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月心裡總鬆了一口氣,每回陛下心煩來方公子這兒總是要好上許多。
丸子跨進鳳棲閣,發覺這裡伺候的宮人很少。
偌大的殿內,除了一個端茶送水的小太監,就隻有方廷皓一人在。且這宮殿也格外空,與坤寧宮奇珍異草無數相比,堪稱簡陋。
“又要說我麼?”方廷皓似乎知道丸子在想什麼,她還沒開口問呢,他便撓了撓後腦勺就先開口道,“陛下您也知我就是個享不來福的粗人。江湖漂泊那麼些年,什麼事兒都習慣了自己動手。叫這些人像伺候殘廢一樣跟前跟後,實在礙手礙腳。”
丸子的記憶這才漸漸複蘇,憶起方廷皓的身份。
方廷皓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殺手,來無影去無蹤。江湖人隻聽過他‘鬼見愁’的名號,知他是靠取人頭賺賞金的頭牌獵人,誰也不清楚他本身相貌和真實姓名。丸子不記得鳳九天何時與此人相遇並將此人弄進後宮來的,但這一刻,丸子忽然想起一些事兒。
她眼神微微一閃,瞥了一眼滄月。
滄月立即領著人出去。果不然滄月才將門合上,方廷皓便起身單膝跪下。他從袖子裡掏出厚厚一疊紙張,恭敬地呈給丸子。
丸子接過來打開,裡頭記載了近來南宮充私下所有的動作。
不僅如此,進出南宮府的人名單,以及南宮充下達的所有命令都清晰地全部記在紙上。丸子一頁一頁地翻看,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那張本就極為出色的臉仿佛罌粟盛開,豔到了極致。她抬起頭時,方廷皓還單膝跪地沒有起身。
丸子心情大好,起身走過去親自將方廷皓扶起來。
其實丸子命他潛入南宮府,一刀結果南宮充事情會更簡單。但腦海中的記憶告訴丸子,南宮充此人怕死的要命,身邊高手如雲。鳳九天派去的人基本有去無回。遺憾地嘖嘖嘴,丸子拍拍方廷皓的肩膀,心中又琢磨開來。
方廷皓知她素來如此,站在一旁小心地奉茶伺候,不出聲打攪。
許久,丸子回過神來,已經過了午膳時辰。於是吩咐下去備膳,丸子午膳便留在鳳棲閣用。方廷皓在一旁陪著,他是江湖人不懂宮廷規矩,更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兩人用膳,方廷皓就問起了昨夜丸子夜招十八美人兒伺候的事。
丸子:“……”倒是忘了,鳳九天這娘們不僅壓榨這人的勞動力,還睡人家來著。
看了一眼方廷皓幽幽的眼神,丸子略有些心虛:“朕沒那麼閒。”
“真的?”他不信,懷疑的小眼神在丸子的脖子上瞄。確定光滑無痕跡,他才又吃了一口肉,“陛下近來都不來鳳棲閣,可是膩了我?”
丸子目光在他精壯結實的身段上落了落,笑了:“今夜就你侍寢吧。”
“陛下?”方廷皓眼睛一亮。
丸子似笑非笑:“怎麼?不樂意?”
方廷皓怎麼可能不樂意。雖說一開始他確實是被騙進宮的。但他在宮裡快三年,心思多少也會變化。點了點頭,他大口吃肉,說是要舞劍給丸子看。方廷皓的吃相不至於難看,但也確實不如世家子優雅。若是給他一壺酒,估計能吃出快意恩仇的味道來。
隻見他一雙眼睛亮得跟狗招子似的,用罷了午膳沒多久。硬是頂著大風雪,這人堅持在庭院中給丸子舞了一段翩若驚鴻宛若遊龍的劍舞。
丸子象征性地拍了拍巴掌,然後打了個噴嚏,轉身進屋。
於是當夜,丸子便享受了一把所謂‘好一柄腰肢’的滋味兒。方廷皓不愧是習武之人,身強體壯,精力無限。滋味兒甚好,嗯,甚好。
雖說滋味兒甚好,但丸子決定,下次再來,至少得隔半個月。
次日早朝,一日既往。這群人不見棺材不掉淚,似乎南宮充一日不回朝堂,他們便就此糊弄到底。丸子麵帶微笑地看著他們扯皮,也看著他們下朝之後進出南宮府,私下裡對她臨朝之事嗤之以鼻,並未如那日大發聖威。
下朝回到宮中,將先前方廷皓呈上來的南宮充的所有東西拿出來一一整理。托了這廝好腰的福,丸子那日事後又想起了許多事。
她敲了敲桌案,憑空落下一個黑影兒。
上官清單膝跪在地上:“陛下。”
上官清跟上官柔是一對雙胞姐妹。上官柔身為女皇的貼身近衛長,掌管宮廷禁衛和負責女皇明麵上的人身安全。上官清則身在暗處,貼身跟著丸子,負責替女皇處理一些暗中不易見光的事務,手中握有一支潛伏在凰臨各處的女子諜報隊伍。
這支隊伍是由鳳媚創立,在鳳九天繼任大統前就已經交到她的手中。
怪不得鳳九天那麼猖狂,丸子現在也感受到有恃無恐的滋味兒。不過在處理完這些膽敢爬到她腦袋上的人之前,她尚且需要裝聾作啞一段時日。
“閔州賑災款的去向,可查清楚了?”
