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2 / 2)

第二春 張不一 21029 字 7個月前

這話是在向大家施發命令,猶如皇帝下旨,要求所有人站在程硯的對立麵。

平時在校園中,幾乎無人敢惹吳靖安,惹了他就會變成第二個夏夢淞,所以他們當然不會為了一個轉學生得罪校園之王。

他們甚至都沒有對程硯產生一絲同情心,隻覺得他倒黴、活該,誰讓他惹了不該惹的人呢?

但人都是欺軟怕硬的生物,他們知道自己打不過程硯,所以肯定不能像欺負夏夢淞似的欺負程硯,隻好孤立他、遠離他,對他實行校園冷暴力。

夏夢淞的心中卻彆有一番想法——她有了同伴,程硯將會成為她的同伴——她甚至有些竊喜,自己不會再是學校裡唯一一個最倒黴的人了。

第二天一早,程硯一來到學校,就感知到了同學們異樣的目光,有鄙夷的,有排斥的,有冷漠的,有好奇打量的,還有幸災樂禍的……唯獨沒有和善的目光。

在他們眼中,自己像是個異類。

整整一上午,除了那個唯唯諾諾的女同桌偷偷摸摸地跟他說過幾句話,聲音還極小極小,像是地下黨通訊,其他人都不敢來靠近他,更彆說跟他說話了。

但他也不太在乎。

他不是個傻子,當然明白主導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誰。

但人終究是群居動物,永遠不能脫離群體。

學校就是一個小社會,社會的運轉離不開交流,社會中的人更需要靠著與他人溝通交流才能生存,畢竟獨木難支。

他第一次感受到校園冷暴力的殘酷性是在校隊選拔賽中。

打籃球是他整個青春期最大的愛好,當初在雲山的時候,他曾為了這個愛好起早貪黑的練球,不知疲憊地參加各種中學組比賽,在籃球場上肆意張揚地奔跑著、怒吼著,揮灑青春的汗水。

校隊的選拔賽在校體育館內進行,他提前把自己的球服和運動鞋放到了男子休息室中。

下午四點十分最後一節正課下課後,他背著書包去了體育館,來到自己放置東西的櫃子前時,他發現自己的櫃門是開著的,鎖頭明顯有撬過的痕跡,打開門後,裡麵一片狼藉。

他的球服被剪碎了,兩隻球鞋的底部都被紮了尖銳的釘子,並且紮了不止一顆釘子。

那一刻他怒不可遏到了極點,氣急敗壞地甩上了櫃門,鐵質的櫃子立即發出了一聲巨響。

更衣室內有很多人,但沒人回頭看他,他們似乎早已預料到了會發生什麼,所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冷眼旁觀。

程硯很想隨手拉來一個人暴打一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因為沒用,相當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而且他越是失控越是暴怒,他們就會越發的猖狂,從而引發一場人性的狂歡。

現在的他,就是鬥獸場內的那頭牛。

一旦他被激怒了,在場觀眾們就會歡呼雀躍、興奮到歇斯底裡,對手也會越發的變本加厲。

所以他必須保持冷靜。

他是個人,不是供人取樂的野獸。

站在淩亂的櫃子前,他渾身肌肉緊繃,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極力壓抑著滿腔怒火,在一派異樣的寂靜中,然後迅速離開了更衣室。

他去了衛生間,站在洗手池前,擰開了水龍頭,不停地用冷水拍臉,好像這樣做就能夠澆滅心頭怒火一樣。

接下來的籃球比賽也如他所料。

分組選拔,五人一組,兩組對戰。

上場的時候,他隻能穿校服和板鞋,校服還是西裝款,外套脫了露出白襯衫,為了不影響發揮,必須把襯衫的袖子捋起來。

比賽開始後,他的隊友絲毫不配合他,既不傳球給他,也不接他傳來的球,更不會在他運球的時候為他保駕護航,就當他不存在,甚至就連同隊的隊友都會在他運球時出腳絆他。

對手更是變本加厲的打壓他,不是故意用身體撞他,就是夾擊他,還有人在他投球的時候明目張膽地打他的胳膊。

整整一場下來,他隻投了個三分球。

不出預料的落選了。

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失敗也是最無可奈何的一場球。

比賽一結束,他就離開了體育館,內心壓抑至極,胸腔都要被擠爆的感覺,卻又無處宣泄,整個人仿若被塞進了一個密不透風也不透光的瓶子裡。

秋日的天色黑的早。

他走出籃球場的時候,天幕已經變成了深藍色,沒有月亮,卻泛著點點星光。

路燈昏黃,空氣微涼,可以浸透薄衫。

他站在空曠的校園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

涼氣順著氣管入肺,壓抑的感覺稍微緩解了一些。

這時,他的那個唯唯諾諾的女同桌忽然出現了。

她長得很漂亮,卻沒什麼生氣,身上的校服永遠是板板正正規規矩矩的,就像她這個人一樣,不對,她比她身上穿著的校服還要老實規矩,說話聲音永遠像是蚊子哼哼,平時在學校裡麵連口大氣都不敢喘,就好像喘氣犯法一樣。

