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筒子樓,丸子看清楚這個世界真實的外貌,果然沒出所料是個貧民窟。陸程遠抱著丸子上了一輛加長的豪車,都沒等後麵的保鏢壓著李愛華下來:“開車。”
司機發動引擎,車子緩緩地開出狹窄的巷子。
丸子蜷縮在後座的座位上,車裡暖氣開得很足,她終於不發抖了。坐在她身邊的陸程遠第一時間感覺到,側頭看了她一眼。瘦弱的少女死死低著頭,搭在膝蓋上的兩隻手絞在一起。雖然麵無表情,但渾身都散發著幼崽麵對陌生環境的繃直和警惕。
陸程遠其實不是一個有善心的人。
都說商人重利,陸程遠自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他前三十三年遊戲人生,差點弄得婚姻破碎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愛上妻子。為了挽回婚姻就收了心,斷了外麵的小三小四。後來的十幾年將為數不多的感情大都給了妻子林夕雨,小部分給了林夕雨所生的孩子陸薇薇。
至於李小蠻這個女兒,不好意思,前十二年裡他幾乎就沒想起來過。
此時看著遍體鱗傷很大幾率有自閉症的少女,他心情複雜的同時,基於愧疚心理,心裡湧現出一點點遲到的父愛。說到底,李小蠻是他的親生女兒。陸程遠就算再冷血,對親生女兒還是會憐惜的。
“BOSS,現在是回老宅,還是去醫院?”估計看丸子太慘,司機多嘴問了一句。
陸程遠看了眼手表,頭也不抬:“回老宅。”
說完,他撥了一個電話。
那邊接通了,不知道是誰,陸程遠臉上冷硬的表情瞬間就軟化下來。他勾著嘴角,俊美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親昵地說:“人接到了,受了點傷,得叫蘇源來家裡一趟。”
那邊不知說了什麼,他嘴角的弧度更大,眼裡都是細碎的溫柔。
丸子低著頭,一點動靜都沒有。如果不是呼吸本身有聲音,她安靜得就像一個沒有生機的破布娃娃。突兀的存在感非常讓人在意,但又卻無聲無息。司機透過後視鏡憐憫地看了一眼後座上蜷縮的少女,將車子開往市郊。
陸家的老宅在市郊的富人區,那一片住的人都是M市有頭有臉的。陸家在那一片算是最有威望的五大家其中之一,畢竟陸家傳到陸程遠已經是富四代。跟很多熬不過三代的富豪家庭不同,陸家是熬過了四代的老牌豪門。
車子到了陸家的院子的門前,自動鐵門緩緩地打開讓車進去。
一行人到了住宅樓前,司機先下了車去後座替陸程遠開車門。然後快步繞到對麵又替丸子打開了車門。陸程遠從車裡下來,回頭看向還坐在後座上警惕地盯著司機的丸子,眉頭狠狠皺了起來:“自己下來。”
車外很冷,陸程遠說話一張口呼出了白色的水蒸氣。
丸子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低著頭一點反應都沒有。
到底是耳朵聾了才聽不見?還是眼睛瞎了又看不見?陸程遠有些煩躁地想,自己現在絕對有理由相信,這個孩子是真的患有自閉症。
意識到這點,他緊皺的眉頭緩緩展開。
不知道該怪誰地揉了揉太陽穴,陸程遠抬手示意司機讓開,親自繞到丸子的那一邊兒打算把人抱下車。
隻是半個身子探入車內,陸程遠垂眸的瞬間注意到丸子放在膝蓋上的兩隻粗糙的手,正死死的扣在一起。
與她平靜到麻木的外表不同,那雙手用力得手背的青筋爆出來。
陸程遠心口一跳,很是詫異了一下。
他愣愣地看著這雙從小乾粗活,完全沒有十幾歲少女的細嫩卻粗糙得像個老農的雙手。骨節粗大,手背凍瘡,皮膚凍得開裂冒血。他眼睛在丸子露在外麵的傷痕上落了落,剛下車時著急進屋的不耐煩忽然就被一記重錘給砸得稀碎了。
“小蠻……”陸程遠清了清嗓子,有點尷尬。
或者說,難得為自己的態度感到抱歉。但是道歉這種事,除了對林夕雨母女倆,彆人永遠都彆想。他選擇忽視這雙手,注視著丸子麻木的臉,輕聲地喚她,“小蠻,我是你爸爸,爸爸現在抱你出來。”
丸子還是沒反應,但路程遠離得近,注意到她鴉羽似的眼睫毛飛快地顫了一下。
不知道是從這一瞬間的怯怯表情,看出了對外界什麼都沒反應的丸子其實對他的話有反應。陸程遠的心裡像是被丟進了一顆小石頭,淡淡地蕩起漣漪。這一刻,他微妙的感受到了自己對丸子來說,與彆人是完全不同的意義。
沒有得到回答,陸程遠卻小心翼翼地抱著丸子走。
一進門,正對門的沙發上一個白裙子的女人站起身來。女人身材纖細,一頭烏發燙成了非常有女人味的大.波.浪。老實說,五官長得不是特彆美,但很擅長化妝雕琢。沒有過多地去彌補五官寡淡的缺陷,卻十分明確地突出了眼神溫柔這一點。
隻能說很耐看。
她看到陸程遠抱著一個臟兮兮的少女進門,趿著拖鞋匆匆地小跑過來。
陸程遠像是怕她跑太急摔倒,抱著丸子一麵往樓上走一麵回頭叫她走慢點:“她身上很多傷,需要醫生仔細檢查一下。蘇源來了麼?”
