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府的秋總是要比凡世來得更早一些。
九月初旬,凡世仍是綠柳成蔭,百花爭妍,仙府卻早早被鍍上一層金色,巴掌大的銀杏葉隨風飄旋,落了厚厚一地。
在這淡金色籠罩的世界裡,一個身穿湖藍色冰紗鮫絲的少女,半支著胳膊,露出半截白玉似的細胳膊,斜斜靠著樹乾,正手拿《太一劍法》遮麵,正津津有味地研讀著,連身上被落了許多銀杏葉都渾然不覺。
而碧空如洗,午後的陽光透過樹影,愛憐地為她攏起一道光圈。
子車瑾從靈鶴峰匆匆趕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美如畫卷的一幕。
她先是一怔,感慨於少女的氣質真是越發美得渾然天成了,而後又意識到什麼,迅速收起唇角勾起的笑意。
“還裝?書都拿倒了知不知道?”
子車瑾上前,徑直抽走了她手中的《太一劍法》。
誰知不抽走還好,抽走一看,好家夥,她哪裡是在用功啊,分明就是剛剛睡醒,睡眼惺忪的模樣,不知道都在這裡偷懶了多久。
寧晚晚揉了揉眼睛:“是你啊,阿瑾。”
子車瑾忍不住去捏她耳朵:“阿瑾什麼阿瑾,說了多少次了,叫我師姐!”
寧晚晚被捏的耳朵一紅,登時困意全無,連聲討饒道:“師姐師姐,快放開,好癢啊,你的手指上有繭子。”
“啊?真的嗎?”
子車瑾半信半疑,鬆開了手指,好奇的摩挲了幾下,果然發現指尖有層淡淡的繭。
她沒怎麼在意:“最近練劍練多了吧,很正常。”
寧晚晚打了個哈欠,在自己袖子裡找了一會兒,找出一個小瓶子扔給子車瑾:“給你,拿去用。”
子車瑾下意識接過小瓷瓶,打開瓶口嗅了嗅,忽然她麵露驚訝:“這是……凝香膏?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居然送我凝香膏!”
所謂凝香膏,乃是寧晚晚自己鑽研出的一種香膏。
抹在手指上,可以預防長繭,抹在臉上,可以叫皮膚更滑嫩。
寧晚晚拿出來自己用的時候,子車瑾彆提有多想要了,可寧晚晚一直跟她不對付,她拉不下那個臉皮。
誰曾想今天寧晚晚竟然主動給她了。
莫非……
子車瑾想來想去也想不到原因,反而想的自己頭大,乾脆就問:“為何給我?”
寧晚晚說:“給你就給你,要什麼原因?”
子車瑾狐疑地打量著她周身上下,但也確實沒發現什麼異常,隻好當她發神經。可,無功不受祿,子車瑾到底是紅了臉。
她彆扭地收下凝香膏,自己則從隨身的儲物鐲裡也掏出個東西:
“諾,也彆說本公主白拿你,珠玉閣最新款的胭脂,一點紅梅,我也是廢了老大功夫才到手的。”
寧晚晚驚訝:“哎呀呀,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鐵公雞也拔毛?”
“寧晚晚!”
子車瑾暴怒,像個噴火龍一般:“你再敢叫我鐵公雞試試?”
寧晚晚不敢招惹她,討饒道:“不叫了不叫了,美人師姐放過我吧,求求你了。”
子車瑾消了氣,卻仍是不重不淺地哼了聲:“算了,不跟你計較。”
寧晚晚問她:“所以師姐,來找我做什麼呢?”
子車瑾和寧晚晚可沒有那麼多交情讓子車瑾甘願放棄修煉時間來找她閒聊,這點寧晚晚非常清楚。
子車瑾收斂了情緒,忽然正色:“我哥回來了。”
寧晚晚怔了一下:“啊——”
那豈不是……神無花有了?
“這次他回來,不僅帶回來了神無花,還順道走了一趟魔域,把在魔域出現蹤影的決心草也帶了回來。”子車瑾麵上不無得意。
畢竟那可是深淵魔域,不是誰都有本事進魔域,然後全身而退的。
寧晚晚心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前些日子,禦神劍宗宗主派弟子把那隻贏魚也送了過來。”
也就是說,現在那張藥方上所有的藥材,均已備齊。
子車瑾點頭道:“對,所以師尊讓我過來找你,帶你去雲頂。”
*
雲頂,太一仙府的最高峰,同時也是仙府的唯一主峰。
府主太一子的道場就設在其中。
然而,府中弟子大多知道雲頂在群峰中地位超然,卻不知,是由於雲頂地下三千尺那簇珍貴至極又罕見至極的紅蓮靈火,雲頂獨一無二的地位才得以確立。
紅蓮靈火日夜燃燒。
於是充盈的靈氣這才順著地下,蔓延至整間仙府,使得太一仙府終年靈氣充裕,成為修真界數一數二的修煉寶地。
若是有修士能有在雲頂修煉一年,那可是八輩子都求不來的福氣。
然而如今,仙府四大劍尊之一的青鶴劍尊,竟然要為了他的廢柴小徒弟開靈火,塑靈根,此事一經傳出,全仙府都為之震撼。
“那小弟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聽說是個姑娘。”
“嘖嘖,我見過那姑娘,長得可不是一般的貌美。”
“懂了懂了,英雄難過美人關呐,就算是青鶴劍尊也不例外。”
“不,你有所不知,那姑娘其實……”
寧晚晚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和子車瑾一路禦劍朝雲頂飛去。仙府多男弟子,女弟子,尤其是貌美的女弟子罕見,是以這一路上,矚目的兩人沒少遭到議論。
議論難免就有不好聽的話,子車瑾都聽得一肚子氣,然而,話題中心的寧晚晚卻一派淡然模樣,絲毫不受影響。
“好像快到了。”
寧晚晚說。
子車瑾看了眼前路,隻見前方一座光禿禿的山峰拔地而起,雲層隻在它半山腰處盤旋,而山頂處,耀目金光熠熠生輝,連最普通的一塊兒石頭,都仿佛充滿了靈氣。
“是要到了,抓穩。”
子車瑾說著,然後她運轉靈力,默念禦劍口訣。
很快,淡青色的霜華劍劍首朝下,披雲斬風,攜著二人呼嘯而去。
霜華劍停在一處山洞前。
山洞幽深,門口有足足八位化神期修為以上的修士牢牢把守,隻有正確說出三道口訣,才可以被容許通行。
“師尊和師兄都在下麵等你,我就不進去了。”
子車瑾不無遺憾地道。
寧晚晚點頭,彎眉勾唇,笑著道謝:“多謝師姐相送。”
子車瑾極少見她笑顏,如今一見,覺得她果真是極好看,當下覺得有些受寵若驚道:“謝什麼謝,這麼客氣。”
寧晚晚正兒八經說:“自然要謝,否則以後師姐不送我了怎麼辦?”