起初他並不清楚這女孩為什麼這麼唯唯諾諾,後來他才慢慢地發現了,她也是被全校孤立的一員,他還曾在無意間聽到身邊同學聊起過她家裡的事情,那些人的言語中,對她進行了一番戲劇性的妖魔化,說她是潛在殺人犯、是隱性瘋子、是個危險人物。

他對此的態度是:嗤之以鼻。

神他媽潛在殺人犯,要真是這樣,在場的沒一個人能活到現在。

從那時起,他就對她多了點同情心,也有點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感覺,畢竟整個學校裡麵,隻有他們兩個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低著頭走到了他的麵前,臉頰微微有點發紅,遞給他了一瓶礦泉水。

程硯歎了口氣,接過了那瓶水,卻沒擰開瓶蓋,問了句:“你乾嘛來了?”

夏夢淞用她那一如既往的蚊子哼哼似的聲音回答:“來看看你有沒有被選上。”

“沒有。”他冷冷道。

夏夢淞抿了抿唇,第一次在他麵前抬起了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也是第一次用一種正常音量的聲音對他說道:“沒關係的,你還有我呢。”

但是說完這句話後,她的眼圈就紅了。

內心壓抑許久的委屈傾巢而出,肆意泛濫。

為什麼大家對他們這麼不公平呢?

她一點也不想被排斥,她想當個正常人,正常地融入群體,正常地學習、交朋友。

程硯沒想到她會哭,卻能理解她為什麼哭。

被周圍所有人都排斥的感覺並不好受。

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但僅僅是存在在這裡就成了最大的原罪。

但是他們,還能怎麼辦呢?

程硯垂眸,無奈地眼前泣不成聲的女孩,歎了口氣:“彆哭了。”猶豫了一下,他第一次用一種朋友的語氣對她說道,“你還有我呢。”

其實在此之前,他挺瞧不上這個女孩,感覺她太過於逆來順受,一點骨氣都沒有,任人拿捏。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對她有了點改觀:她也不想這樣,都是被逼無奈。

夏夢淞依舊在低著頭啜泣,哭得淚流滿麵,但程硯卻絲毫沒有繼續安慰她或者幫她擦眼淚的意思,咬著牙猶豫了一下,她一頭撲進了他的懷中,抱住了他。

為了能讓自己哭得再慘痛一些,她開始想媽媽。

這招很管用,眼淚嘩啦啦的流。

她開始放聲大哭,哭的渾身都在發顫。

程硯不知所措到了極點,立即張開了雙手,呆若木雞地看著緊抱著他不放的夏夢淞。

許久後,他長歎了口氣,緩緩放下了雙手,任由她抱著自己。

那天,她抱著他哭了好久,他的前襟都濕透了。

第二天起床後,她的眼眶紅腫,但是卻心情愉悅。

這是她接近他的第一步,她成功了。

後來她又使用過無數次類似的手段,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麵前展示自己的委屈和柔弱,不斷地利用他的同情心,讓他對自己產生好感。

共同的處境是她走近他內心的最好的橋梁。

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需要保護的弱者,也把自己塑造成了他唯一的陪伴者——其實不用塑造,這點就是事實——全校除了她,沒人敢頂著吳靖安的威脅跟他接近,她之所以敢,是因為她篤定了程硯會保護她。

他確實也做到了。他不僅幫抵禦了吳靖安的霸淩,還幫她抵禦了來自彆的同學的欺辱。

最後,她成功地讓他愛上了自己。

其實她應該感謝吳靖安,如果不是他,他們不會成為天涯淪落人,也不會產生互相陪伴的羈絆,那麼程硯根本不會喜歡上她。

程硯是個相當乾脆利落光明磊落的人,他毫不避諱自己的喜歡,也不加掩飾。

但是她卻不能接受他的愛,因為他不能幫助她進入上流社會,雖然她也很愛他。

他隻是吳家的繼子而已,不是真正的富二代。

她需要找一個真正的富二代,成為她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吳靖安的懲罰給了她一個深刻的教訓:必須成為人上人才能主導一切。

