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雖然號稱是慈善晚宴, 但慈善並不是重頭戲,就是博個彩頭而已,拿出來賣的東西都不貴。拍賣品中, 除了腕表就是尋常的金銀珠寶。
豪門之中,誰家會把珍藏的東西拿出來賣?
那不是叫人笑話嗎?
因此, 今晚的拍賣會, 何音估計喊來喊去,價格都是20萬起拍, 拍來拍去, 也沒有超過100萬。
純粹就是個好玩而已。
看他們拍賣,還不如看何瑩瑩跟秦箴呢。
“哎。”何音用胳膊肘砰砰秦臻的, 湊過去輕聲說:“你就不好奇一下, 我跟他們說了什麼嗎?”
秦臻一直心緒未定, 此時被她一碰,瞬間驚醒,不覺暗自懊惱起來。
他這是在做什麼?明明是他要帶她來看看情況,見見拍賣會的,怎麼自己還走神了?
現場還有秦家人在呢, 萬一秦家算計她,怎麼辦?
秦臻一邊責怪自己, 一邊往秦家的位置看去,一看,登時皺起了眉頭。
秦家兩個人, 呈現出兩種完全不同的神色。秦箴滿臉得意, 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時笑一下, 每笑一次, 他就往何瑩瑩身上瞥一眼。而旁邊坐著的何瑩瑩,則臉色蒼白,雖然強裝鎮定,但目光不時流露驚慌之色。
她剛剛說了什麼?
這念頭剛劃過,那小惡魔便靠了過來,在他耳邊低低地笑著:“我騙了他們。”
秦臻被那呼出的氣息蕩了一下,心旌飄搖。那小惡魔察覺,更得意了,在他耳邊吐著氣,一字一句地將自己乾的事說了出來。
末了,還要問他一句:“你說,我這一手挑撥離間,玩得好嗎?”
好,怎麼會不好?
何瑩瑩的身世在秦家與何家以及何音這邊,都是心知肚明的,連何瑩瑩自己都能察覺出來。可問題是,心知肚明卻沒有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反而連外界惡意的揣測都不理,這叫什麼事?
何瑩瑩是一個直覺非常敏銳的人,她本能地知道什麼對自己最好。因此,半年前她本能地選了秦沛,選擇回秦家,而不是跟秦霆琛走。現在,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感覺到了秦沛對她的疼愛,卻遲遲沒有給她恢複秦家大小姐的身份。
何瑩瑩心中怎麼會沒有想法?
而眾多想法之中,何音給了她最荒唐、卻也是最有說服力的一個。她越是想,越是相信,自然也就越害怕了。
對何瑩瑩這類女性來說,跟她說什麼經濟獨立、靠自己的本事活,是不可能的,她就是一朵菟絲花,需要依托喬木才能生存。她們可以安靜地呆在男人後邊當輔助,最大的本錢就是自己年輕的身體和柔順的性格,最大的夢想就是生下兒子,穩固地位,坐享清福。
但生下兒子的目的,是為了母憑子貴。如果生下兒子的結果是去母留子,那就十分可怕了。
首先要有命,其次才能享受富貴。
如果為秦家延續了後代,結果卻是丟了性命,這種“舍己為人”的事,何瑩瑩怎麼肯乾?
何音一番話,就戳在何瑩瑩的死穴上。
秦臻低頭看著她,女孩的眼睛閃亮亮的。她趴在沙發的扶手上,黑裙黑發映著那雪膚紅唇,是他眼中驚心動魄的美麗。
“哎。”何音拉了拉他的袖子,不滿地嘀咕:“這可是我第一次單獨策劃個大計劃,你怎麼不誇誇我?我做得好不好呀?”
“好。”秦臻必須承認,“非常好。”
“那——”何音追問,“我現在是個大人了嗎?”
秦臻剛要回答,話到嘴邊,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為什麼,何音總是在他麵前強調“大人”這個概念?她想在他這裡得到什麼?
