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寧晚晚並沒有跑,她隻是怔了怔,不敢置信地問:“大師兄,是你嗎?”
賀停雲呆住。
晚晚發現了。
她竟然發現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她會怎麼做,會替他保密,還是會像曾經的朋友一樣,背叛他?
不等賀停雲想出個答案。
沒想到,就這一會兒呆滯,竟然叫賀停雲人類的意誌完全被本能所涅滅。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巨獸不受控製地伸出爪子,朝寧晚晚的方向襲去。
寧晚晚哭著喊:“大師兄,你醒醒!”
饕餮完全不為所動。
賀停雲此刻已經顧不上什麼秘密不秘密,隻恨不得抓著寧晚晚大吼:跑啊,為什麼還不跑,你想死嗎?
寧晚晚卻根本聽不見。
她不躲不閃,任由饕餮的利爪扼緊了她脆弱的咽喉,那雙漂亮靈動的杏眼裡此刻充滿了痛苦的淚水:
“……大師兄,我是晚晚呀,你不認得我了嗎?”
賀停雲感到胸腔一痛。
心臟的地方像是被重錘狠狠錘了一下似的。
他沒想到,在得知了自己的本來麵目以後,晚晚竟還對他不離不棄。
明明,她才隻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而已。
看到這麼殘忍的凶獸,她都不感到害怕嗎?
饕餮的動作有所遲疑。
但仍然不受賀停雲控製。
“原來是這樣,大師兄是騙子。”寧晚晚伸手,輕輕撫在了饕餮近在咫尺的獸爪,小聲地道:“很痛吧,一定很痛。”
獸爪微微顫抖。
賀停雲的意誌痛苦地掙紮。
本能與理性抗爭,饕餮的腦海一陣巨痛。
“吼!”
痛苦激怒了妖獸的本能。
饕餮又憤怒地大吼。
這一聲怒吼讓原本緊緊抓著寧晚晚的利爪不由得鬆開了幾分,寧晚晚本可以逃的,以她現在築基期的修為,也是完全可以逃開的。
然而,寧晚晚咧開嘴角,露出賀停雲最熟悉不過的笑容:“無論你是誰,你都是我的大師兄。”
同時她張開雙臂,對著即將取她性命的妖獸,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姿勢。
下一瞬,撲哧——
利爪探進了她溫熱的胸膛。
……
血光四濺。
萬籟俱寂。
賀停雲清醒過來的時候,懷裡躺著的小姑娘就剩下最後一口氣。
“晚晚,晚晚……”
賀停雲慌了。
生平第一次,他如此慌亂。
他甚至遺忘了自己身為醫修的本能,竟笨拙地要用手去堵寧晚晚胸口的傷:“抱歉,抱歉,大師兄不是故意的,大師兄不想傷害你,都是大師兄的錯……”
“咳咳——”
寧晚晚虛弱地咳嗽了兩聲,往日紅潤的小臉此刻蒼白的像一張紙一樣。
儘管如此,她並沒有在意自己的傷勢:“快,快走。”
賀停雲抱著她,很是茫然:“走,去哪裡?”
寧晚晚在他懷裡斷斷續續地說:“不要,不要被師尊發現。”
賀停雲這才想起,他在藥廬鬨出這麼大的動靜,師尊一定發現了,等師尊過來,這裡這麼濃的妖獸氣息,一切就都藏不住了。
可……這哪裡是寧晚晚該操心的事?
她不疼嗎?
她明明最怕疼的。
胸口這麼大的傷口,血一直流個不停,再這樣流下去……
賀停雲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
他恢複了些許理智,連忙抱起寧晚晚走進藥廬密室,把自己儲物鐲裡所有的療傷丹藥都一股腦給她喂了進去。
同時他又找到了止血的藥草,把藥草敷在了晚晚的傷口上。
“彆怕晚晚,你不會有事的。”
賀停雲握著她冰冷的小手,顫抖著道。
寧晚晚這會兒並沒有失去意識,還顧得上安慰賀停雲:“我不怕,大師兄,你也不要怕。大師兄不是最好的醫修嗎?晚晚相信大師兄。”
見她這幅模樣,賀停雲難受地幾乎落淚。
但現在不是難受的時候,他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巴掌,這才停止了身體的顫抖,開始全神貫注地替寧晚晚療愈傷口。
可當賀停雲掀開寧晚晚被血染透了的外衫,終於看清楚那猙獰的傷口時。
他差點瘋了。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方才那一爪,竟是抓在了晚晚的靈根上!
晚晚是十萬人裡挑一的天靈根,絕佳的修煉資質,隻三年就築基成功,比仙府裡所有修士都厲害,前途完全不可限量。
然而現在她珍貴的靈根被自己一爪抓的稀巴爛。
彆說修煉了,就連現在的築基修為能否保得住都是未知數。
晚晚以後要怎麼活?