之所以要讓程硯愛上她,是因為她不想讓他喜歡上彆人,因為他太耀眼了,無論是哪個女人得到了他她都會嫉妒到發狂,所以她必須一直釣著他,不停地對他欲拒還迎。

或許是因為學生時代的羈絆太深,他對她的愛也很堅定。

十一年來,他從未放棄過她。

她一直想著,等自己成為了人上人之後,一定會回到程硯身邊,一定會好好地補償他、好好地愛他。

但是她忽略了程硯也是個有底線的人。

或者說,她習慣了程硯的單方麵付出,習慣了享受他對她的無底線包容,習慣了他對她不求回報的愛,所以她忘乎所以了。

她不該踩著他上位,不該去勾引他的繼父,不該毫不顧及他的感受,不該平白無故地讓他等了這麼多年。

學生時代,在那片夕陽下的操場上,隻要她一喊他,他就會回頭,目光中充斥著無儘溫柔。

她享受那種他的眼中隻有她的感覺,更享受人群中有女生嫉妒她嫉妒到發狂的感覺——她們就是賤,不敢接近程硯,卻又愛慕程硯。

現在,她終於成為了人上人,擁有了金錢、地位和名聲,但是他卻再也不會為了她回頭了,他的眼裡也沒有她了。

他娶了彆的女人。

她得到了一切,卻失去了他。

她後悔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能有後悔藥,她一定毫不猶豫地吞下去。

但是世界上沒有如果。

GUCCI店中珠光寶氣,一派奢靡,她站在自己年少時夢想著的、貪戀著的地方,卻無心琳琅滿目的奢侈品,隻想把程硯追回來。

如果能讓他回到自己身邊,讓她做什麼她都願意,哪怕是放棄現在所得到的一切。

程硯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古馳店,夏夢淞下意識地要去追他,卻被身邊的兩位助理攔了下來。

男助理用力扯著她的胳膊,小聲叮囑道:“姐,冷靜點,這兒人多!”

女助理拚命地拎著手中的購物袋,以防脫落,也勸道:“容易被拍!”

夏夢淞的腳步一頓,猶豫再三,還是沒能抵得過內心的煎熬,一下子就甩開了男助理的手,一路小跑著去追程硯。

林念初一直在通往廁所的過道前等程硯。

沒過多久,程硯就回來了,手裡拿著她的包,身後……跟著臟東西。

愉快的心情順便變得煩躁了,還有點生氣——他們倆剛才遇到了麼?說話了沒?她為什麼追過來了?

程硯沒注意身後,回到老婆身邊後,才發現她的表情有點不對勁兒,順著她的目光回頭一看,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夏夢淞看到了林念初,也注意到了她的肚子,腳步不由自主一頓,心臟也跟著狠狠一顫,像是在猝不及防間遭遇了重創——她竟然懷孕了。

程硯和彆的女人有了孩子。

他馬上就要當爸爸了。

她有些接受不了這個現實,不對,不是有些,是根本接受不了。

她不甘心,不服氣,不平衡。

他和她之間有十一年的羈絆,她才和他認識了不到一年,憑什麼她能得到他?

就因為她有了孩子?

孩子算什麼呀?婚姻又算什麼?

她不信自己會輸給一個和他認識了還不到一年的女人。

夏夢淞深深地吸了口氣,並未就此停下腳步,就像是沒看到林念初一樣,徑直走到了程硯身邊,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我剛才喊你,你沒聽見。”

程硯不是個傻子,他很明白她的目的是什麼,所以根本沒有理會她,甚至沒多看她一眼,將手放在了林念初的肚子上,輕輕地撫摸著,眼中也隻有林念初一人,由衷而發:“媳婦兒,你說你肚子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是穿什麼都好看?”

林念初淡淡地掃了夏夢淞一眼,冷冷道:“主要還是臉好看,麵由心生,不像某些人,一看就尖酸刻薄相,這輩子注定孤獨終老。”

夏夢淞:“……”

林念初沒再多言,從程硯手中接過了自己的包,轉身去了衛生間,讓他自己解決問題,因為她看著夏夢淞心煩,但主要還是因為快憋不住了,影響發揮。

等林念初走進衛生間後,程硯才開口,神色冷然地看著夏夢淞,用一種警告的語氣對她說道:“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我老婆會不高興,我不想讓她不高興。”

最後一話,狠狠地刺痛了夏夢淞的心。

他不想讓她不高興,因為他愛她,而且是偏愛。

但她還是不甘心,非要問個明白:“你真的愛她麼?”

程硯毫不猶豫,語氣篤定:“我當然愛她。”

夏夢淞紅了眼圈,無助又滿含哀求地看著他:“那我怎麼辦?我還愛著你呀。”

程硯沒了耐心。

他向來是個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人沒什麼耐心的人。

更何況,他現在對夏夢淞的態度,已經不再是單純的不感興趣了。

一雙桃花眼中儘是厭惡,他聲色冷硬地啟唇:“現在就給我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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