一念及此,那句到了嘴邊的話便遲疑了,就在這遲疑的瞬間,會場入口處傳來一聲輕斥:
“讓開!我看誰敢攔!”
何音靠回沙發背上,往門口看去,隻見一個年輕女孩推開眾人闖了進來,冷笑道:“誰說拍賣會開始了?我展家的人還沒到呢,誰敢說開始?”
她展家?
她是哪個展家?
何音還沒問,跟在旁邊準備服務的工作人員便察言觀色,低聲說:“何董,這是展家的小小姐,展笠瑜。”
“哦?”何音不覺看向他。
那工作人員年紀約莫二十出頭,十分上道,顯然想巴結她這個圈子裡最年輕的女富豪,趕緊低聲說:“這是大老太太那一房留下的唯一血脈,可惜了,是個孫女。”
大老太太?這是個什麼稱呼?
何音想了一下,才知道他說的是展老先生的合法妻子,圈子裡戲稱為大房的女人,也就是真正的展老太太。
這位合法原配跟展老先生有兩個孩子,兄弟倆足足差了20歲,小兒子還沒上幼兒園呢,大兒子的女兒就出生了,便是這個展笠瑜。
展笠瑜四五歲的時候,她父親也得病去世了,她是被親奶奶跟親叔叔養大的,跟她小叔叔關係很好。但十年前展老太太去世,沒幾年,展笠瑜的小叔叔也意外去世了,所以,合法妻子那條血脈裡,隻剩下展笠瑜一個了。
何音在腦中迅速過了一遍展家的資料,但那沉默不語的樣子落在工作人員眼中,卻像是不高興了。
工作人員發現不對,賠笑道:“不過,這都是老舊思想了,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講什麼兒子、女兒?生男生女都一樣。隻是這位咱們這位展小姐,雖然從小在家裡長大,但一直體弱多病,幾年前展小先生沒了,所有人都覺得她大受打擊,活不下去了。誰知這時候,嘿,她身體又漸漸好了!”
何音敏銳地發現話裡有個詞不對:“在家裡長大的?難道還有展家的孩子不是在家長大的?”
“有啊,咱們這位展小少爺不就是嗎?他一直被瞞著,養在外地,六年前才認祖歸宗的。”
六年前。何音心裡不覺咯噔一下。六年前,秦臻被穿書者占了身體,雖然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冥冥中卻有個預感告訴她,兩件事有點關聯。
“謝謝你。”何音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前邊。
展笠瑜五官秀美,臉色蒼白,身材也十分瘦削,可眉宇間有股倔強。
那倔強幾乎濃鬱成執拗,支撐著她一路推開保鏢,走到展老太太麵前,問道:“三姨奶,在我展家開慈善晚會,卻沒有通知我這個主人,你是不是太過分了?不會要我真的報警吧?”
不光是何音,在場的其他人都挑眉起來。
她的展家?她是主人?那主位上坐的兩個人又是誰?
展老太太沉著臉,依舊坐在位置上,沒有搭話,倒是展笠青站了起來,不滿地說:“笠瑜,你也太任性了!胡鬨怎麼也不分場合?也不看看今天有多少賓客在,有什麼事,不能在自家裡解決?”
“我是在自己家解決啊?”展笠瑜語氣冷硬地頂了回去,“我哪知道,有人暗做手腳把我弄出國讀書,實際上是想鳩占鵲巢?”