賀停雲這才渾身發冷的意識到,自己的失控竟然毀掉了寧晚晚的一生。
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做錯,明明身為大師兄的他,說好了要好好保護她長大。結果到頭來,傷害她最深的,卻是自己嗎?
撲通——
賀停雲顫抖著跪了下來,悔恨的淚水砸在寧晚晚的手上。
原本已經很累,很困的寧晚晚被那冰冷的觸感一激,又清醒了過來。睜開眼她看到賀停雲在無聲的哭泣,頓時慌了:“不哭,大師兄不哭。”
寧晚晚試圖抬起手抹掉賀停雲臉上的淚,可她太累了,手隻停在半空中就完全再也抬不起來了。
她也意識到自己的傷勢或許要比想象中更嚴重一些,但她沒有哭。
賀停雲抬起淚眼看她,哽咽著問:“晚晚,為什麼不跑?”
為什麼要留在原地?
怎麼會那麼傻?
寧晚晚說:“我跑了,大師兄怎麼辦呀?”
如果連她也不管大師兄了,那麼很快,大師兄是妖獸的事情就會徹底曝光,連師尊也保不住他。
所以寧晚晚選擇了留下。
“你管我去死!”
賀停雲無能狂怒:“知不知道你的靈根現在碎了,以後你再也不能修煉了,不要說金丹,連築基期都不會有,你也永遠不能再禦劍了,以後你就是個廢人,這樣也可以嗎?!”
他說完,寧晚晚陷入許久的沉默。
她不自覺攥了攥手心。
顯然,她也完全沒想到,傷勢會這麼嚴重,竟然連她的靈根都碎了。
雖然寧晚晚才入仙府三年,但她很聰明,早早就知道靈根對於修士的重要性,師尊也曾多次誇過她靈根卓絕,是可造之材。
確實,靈根毀了,在弱肉強食,修為至上的修真界,她就是一個小廢物了。
可是……
“可是我不能沒有大師兄啊!”
寧晚晚倔強地喊。
賀停雲呆呆地怔住:“大師兄……對你來說這麼重要嗎?”
“他是我的哥哥。”寧晚晚說。
“就算失去靈根也無所謂嗎?”
“無所謂的,哥哥會保護晚晚。”
“就算大師兄是凶殘,可怕的妖獸,也無所謂嗎?”
“妖獸怎麼了?妖獸也是我哥哥,誰能不能搶走他。”
“哥哥……”
賀停雲忽然忍不住笑了。
他不該笑的,此情此景。
可那一聲哥哥,卻勾起了三年他第一次見到寧晚晚的回憶;與此同時,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湧上他的心頭。
他死去的心好像又活過來了。
明明晚晚那麼小,和身材高大的父親一點也不像。
可他伸手,抱住了寧晚晚的時候,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看到了嗎,我有一個妹妹了。”
終於這世上,他不是孤單一人了。
他不必背負自己的秘密,直到一個人默默地死去。
有一個妹妹陪著他,等著他了。
“晚晚放心。”他抱著她,以溫柔的語氣,說出最斬釘截鐵的誓言:“靈根碎掉了也沒有關係,哥哥以後會為了你好好修習醫術,有一天一定會幫你重新接好它。”
寧晚晚稚嫩的聲音半信半疑:“真的嗎?”
賀停雲篤定道:“一定。”
他會做到的,他一定要做到。
如果不能做到,他就把自己的靈根換給晚晚。
這輩子,他不會讓她再受傷,不會讓她再掉一滴血,他會用自己的生命,好好地去愛,去保護這個妹妹。
做好了這個決定。
賀停雲內心頓時一片清明。
接下來,他以精湛的醫術,替寧晚晚療愈了胸口猙獰的傷勢,血終於止住了,傷口也開始愈合。不過,寧晚晚的胸前可能這輩子都要留下那道疤,同時此生無法徹底清除身上殘留的饕餮氣息。
賀停雲拿出一個銀色的腳環,替她帶上:
“這個腳環可以遮住你身上的妖獸氣息,記得以後千萬不可以取下來。”
寧晚晚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然後她看著自己胸前的疤,嫌棄地撇了撇嘴巴:“那這道疤呢,能不能也一起遮住呀大師兄?”
賀停雲說:“自然也可以。”
於是賀停雲又拿出一個小鈴鐺,係在了腳環上。
寧晚晚很喜歡這個小鈴鐺,走起路的時候會發出叮當叮當清脆的鈴聲,很悅耳。
她笑著說:“以後我就是小叮當啦!”
賀停雲看著她的笑臉,心頭一疼:“是,你是小叮當。”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
寧晚晚無意識地哼著不知從哪裡學來的童謠。
腳環與小鈴鐺就這麼一起,陪伴著失去了靈根的寧晚晚長大。
直到後來的有一天,腳環被斬斷,小鈴鐺不知所蹤。
那早就被時光掩埋在塵埃中的秘密,方才一一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