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退水(1 / 2)

六月初,本來應該是即將期末考試,等著放假的時候;但此時,整個平縣卻被大水完全淹透了。

雨也並非一直在下,但是當積水成了洪水,他們麵對的問題就是上遊來的大水了。原本的河道已經被完全淹沒,地勢低的河邊上,房子也隻剩下了個屋頂。儘管從一個星期前,政府就已經開始轉移受災群眾,但遠遠地望去,依舊能看到不少人站在自家瓦片上等著救援。

陸雲澤從未如此清晰的意識到,這是一場災難。

曾姥爺根本就不出門,他一把老骨頭,在家裡把飯菜燒了,平平安安的等孩子們回來最重要。但看著那還有四十多厘米就能淹到二樓的水,他心裡也著急,生怕連二樓都給淹了,自家都沒地方住了!陸雲澤和賀邵承一直都忙著轉移人民群眾,前些天還能遇到怎麼都不肯走的頑固老頭老太,但這會兒所有人都知道要命了,看到船來就立刻往上爬。

他們還幫著轉移了不少稚童,四五歲的孩子們都嚇壞了,還是陸雲澤從兜裡摸了糖出來才哄好的。

然而這樣持續的劃船,拉人,到底是讓他的胳膊吃不消了。

陸雲澤胳膊上的肌肉都已經硬得不行,晚上睡覺都疼的睡不著。賀邵承幫他一直揉著都沒有用。他當然不能看著麼兒就這樣強撐下去,因此強行拉著他在家休息了一天;接下來也沒有再申請去乾那些救援的重活,而是去市裡的職業技術學校幫忙。市區有的地方地勢高一點,還沒淹的很嚴重,大約就六七十厘米的水位。但學生們依舊被要求在宿舍裡呆著,飯點時再到二樓,一人打一份燒來的飯。

兩個人便是去幫忙燒飯的。

隻是市內學校食堂整個停電,停灶,燒不起來米飯和熱水;現在市裡本身又要幫忙供應受災群眾的口糧,因此政府就在他們龍珠山村初中辦了個夥食供應點。

這裡沒淹水,不用劃船進出,倒也還好些。不過村上這邊過來幫忙的阿姨阿婆就多了,他們兩個小夥子沒輪到去用鍋炒菜,主要是負責後勤搬運和清洗。

幾天下來,陸雲澤和賀邵承的雙手都在水裡泡得白了。

他們兩個拚了命的在幫忙,

或許是這種所有人為了一個目標共同努力的精神在感染著彼此,群眾的情緒倒也還好。就算是住在附近的臨時安置點,也能夠圍聚在一起找個樂子。國家層麵也在安排引流泄洪,終於在六月二十幾號的時候,水開始慢慢的退去。

被泡著的屋子重新露出了牆壁,隻是顏色明顯深了一截,估計裡頭的磚都已經泡透了,得好好曬曬才能恢複原樣。曾姥爺也終於可以稍微走在樓梯上往樓下看看。他閒著沒事,還做了個漁網兜放在那兒,第二天起床還真的抓到了一條魚!

他嘿嘿笑著給外孫和小賀燒了魚湯,都是用的碳燒的火,和平常的煤氣的火不一樣,格外的濃白香美。陸雲澤和賀邵承都吃的熱乎乎的,接著再去外麵幫忙,準備恢複整個縣城的秩序。

一場水災,兩個人忙著到處忙活,時間反而過的很快了起來。

當積水隻剩下三十多厘米的時候,被安置在彆處的市民也就回家了。不過這並不意味著災難結束,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還需要去麵對一個已經被泡到狼藉的屋子。兩個孩子一直都在幫忙,曾姥爺心裡也過意不去,主動去了市政府,要求以辣醬廠的名義捐款五萬。

儘管此時在還未回歸的香港,已經有無數的藝人自願舉辦了公益演唱會,捐款百萬元給大陸救災;但在他們平縣,曾國強還是第一個出麵說要捐款的私營企業家呢!

他自己隻是想拿點錢出來幫幫像麼兒同學家那樣被淹了的群眾,讓政府買點新的被褥,新的簡單家具送過去……結果就莫名其妙的被政府當做典型表揚了,第二天就上了他們省的報紙!老頭整個人都傻眼,看到鄰居送來報紙時都呆住了。他哪知道昨天拍照是要上報紙啊?要是知道……他就學那雷鋒,不署名了!

陸雲澤看到報紙,都笑壞了。

他這會兒是終於歇下來了,和賀邵承穿著短袖短褲在家裡頭呢。因為前段時間一直乾活,他的身體也明顯結實了一點,尤其是胳膊,現在捏上去還硬邦邦的。他來回翻閱著這份把他家姥爺放在了首頁的省級早報,怎麼看怎麼想笑。而曾姥爺則在邊上唉聲歎氣,還在後悔自己的衝動行為呢。

“果然啊……

老話都說了……做好事得藏著點……”

“有什麼好藏的呀?”陸雲澤臉上的兩個小酒窩都露了出來,“這不是好事嗎?當企業家就得有這種社會擔當,姥爺你看看……這報紙可是把你誇了一整頁呢!從大裡說,你這是咱們平縣的驕傲,所以開廠子的都應該和姥爺你學習;從小裡說……咱們家辣醬廠又得出名啦!”