上官清:“已經追查到澧縣。再有一個月,涉案官員名單便能送至京城。閔州刺史協助相國貪汙的證據,還差點一些關鍵的指認。”
丸子手指搭在桌案上緩緩地點頭,複又問起了京中事。
上官清手下女子,遍布京城官宦之家的深宅後院。或是一個侍女,或是一個婆子,甚至歌姬寵妾妓子。身份百變,滲透在世家的各個方麵。她們彼此不相認,若無信物,見麵不相識。若上級不曾召喚,誰也不知她們還有另一重身份。
此事姑且不論,丸子驟然知曉鳳九天手中捏了太多官宦世家的醜聞齷齪事,梳理起來令人十分惡心。不過也正是想起了這些,丸子忽然意識到自己那日發威是打草驚蛇了。
鳳九天三年都忍了,她在不知情的衝動行事之下,竟然叫南宮充這老匹夫對她起了疑心。如今宮裡的探子和監視增多不說,這老匹夫竟然也在私下裡接觸武國公府和輔國將軍府。丸子不可能坐以待斃,沉吟許久,又喚了滄月。
上官清的身影一瞬間消失,滄月小心翼翼地從門外進來:“陛下吩咐。”
“備馬車,朕要出宮。”
滄月應諾,於是立即下去安排。
大雪下了兩日,地麵積雪厚得能高到小腿。丸子的馬車是秘密出宮,但還是在丸子剛到武國公府時,消息就傳到了南宮府。
南宮充聞言冷冷一哼,憶起他親自去顧家時顧戰對他不假辭色的做派,臉色極其難看。捏著扳指轉,南宮充越想越無法釋懷。自從女皇駕崩,他的長子問鼎皇夫之位以後,南宮充在朝堂說一不二,還從未被人如此怠慢供過。
轉了半天,他終是如鯁在喉:“來人,給我盯好了顧家。顧戰這個老匹夫!等女皇誕下我南宮家的孫兒,必定叫他為今日所做之事付出代價!”
且不管南宮充如何,丸子才剛走進前院,就撞見了從廊下穿堂而過的顧斐。
顧斐一身銀灰繡竹直裾,腰束玉帶,身披兔毛大麾如踏蓮而來。雪光的映襯下,他整個人仿佛一尊不染煙火氣的玉雕。芝蘭玉樹,朗月入懷。
丸子的心又砰砰跳動起來。她的目光直接且毫不避諱地穿透庭間回廊落在顧斐的身上。
顧斐被這強勢的目光盯得有一瞬頭皮發麻。
他偏過頭,就看到丸子一身朱紅的撒花廣袖長裙立在台階之上。腰身極細,腳蹬鹿皮秀金靴。烏發垂放下來,沉甸甸地披在身後。額間鮮紅如血的寶石珠串襯得人膚色如冰雪,瀲灩的鳳眸,唇色與額間寶石交相輝映,仿佛一紅衣精魅。
似乎認出了丸子,畢竟這樣氣度相貌的人世間少見。他楞了一下,心中那股被冒犯的不適瞬間消失。顧斐注意到丸子在看他,於是便遠遠地向丸子頷了頷首。
丸子並未回應,似乎隻是無意中瞥他一眼,轉身離去。
顧斐一愣,這是真的一愣。無他,因過於出眾的相貌,他自小便在女子中無往而不利。就連他心愛的女子,看到他也會總是不自覺露出癡迷之態。這還是顧斐第二次在女子身上吃癟,然而第一次吃癟,也是這個女子。
說不清心中何種滋味兒,他注視著丸子的背影走遠,許久沒收回視線。
跟在他身邊的小斯注意到自家公子的眼神,自然也看到了丸子。那等美人勾魂攝魄,他看久了不自覺也癡癡。顧斐回過神來見他這般,沒忍住叱了他幾句。
小斯嘿嘿笑了,撓了撓頭趕緊討饒。
主仆倆走了幾步,顧斐憶起丸子去的方向是顧戰的院子。心裡疑心丸子的身份,他鬼使神差地提了一句:“找個人去打聽下,方才那姑娘來家中所為何事。記住,切莫驚動其他人。打聽到消息,立即回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