她說著望了一眼展老太太,滿臉挑釁。
“夠了。”一直沉默的展老太太終於開口,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既然來了,就坐下。都是一家人,吵什麼吵?沒得給人看笑話。”
主位跟其他位置一樣,都是一張桌子三張沙發椅,中間的位置坐了展老太太,左邊坐了展笠青,展笠瑜便冷笑一聲,在右邊沙發上坐下。
“咳……”台上的主持人清咳一聲,試圖當做沒有什麼事發生,打圓場笑道:“小小插曲,大家不用放在心上,現在,拍賣會正式開始,讓我們來看第一件拍賣品——”
最後一句話說得熱情洋溢,情緒飽滿,重新把氣氛帶了起來。
何音坐在位置上,一手支在沙發扶手上,撐著臉頰,另一手懶洋洋地翻著膝蓋上的拍賣手冊。
她安分不了幾分鐘,便將手冊丟在桌麵上,湊到秦臻身邊咬耳朵:“無所不能的黑貓先生啊,信女誠心求問,這個展笠瑜是怎麼回事?”
自從她給了他實體,兩人都快忘了黑貓這回事了,現在聽著這個稱呼,秦臻心中便是一軟,輕斥道:“你當我是江湖百曉生,什麼都知道嗎?”
可頓了頓,他又說:“無非就是豪門中爭家產那點事。”
何音趴在沙發扶手上,一副洗耳恭聽……不,秦臻聽楊心說過一個詞。
她這樣子,叫做“等待吃瓜”。
“展家家庭情況複雜,這點你也知道,祖孫三代,意外去世的很多。展老先生去世得比較匆忙,雖然留有遺囑,但是沒有來得及公正。你眼前這位展老太太,在展老先生的靈堂上,拿出了dna鑒定書跟遺囑,敲定了展笠青的身世。”
“當時的豪門,你也知道,是非常講究兒子的。展笠青是男丁,展笠瑜是女孩,自然地,其他人就默認是展笠青繼承展家,展笠瑜就被送出國讀書了。但是……”
秦臻說著,看了她一眼。
“你看我乾嘛?”何音眨了一下眼睛,“這是六年前的事,六年前,我打工都還沒人要呢!”
那時候她還沒滿十四歲,還是個在孤兒院裡愁明天吃什麼,跟展家有什麼關係?
“是你對付邱家的手段。”秦臻解釋,“在你之前,豪門蔑視法律,一直保持著關上門自己解決,不尋求法律手段的做法。但是你幫汪子珊的事,給了展笠瑜非常大的觸動,她開始去求證法律。後邊的事,我有了實體,就沒有追查了。不過,看現在的情形,也能猜出個大概。”
應該是展笠青的dna鑒定跟遺囑在法律上有問題。
展笠青並不是在展家長大的,他能認祖歸宗,就靠靈堂前的一張dna鑒定數據。但是,dna鑒定這個東西,自己承認,跟法律承認,是兩回事。
法律承認的dna鑒定,要清楚明白不說,還得是法定鑒定機構出的。不是說你隨便拉個境外機構出個鑒定書,就行了。隨便拿出來的dna鑒定書,自家人承認鬨著玩可以,但真的落在法律程序上,就是個笑話。
同理,遺囑也一樣。
遺囑必須有法定公證機關辦理,不是說拿出一張遺囑,上邊有親筆簽名,有印章有手印,就是真的遺囑。沒有法律效力的遺囑,跟一張廢紙沒太大區彆。
遺囑無效,就是按順位繼承,展笠瑜跟展笠青平分展家的財產。
你說展老太太?抱歉,她雖然頂著個老太太的稱號,但沒有經過法律承認。她不是展老先生的配偶,甚至也不是親屬成員,沒有任何繼承展家遺產的資格。
而展笠青的親屬資格是靠那張dna鑒定證明的,如果dna鑒定沒有法律效力,展笠青就得重新弄法律承認的鑒定書。否則,他連展家孫子這個身份都沒有。
因為他不是在展家長大的,是後續認祖歸宗的。
但展笠瑜不一樣,她在展家長大,親屬代際明明白白,從小戶口就在展家的戶口本上,標注的跟戶主關係就是祖孫。
換句話說,展笠瑜的繼承人資格,是無可爭議的。
“這……”何音哭笑不得,“豪門也太缺法律常識了,他們到底學了什麼知識?爭遺產就打官司,這不是第一反應嗎?”
