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裡安靜無聲,隻餘筆墨在紙上極為細小的悉索聲。丸子靠坐在主位之上,宮人們遍布四周。明明他們是被強押進宮的,此時反而有種因禍得福的慶幸。
在座的這些人,有些單憑才學和家世身份,不一定能入貴人的眼入仕做官。如今卻因一場強搶民男的荒唐戲碼,讓他們有了殿試的機會。且即便殿試失敗,也……美少年們偷摸瞥向主座上高貴不可侵犯美豔不可方物的女皇陛下,心中驀然一片火熱。
丸子捏著手指骨節,看似並未留心,其實眼角餘光一直注視著這十八個美少年。滄月深知她心思,蹲在她的耳邊小聲地細數十八個少年的身家背景。
提到趙青,林澈,萬長峰三人時,丸子還抬頭打量了三人一番。憶起南宮爾雅為這三人特地來尋她,丸子難免會特彆留心。
趙青若非是個官宦子弟便就是書香世家出身,一舉一動雅致沉靜,細微處透露出此子應當教養良好。能被強押進宮來,相貌氣度上自然是十分出眾。丸子注意到他有一雙十分深邃的眼睛。且不管才學到底如何,這雙眼睛看著便不像個城府淺的人。
丸子在打量他少年自然也覺察到。相較於他血紅的耳尖兒,他淡漠的神情卻還算繃得住。
林澈倒是叫丸子有些詫異。這個少年生得太出眾。滿殿美人兒中就屬他最為搶眼。一雙眼睛清澈如水,瓊鼻皓齒,儀表堂堂。此人應當算是滿殿人中最不受丸子眼神乾擾的人,時而蹙眉思索,時而奮筆疾書。先不管才學如何,這份專注令丸子稍稍對他另眼看待。
至於這萬長峰,武將長相。相貌雖俊美,但卻透著一股桀驁難馴的味道。說實在的,十八美人裡這萬長峰就像一群白鶴中走進來一隻野狼。
雖說他奮筆疾書的模樣看似答題十分流暢,但總有種物種不同的違和感。
丸子閒閒地坐了會兒頗感無聊。想想便起身走動,隻是她才剛一動,底下十八個人不管抬頭還是未抬頭,身子都跟著驟然一僵。
丸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你們隻有一次機會。”
丟下這一句,不管少年們一瞬間麵紅耳赤,丸子一甩廣袖便款款走出偏殿。
半個時辰之後,不管他們寫完與否,宮人們毫不留情地收掉考卷。丸子沒有再回來,美少年們摸不清狀況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然而代為收卷的滄月什麼話都沒說。隻是小心翼翼地將考卷卷成一紮親自抱出去,什麼提示也沒給這些人留下。
人才一走,十八個人中就有幾個繃不住慌了。不為其他,丸子出的考題他們聞所未聞,一個時辰的功夫有些人根本都沒反應過來。這般自然就有人沒全然答完。
其中一個年紀看起來偏大的少年繃不住就紅了眼睛。那張考卷上的題,他基本都沒作答。便就是動了筆也都胡亂填寫,心裡根本就沒譜兒。
實際上,這十八個人中不乏貧寒出身。當今世道,從來都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便是那個彆極具才能的人能通過察舉入仕,但也絕不可能做到天子近臣。史書上記載的那些位極人臣的寒門貴子,若非鳳毛麟角也不可能會載入史冊。但如今女皇金口一開給了他們非世家子弟出身的學子機遇,沒抓住的人,如何不哭?
女皇一走,萬長峰就原型畢露一屁股坐在了矮桌之上。丸子看他顯然是沒看錯的。他挑著鞋尖就在回想方才的考題。
便是從未見過考卷,有點眼力和才學的人都能看出考卷的嚴謹和水平。林澈一甩衣裳下擺端正地在趙青的身邊跪坐下來,兩人對視一眼,顯然都是同樣的想法。
“今日一見,陛下似乎與傳聞中出入很大?”林澈與趙青都是世家子,因才學相當誌趣相投,彼此也算是摯友。
趙青憶起高座之上的妖女,眼神不自覺深沉了許多:“百聞不如一見。”
“百聞不如一見。”林澈也笑了。顧忌著這裡是未央宮,兩人說話十分克製。但彼此眼中交換的意思,彼此心知肚明。
滄月將考卷送到時,窗外夜色已深。寒風呼嘯著,丸子彼時正在桌案邊翻看著凰臨的輿圖。這片大陸上有三個大國和周邊十幾個彈丸小國。凰臨替換了夏朝,成為這三大國之一,也是這片大陸唯一一個女子為帝的國家。
丸子在細細對照凰臨周誌看輿圖之時,滄月正好捧著考卷進來。她撥冗掃了一眼便吩咐他將偏殿候著的十八美人趕回儲秀宮。
滄月聞言有些愣住:“陛下不留下一個?”
