗅到了一點彆的意味。她清晰的感覺到,柳家人出手了。
果不其然,這一日丸子乘車去鋪子裡,半途馬車壞了。
丸子立在熙熙攘攘的鬨市街區,看著馬夫下車檢查四周給了她一個修不好的回話。眼看著這地兒離她的鋪子不算太遠,叫車又沒那個必要。丸子看了看天色,想著今日不著急去店鋪裡,不若就走著過去。
四月裡,天兒不冷不熱,街上熱鬨的緊。兩邊商鋪迎來送往,商販走卒吆喝叫賣,車水馬龍的,十分有意趣。丸子素來沒有帶仆人的習慣,徐宴為官後雖帶過一段時日的護衛。但自從察覺柳家不敢對她動手後就免了。
剛好這天出門就沒帶護衛,車夫又忙著將馬車拉回去修理,隻餘下丸子一人在鬨市。
丸子心裡剛嘀咕不會那麼巧就今日,就聽到耳邊忽然有人驚呼。
她一抬頭,就看到一輛馬車瘋了似的像她撞過來。
丸子心口一跳,剛準備往旁邊躲。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下,整個人往馬蹄子底下撲過去。眼看著要被馬蹄給踏成肉泥,丸子的目光透過人潮看到不遠處還停著一輛馬車。生死之間,她注意到馬車上柳家的標誌。
她忽然心口一動,伸手一指精準地點在了馬兒的眼裡,然後整個人往馬肚子那塊兒一滾。
不過她的快速滾動避開的動作,在旁人看來都是慌亂之中的亂戳和亂來。逃過了被馬踏死的命運,丸子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見那匹本就驚慌的馬兒在被丸子戳了眼睛之後,果斷調頭向著另一個方向橫衝直撞了過去。
或許一切都是湊巧,又或許是柳月姍沉不住氣自找的。
柳崇再三地警告過她,這一次對丸子出手之事,柳家是萬萬不能沾上丁點兒關係的。一旦沾上了首尾,那將來總是逃不過徐宴追根究底。若是柳月姍還想清清白白家人,就儘早什麼都彆摻和。
可柳月姍在得知柳崇要動手後,偏要親眼看到丸子倒黴。想著隻要遠遠在一旁看著不會出事兒,愣是瞞著柳崇,偷偷乘車出來看熱鬨。
隻見那傷了眼睛的馬兒旁處都不跑,就光衝著柳月姍所在的馬車衝過去。柳月姍的車夫一看這陣仗如何不受驚嚇?當下就顧不上隱藏。甩著馬鞭就想將馬車趕去一旁躲開。柳月姍更是嚇得驚慌大叫,丸子一聽這聲兒,心裡的預感基本就確定了。
柳家的車夫不是一般車夫,都是懂武的。
馬車衝過來的瞬間,車夫愣是靠著驚人的臂力將馬頭擰過來。隻是這般強硬的擰動自然驚到了馬兒。柳家好好停在路邊的馬車一瞬間前蹄揚起,驚慌嘶鳴。然後身後馬鞭一甩,那馬兒跟瘋了似的似乎亂撞起來。
柳月姍還在馬車裡。被顛得東倒西歪,腦袋磕在車廂上驚慌失措。
柳家車夫一麵要緊急勒馬,一麵還要躲避另一個受驚的馬車。這鬨市街區的馬路本就不算太寬,兩輛馬車在裡頭橫衝直撞,一時間慌亂得人仰馬翻。
柳月姍馬車裡翻滾撲到,撞得鼻青臉腫。她驚慌失措,對麵那輛馬車裡坐著的人一樣驚慌失措。主子在車裡大喊大叫,外頭趕車的人情急之下就不變前路。
整條街上,攤位商販往來的路人都收到波及,傷的傷,倒的倒。丸子在左閃右閃之間雖沒傷著,卻被兩輛馬車困在了正中央。丸子正準備出手製止一批慌亂的馬,就見柳家那車夫在極度驚慌之下抽出了佩刀,一刀劈在丸子的背上。
柳家護衛的佩刀是那等侍衛佩刀,一刀快準狠地劈下來,差點將丸子劈成兩半。深可見骨的傷口印在丸子的背上,大量的鮮血冒出來。
丸子回頭看了一眼,晃動的車窗裡柳月姍驚喜交加的臉,她心道果然。
柳月姍也不知怎麼想的,在看到丸子傷著倒下之後。不確定人死沒死,但當機立斷地對著護衛大喝一聲:“快上去再補一刀!快!”
那護衛沒想到出門趕車這一趟遭遇這等事兒,在注意到自己一刀劈的是徐宴的嫡妻後,整個人如至冰窖。今日不管這女子死沒死,他都是必死無疑。
護衛心中後悔為了貪圖那點銀兩,聽從柳月姍的吩咐替她駕車。但這會兒既然已經劈了人,丸子自然是死透了比沒死透強。死透了,死無對證,柳家才有法子扭轉乾坤。沒死透那才是壞事,這官夫人一醒過來,柳家與他一道倒黴。
照著柳崇的一貫作風,他死不要緊,他一家老小定然也會填進去。
正是清楚這一點,那護衛二話不說,連劈三刀下去。
眾人親眼目睹大街上權貴亂刀劈死一個人,頓時尖叫連連。眾人都顧不得被馬兒踢傷了,拖著殘破的身軀就倉皇逃竄。
大量的血水蔓延開來,等徐宴接到消息,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
且不說徐宴在聽聞丸子在鬨市被斬於馬下之事有多荒唐和不可置信,完全不信這種事會發生在丸子的身上;就說柳家果然用了無知婦孺鬨市衝撞權貴馬車被斬於馬下的理由。徐宴隨京兆伊匆匆趕去現場,看著了無生機的丸子,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儘了。
他呆呆地立在門檻兒邊上,腦子裡嗡嗡嗡地作響,腳下虛浮地都打趔趄:“做夢吧?定然是做夢。敏丫如何會衝撞馬車,她慣來最寶貝自個兒,這定然是夢。”
衙役看著自說自話的徐宴頗有些憐憫,聽說徐翰林此生最看重的便是這一房嬌妻。兩人從微末相知相扶至今,感情甚篤。不敢拍徐宴的肩膀,他隻能弓著身小聲勸慰:“徐大人,人有旦夕禍福,還請大人節哀順變。”
‘節哀順變’四個字一出口,徐宴仿佛被悶雷劈中腦袋,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柳家人和同為馬車出事的陵王世子看他這幅情態,心裡頓時一咯噔。尤其是柳崇,眼皮子一跳一跳的,恨不得能掐死了專門壞事的柳月姍。
接二連三地因她出錯,柳崇心裡知曉。今兒若是不能一次性將罪名甩乾淨,徐宴怕是要跟柳家不死不休了。倒不是說他怕了徐宴,而是比起徐宴二十有四,正值風華正茂,前途遠大。他柳崇再是能打會算,也終究是老了的。
不服老,但不妨礙他在感受到徐宴的鋒芒後,與之為敵會心生膽怯。
徐宴隻短暫地昏迷了下,約莫一刻鐘就忽地一驚而醒。他從京兆伊的客房衝出來,血紅著雙眼衝去了京兆伊的停屍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