秦臻聞言,含笑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但話裡的意思,已經清清楚楚地傳達了出來——
不是每個十幾歲的少女,都跟你一樣有主見、有主意、敢爭取,能勇往直前的。對豪門裡這些被珍愛著長大的千金來說,她們中許多人遭遇變故,除了被人安排,沒有彆的選擇。
不是世上沒有彆的路,而是她們不知道自己麵前有彆的路,也不敢走彆的路,隻求一夕安穩。
“……”何音讀懂了他眼中的意思,驀地彆過頭去,露出的耳根紅紅的,輕笑著:“去你的,就會哄我。”
明明是她一再要他誇獎的,現在他真的誇獎了,她又不好意思。
秦臻看著,藏在身軀深處的魂魄,心跳驟然加快。
他從來不知道,他的一言一行,在她心裡如此重要。
兩人各自在心裡算著,心緒酸酸甜甜,一時沒有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秦臻回神,台上已經在拍賣最後一件東西了。
“何董。”工作人員見狀便靠近了幾步,彎腰問道:“您沒有看上東西,是要……”
他留著話沒說。
何音明白,從包裡取出卡,正準備交給工作人員,說一聲捐款一百萬。誰知就在這時,展老太太忽然開口了。
“等等。”
主持人趕緊停下動作,在場的賓客也都望了過來。
展老太太在注視裡緩緩露出個笑,說:“既然是慈善晚宴,沒有主辦方打個幌子不出力的道理。”
這話說得倒也對,這六年來,每年慈善晚會都由展家主持,他們都出力組織而已,並沒有真的出過拍賣品,或者出錢。豪門中為此詬病的言語不少,但都沒有說到展家麵前。
現在,展家是要破這個詬病,花錢了?
那麼,是捐錢,還是出拍賣品?
展老太太便在這期待的疑問裡,加深了笑容,端起茶慢吞吞地說:“都望著我跟笠青做什麼?沒看到剛才大小姐說的話嗎?我跟了老爺子幾十年,但不是展家的人,這展家啊,都是大小姐的。”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彙聚在展笠瑜身上,那展老太太又皮笑肉不笑地問:“展大小姐,你說吧,作為主家,你是要捐款還是要出物品拍賣?”
展笠青見狀,馬上加上一句:“剛才拍賣時最低成交價90萬,最高210萬。當然,這是豪門的遊戲,大小姐也可以捐款。後邊那排明星,都捐錢了,最低5萬的也有。”
言下之意,沒錢還想當什麼大小姐?跟那些花錢買進來拍個照片就買熱搜的明星一同,邊上呆著涼快去。
慈善晚宴,是豪門的遊戲。
展笠瑜乍然成為眾人目光的中心,她知道這回事關重大,不覺手心出汗。
她算準了時間來砸場子,如果場子沒砸成反而露了窮酸,那以後就算搶回了展家,也得被豪門笑死。
憑著一股不服輸的倔強,展笠瑜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下巴微揚,站了起來。
“說的不錯,一直以來,展家都是豪門中的一家,這麼多代以來,沒有哪次說是扯虎皮拉大旗,拿彆人的錢給自己增添做慈善的名頭的。”
她深吸一口氣,說:“我——選擇拍賣。”
“哦?”展老太太神色都沒動一下,依舊神定氣閒:“那麼,大小姐要拍賣什麼?容我提醒——得是‘你’的東西才行。”
這話隻有了解內情的人才懂。
展笠瑜回國直接就跟展笠青、展老太太開撕遺產,現在展家的財產都在糾紛之中,受到保護,不允許動的。展笠瑜要拍賣,隻能賣自己的東西。可展笠瑜是個孫女,她奶奶那一溜下來都不得展老先生的喜歡。
從小,展笠瑜就沒有什麼珠寶首飾,彆說什麼高定禮服了。她能拿什麼來拍賣?
一個iad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