丸子抬起頭,眉心便擰緊了。
滄月自知失言,立即垂下頭去。丸子不緊不慢地翻看著卷宗周誌:“吩咐下去,給後宮每個人都製一份宮牌,去內務府登記造冊。往後朕有興致便自然會翻牌。”說完,她抬頭看了一眼滄月,“朕的床笫之事,用不著你來安排。”
滄月臉一白,立即跪下請罪:“奴婢知錯,請陛下恕罪。”
丸子懶得跟他計較,擺擺手示意他自去。
滄月忙爬起來,下去安排。
美少年們在偏殿候了許久終於等來了滄月。不過滄月的到來並未給他們帶來好消息,隻是木著一張讓他們自行離開。
這其中著急知曉成績的有之,期盼會被女皇留下侍寢的亦有之。美少年們麵麵相覷之後,企圖向滄月打聽。但無論他們如何示好,滄月淡漠的臉色表示,無論這兩樣其中一樣,今日似乎都不儘如人意。
憤憤然被帶過來,悻悻然離去。徒惹一夜輾轉難眠。
丸子夜招十八少年入未央宮之事,次日便傳遍宮裡宮外朝野上下。且不管後宮‘妃子’們心中作何想法,早朝又是一番嘀咕。
不過估計是昨日丸子給這群人的陰影不小,以至於今日即便他們對女皇心有他見,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跳出來指責。
今日早朝,眾臣在麵對女皇時比昨日的敷衍好上一些。但一日兩日的發威,並不能叫這群官場老油條改變心中對女皇長久以來的固有印象。除了昨日禦使大夫吳鵬將奏本證據完整地呈上,剩下的這群人依舊是拿些雜七雜八的瑣事糊弄於她。
丸子都快被這群人逗笑了。看來這雷霆之威沒臨到自己頭上,這些人就根本不知曉厲害。
耐著性子等到下朝,丸子回了未央宮就又砸了一批瓷器。
滄月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但這回再不敢輕易提後宮這檔子事兒。隻等丸子發泄完心中驚怒,又急急忙忙追隨她去了養心殿。
南宮充被氣暈‘臥病’的那一日,養心殿中的大部分卷宗便被人連夜搬走。但因丸子發現嚴令製止,便就還剩下小部分在。但這小部分卷宗,也足夠丸子看到些有用的東西。
初代女皇駕崩以後,南宮充勢力迅速擴張,以至於如今在朝堂上隻手遮天。這也並不意味著滿朝堂重臣全都倒向南宮充一脈。丸子昨日才將將一試,至少清楚了一件事。刑部尚書淩誌楠以及禮部尚書林明禎便與南宮充不大對付。
正是因不大對付,刑部和禮部被尚書省如今排擠得十分厲害。且不管淩誌楠這老頭兒炮仗性子為何沒被人擠下去,兩人如今站在誰的立場姑且不論,敵人的敵人就能利用。
丸子看著官員的名單,目光在驃騎大將軍顧戰和輔國大將軍鐘林義上咂摸許久。
出於本能,丸子無論做什麼事前,最喜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武器奪到自己的手。當文鬥和權謀不能很好的發揮作用時,她更喜歡用鮮血和暴力解決問題。
當然,前提是這兩個人,如何捏在自己的手中。
事實上,凰臨一共征兵七十萬。登記在冊的將士便有三萬。七十萬的兵力,其中戍邊將士四十萬,女皇禁衛五萬,剩餘的二十五萬兵力就在這兩個人的手中。
“滄月,”寂靜的殿中響起丸子冷而魅的嗓音,“派去盯著顧斐的人如何了?”
滄月心神一凜,立即走了過來:“回稟陛下,顧公子一切都好,周身並無他人。顧家在顧公子婚事上十分慎重。顧夫人有替顧公子議親的打算,不過都被顧公子拒絕了。聽聞顧公子三日後,邀友人去城郊的紅梅山莊賞雪。”
丸子心口奇異地跳了一下,叫她不喜地蹙起了眉頭。
稍稍沉吟,丸子合上了名冊。
窗外的寒風吹的庭中樹木紛亂,丸子吩咐宮人將養心殿卷宗全部搬入未央宮便又起身。大雪剛停又起,粒粒砸在磚瓦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滄月舉著傘小心翼翼地跟在丸子身後,寒風一吹,叫丸子的心跳又恢複了正常。
心情鬱悶,思緒紛亂間,丸子不自覺就進了一個庭院。
等回過神,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紅衣烏發的俊美青年。此人身姿頎長,單膝跪地也窺得出身形極為俊逸美型。大雪紛飛的天氣裡就著一件單衣,仿佛不知冷熱。他看到丸子,清亮的眼神滿是喜色:“陛下,您過來了。”
丸子:“……廷皓平身。”她抬頭看了眼,果然是鳳棲閣。
方廷皓應了一聲後,立即站起來。
單是說身量,至少得一米八五以上。不過好在丸子本身也高挑,並不覺得方廷皓身形有壓迫感。想著既然已經來了,就沒有不進去的道理。她點點頭,昂起下巴路過他,目不斜視地直接登堂入室。
方廷皓大步跟上來,似乎十分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