“打過電話了,說是堵車,可能要晚個十幾二十分鐘。”林夕雨快步跟上來,透過陸程遠的胳膊打量他懷裡的少女。
少女非常瘦小,不是那種謙辭誇張的瘦小,而是十七歲的人看起來像十三四歲。太瘦了看不出長相美醜,臉上青黑青黑的,巴掌大的小臉一雙大眼睛尤其的突出。
太小瘦的凹進去的臉配著這雙眼睫毛茂盛的大眼睛,老實說,有點滲人。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就不多說,那雙手,實在是太讓人看不下去。今天的這一照麵,讓本來對李小蠻回陸家心中膈應的林夕雨都可憐起這個少女來。
“怎麼就傷成這個樣子?”林夕雨也是當媽的人,對彆人能這麼打孩子感到頭皮發麻,“不是說是親姨媽麼?親姨媽怎麼能下這麼狠的手?”
說到這一句,林夕雨突然想起來陸程遠還是這孩子的親爸爸。親爸爸都能狠得下心十幾年不給撫養費,對她不聞不問。親姨媽怎麼說都隔了一層血緣,能好到哪兒去?
她眨了眨眼睛,體貼地將這話咽下去。
換了個話題:“你帶著孩子先上去,樓梯儘頭那間,屋裡我準備了換洗的衣服。因為這孩子回來的匆忙,我也沒時間去準備新衣服。都是薇薇穿過的,跟新的也差不多。我下去打電話催催,看看蘇源到哪兒了。”
陸程遠沒覺得這話有什麼奇怪,點點頭:“你叫方媽也上來,給這孩子洗個澡。”
丸子身上特彆臟,或者說,因為傷口太多所以看起來格外邋遢。陸程遠能親手抱她,都是那點為人父的愧疚在撐著。
陸程遠抱著人快步走進客房。看也沒看屋裡跟平常沒不同的擺設,直接把人放到沙發上。
丸子蜷縮著腿坐在沙發上,陸程遠剛想跟她說讓她坐著等一會兒,就注意到她特彆奇怪的蜷腿姿勢。事實上,從在李愛華的筒子樓第一眼看到丸子起,他就覺得蜷縮在硬紙殼上的丸子坐姿有點彆扭:“腿怎麼了?怎麼這麼彆著?”
丸子還是沒說話,但這一次抬起了眼簾,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估計是眼白泛藍,黑白分明的原因。丸子的這個眼神雖然麻木,卻乾淨得像初生嬰兒。陸程遠在微妙的父愛情緒下,自動理解成依戀。
“腿受傷了是不是?”陸程遠半蹲在丸子麵前,嘗試拉了拉丸子的那條腿。結果剛動一下,那腿就肌肉反射似的縮回去。
這是肯定受傷了!沒傷到骨頭,也肯定傷到了筋。
他臉一下子沉下來,怒意清晰地浮現在眼中。陸程遠自問自答,“是不是你那個狗屁姨媽打的?告訴爸爸,是不是那女人弄的?!”
丸子抿著嘴,臉上肌肉像是壞死一樣一動不動,但黑白分明的眼睛卻瞬間盈滿淚水。
她不會像陸薇薇那樣,不高興了就大吵大鬨。哭起來也驚天動地,活力十足。眼前的少女哭也無聲無息,一點啜泣聲都不敢發出來。她就這麼盯著陸程遠,木愣愣地仰著頭與他對視,眼淚一滴一滴地順著乾瘦的臉頰往下滑。
陸程遠正對麵看著她哭,這一刻所感受到的震驚沒有人能領會。一向冷硬如鐵隻對林夕雨母女展開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緊緊捏住了一般,他突然就喘不過氣來。
“小蠻,”陸程遠抓了抓頭發,直起身,原地踱了一圈兒才又半蹲下來,“不要哭了。爸爸接你回家了,以後沒有人敢打你了。”
丸子沒說話,也沒表情,眼淚卻一直一直地往下流。
陸程遠不知道該怎麼辦,正好這時候門從外麵推開。陸家的住家阿姨方媽端了一杯熱牛奶站在門邊:“先生。”
陸程遠如蒙大赦,站起來瞬間恢複了冷硬嚴肅:“替她洗個澡。”
方媽知道陸家的情況,照顧陸程遠都快三十年了,陸程遠身上什麼事情她都知道一點。快步走進房間,將托盤放到茶幾上,端著熱牛奶轉身衝丸子走過來。
丸子在她靠近的瞬間又低下頭。
方媽見狀歎了口氣:“小蠻小姐,先喝點熱牛奶暖暖胃。”
丸子眼睛盯著地毯上的花紋,一點反應沒有。
方媽又說了三遍,儘管態度很和藹溫柔,但丸子就是不給她一點點反應。陸程遠解開風紀扣,走過來接過牛奶的杯子:“你去進去準備一下,我來吧。”
說完,他抓起丸子搭在膝蓋上的手,半強迫地把杯子塞進丸子的手裡。
在清晰地感受到丸子握住杯子把手的瞬間,他心裡的那點微妙父女情又動了一下。陸程遠輕聲跟她說話:“把熱牛奶喝下去,一會兒再洗個熱水澡。聽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