子車瑾本想說美死你,還想讓她送第二回呀?
但不知怎的,看著寧晚晚這張漂亮的臉,子車瑾不由得想起那一日在吳水鎮慘烈的一幕,心臟一抽,頓時什麼狠話也說不出來了。
“送送送,以後都送,所以快進去吧你,磨磨蹭蹭像什麼話?”
子車瑾推她往前走。
寧晚晚被她一推,整個人直接進了山洞的法陣裡,頓時無奈,隻好報上通行口訣,乾脆利落地走了進去。
一走進山洞,寧晚晚便感覺到一股熱浪撲麵而來。
幽深的山洞裡沒有放蠟燭,然而山洞兩旁的石頭卻像是被火燒著了一般,隱隱發著紅光。
靠著那微弱的紅光,寧晚晚一路往下。
越走越熱,越走越深。
這山洞好像深的沒有儘頭。
寧晚晚用一個小沙漏估摸著時間,一刻鐘就可以完全漏完的沙漏一共漏完了十次,第十一次,寧晚晚終於瞥見了山洞的儘頭。
而儘頭處,一身白衣,身形消瘦挺拔的賀停雲正站在那裡,看上去已經等候多時。
見了她,賀停雲微微頷首:“來了。”
寧晚晚點頭:“嗯,大師兄。”
賀停雲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身體近來可有不適?”
寧晚晚說:“沒有,一切如常。”
賀停雲道:“好,那隨我進去吧。”
說罷他伸出右手,輕輕一推,隻聽咯吱一聲響,麵前的青銅門被緩緩推開。門內亮如白晝,多到數也數不清的燈盞火苗微微搖曳。
寧晚晚麵露一絲驚詫:“這是?”
賀停雲解釋:“弟子的命燈。”
這麼一說寧晚晚就懂了,在仙府,每一個入門的弟子都有一盞命燈。
命燈是修士生命仍存的象征,命燈滅,則人死,大門派裡常用這樣的方法來判斷弟子的安危。
如無意外,這裡頭也有寧晚晚一盞。
然而——
寧晚晚發誓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所有命燈中,唯獨就有那麼一盞燈高高在上,淩駕於所有弟子之上。
她修真以後視力極佳,一眼就看到那盞命燈上寫著兩個篆體小字:葉離。
沒有意外,葉離的命燈仍堅/挺地亮著。
隻是燈光熹微,仿佛隨時都要熄滅。
寧晚晚收回眼神,開玩笑道:“大師兄,晚晚的命燈在哪裡?”
賀停雲憑空指向某個方位,篤定地說:“那一盞。”
寧晚晚眼也不眨地看過去,隻見那盞命燈的火苗也並不算旺盛,然而,卻燒得格外活潑,火苗一會兒跳起來,一會兒又調皮地和旁邊火苗交纏在一起。
“噗——”
寧晚晚沒忍住笑了出聲。
果然是燈如其人呐。
賀停雲道:“命燈極亮,證明你命數還長,所以此次重塑靈根,不會有什麼危險。”
寧晚晚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還是很受用:“嗯!晚晚相信大師兄。”
“彆撒嬌了,快跟我進去。”
賀停雲唇角微微上揚,病懨懨的麵容上勾起個淺淡的笑意:“蘇河師叔與師尊都在裡頭等著。”
“蘇河師叔也來了?”寧晚晚驚訝。
“嗯。”
賀停雲也不過多解釋。
寧晚晚隨著他的腳步繼續前進,又走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再也看不到任何命燈,映入眼簾的則是一整牆的牌位,那是太一仙府所有仙逝或飛升的大能的象征。
每一個牌位下都供奉著三支佛香,空氣裡滿是佛香燃燒的檀香氣息。
牌位中央,一簇紅色的火焰豔麗奪目,灼灼燃燒著。
“這便是紅蓮靈火。”
寧晚晚道。
“不錯。”青鶴劍尊走上前來,他的身旁則站著一個麵容儒雅,帶著方帽的男子,正是蘇河。
蘇河皺著眉,眼神直勾勾盯著賀停雲道:“人也到了,藥也齊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打算如何做了嗎?”
賀停雲不動聲色,隻是微微一伸手,他的右手掌心裡便出現了一把靈劍。
寧晚晚認得,那正是賀停雲的命劍:雲靄。
雲靄這把劍亮相的時機著實不多,就連青鶴也隻是偶有聽聞,如今見得,隻見這柄狀似尋常的靈劍約莫有兩指粗細,劍身雲紋密布,並不怎麼鋒利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