賀邵承也低頭看著那份報紙呢,唇角勾著微微的笑。原因無他,報紙上的曾姥爺實在是太愣了,就一個憨厚老頭,根本看不出他父親身上會有的,那種高人一等的氣息。

也正是如此,曾姥爺就更要被政府當做典型樹立起來了。

他們也低估了記者采訪的決心,這水還淹著小腿呢,連他們自家人都不高興在一樓淌水,結果下午,門口就有媒體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水過來了,要獨家專訪一下曾姥爺這位良心的私營企業家。老頭的生意其實說起來很根正苗紅,就是個典型的農村草根出生,靠自己手藝做實業的例子,一點彎彎繞繞都沒有,特彆符合當下國家鼓勵老百姓發展小規模私營經濟的方向。

人都到門口了,曾老頭也不好趕人出去,就隻能把記者迎了進來,對著那話筒和攝像機,緊緊張張的回答著問題——

“請問曾先生,是什麼讓您產生了捐款的想法?五萬塊可不是個小數目。”記者的話筒遞了過來,曾姥爺還特意去換了一件體麵點的襯衫,但還是緊張。

“也……沒啥,就是我外孫他們之前一直在幫忙……參加了那青年搶險隊,我這個老頭天天待在家裡,也沒什麼好做的,就隻能捐點錢了。辣醬廠的生意挺不錯的,之前不是在電視台做了廣告麼,我也就才捐了一半賬上的現金,不算很多……”

他越是這樣謙虛,說自己根本沒做什麼,記者回去就越是把他寫得大公無私,一心為民。

連賀邵承在房間外麵都忍不住地在笑。

記者其實還挺希望給兩個外孫拍個照的,多俊的小夥子啊,之前還一直在搶險救災,真是社會主義時代的好青年。但賀邵承考慮到自己在北京的親生父親和後母,拒絕了這個要求,隻讓記者帶著姥爺的采訪視頻和照片回去了。

采訪結束,曾姥爺那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滿頭都是汗。

他心想自己做不了這種鏡頭下的活,果然再怎麼開廠子賺錢,骨子裡都是個農村小老頭,出息不了的。他一邊這樣念念叨叨一邊去燒飯,陸雲澤就跟在他邊上笑,特彆沒良心。記者來的時候還給他們帶了點禮物,是一隻已經殺好了的雞,今晚剛好可以燉個紅燒雞塊吃。老頭便架起了鍋,又燒了最後幾塊煤,一邊添油一邊歎氣。

“麼兒啊,你說啥時候水退乾淨呦!好些天沒電和煤氣了,真是不方便。”

“得再等等吧,現在直接恢複通電也不安全,水泡著一觸電就麻煩了。”

他笑眯眯的和賀邵承坐在一起,掰著之前買的大白菜最後的一點芯,也剛剛好吃完,一點都沒浪費。因為之前在龍珠山做誌願者的時候一直乾的是洗菜的活,陸雲澤現在手上也很利落,一會兒就弄好了。他還想去幫忙燒飯呢,但曾姥爺知道兩個孩子才歇下來沒多久,就揮了揮手讓他們先去房裡休息,等燒好了再喊他們過來。陸雲澤還不肯呢,結果是賀邵承拉著他回的屋。

“麼兒,你中午都沒睡覺,先睡一會兒。”

“唔,今天不困嘛。”之前幫忙的時候,他強行戒了午覺,現在是真的養成了習慣了。而且今天他們家姥爺還上報紙了,陸雲澤想到報紙上那些讚美之詞,心臟就忍不住的砰砰跳。

這個年頭能成一次政府表揚的企業,各種紅利是根本不會少的。他坐在床上撐著下巴,眨巴著烏溜溜的眼睛瞧著麵前的賀邵承,“我和你說,我們家之前不是都沒有自己的廠房嗎……我覺得這回,政府起碼要出麵給我們安排廠子了。”

賀邵承去拿了珍珠霜,拉過了麼兒的一隻手,開始給他還有些發皺的手指細細的塗抹上霜,“是有可能……但反正我們家也不爭,有就拿著,沒有就算。”

“嗯,反正就五萬塊嘛……”陸雲澤的小酒窩又露出來了,手還乖乖的放在賀邵承掌心給他揉搓著呢,“而且等複工複產了,我們家的生意肯定也會更好的。至少平縣這一塊兒,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家姥爺不僅做辣醬做的好吃,人還很有良心,賺了錢是要

回饋社會的……”

“嗯。”賀邵承擦拭完了他的左手,又拉過了麼兒的右手過來揉。那原本白白軟軟的指腹此時就有些乾燥發皺,必須要好好的多養一會兒才行了。他記得雜貨店裡有賣女孩子用的護手霜,專門用來擦手的。或許等到雜貨店重新開了,他也可以去買一支回來。

陸雲澤拉著賀邵承好生絮叨了一會兒,這才終於困了。

其實主要是被揉的。賀邵承的動作那樣的輕,那樣的溫柔,把他的手都摸得有些軟了。陸雲澤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接著就也坐不住了,直接往前靠在了賀邵承的肩膀上,眼簾還往下垂了起來。賀邵承側頭看著自己的麼兒,那小白手還被他握著呢。但他有些舍不得讓麼兒這樣靠著睡,輕輕的把他放在了床上,又拉過一層薄被蓋著。接著則輕手輕腳的出了門,去曾姥爺身邊告訴對方麼兒睡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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