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室透說完那句話的下一秒,赤井秀一就走到了他們的身後,隨後跟出來的還有負責問詢記錄的警員。
於是安室透很自然地退到了一邊,就好像自己之前什麼都沒有說過。
赤井秀一沒什麼感情地瞥了他一眼。
隔著一段距離,赤井秀一確實沒有完全聽清安室透剛才在說什麼,但這不妨礙他會讀唇語,而安室透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
安室透說自己隨時都可以離開,聽起來真是件大好事,如果對方在那之前沒有說那麼多沒有意義的廢話的話。
這一套話術下來,安室透會不會走他不知道,但羽柴尋大概率是不會讓他走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
安室透的確很體貼,他後麵甚至提到了朗姆,表示那邊自己會去解釋,哪怕自己最後大概率會被朗姆責罰,總之就是不能更周到了。但同樣也是因為體貼,羽柴尋也說不出任何真的讓他離開的話。
那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而且自己既然一開始就讓人過來了,那再把人趕回去也屬於毫無意義的行為。
於是安室透繼續留了下來,並且肉眼可見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離開。
赤井秀一臉上還是沒什麼多餘的表情,但從他平直得毫無變化的唇角能看出來他的心情大約有些糟糕。
但羽柴尋暫時沒有空閒去注意這些細節,因為他是第一報警人,所以筆錄相關的簽字也需要他來完成,羽柴尋非常自然地在上麵簽上了自己的假名,然後回頭看向了正在一旁等待的兩人。
“剩下的東西隻能下午再去一趟超市了,”羽柴尋低頭瞥了一眼手表,“午飯的話,暫時就在外麵解決好了,你們有什麼建議嗎?”
“我隨意,”安室透笑道,“按你自己的喜好來就可以。”
赤井秀一麵無表情,他的手指壓扣著煙盒,默不作聲在煙盒邊緣留下了一點凹陷進去的痕跡。
不過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我也一樣,都可以。”
“那就去這家吧,”羽柴尋在手機自帶的地圖軟件上劃拉了一下,最後選定了一個地址,“我之前去過幾次,那裡的味道很不錯。”
安室透看了一眼地址,那家店他也聽說過,在附近的街區還算有名,現在的時間還早,去那裡應該剛好可以避開客流高峰,不用怎麼排隊。
大家都沒有異議,事情也就這麼決定下來了。
等到了餐廳,可能是這裡的招牌菜比較有名的緣故,裡麵已經有不少客人了,都是為了避免排隊提早時間過來的,羽柴尋選了位置較為偏僻的窗邊,那裡因為靠近角落,服務生也經常遺忘要去那邊收拾餐具,不過對他們三個人來說倒是一個非常舒適的環境。
點完菜之後過了五分鐘,服務生先送來了消完毒的毛巾和飲料,但當服務生準備把杯子放到每個人麵前的時候卻突然出現了意外。
服務生身後有另一名工作人員急匆匆地走過,因為這邊的走道狹窄,中途對方擺動的手臂無可避免地撞到了服務生的肩膀,還裝著果飲的玻璃杯微一傾斜,坐在走道邊上的羽柴尋立刻就遭了殃。
“……抱歉!”
大約是葡萄汁之類的酒紅色飲料完全染紅了羽柴尋的衣領口,就連頭發上都沾著一點黏膩的紅色液體,玻璃杯倒是質量很好地沒有碎開,但因為倒在桌子上的關係,裡麵剩餘的液體也順著桌沿流淌弄臟了羽柴尋的下衣擺。
簡直是個慘案。
那名服務生慌張得連話都說不清楚,赤井秀一立刻拿過餐巾紙幫忙擦去從羽柴尋發梢滴落在臉上的水跡,羽柴尋配合地半仰起頭,好讓對方看清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痕跡。
很快,大廳的負責人就趕過來道歉。
“真的非常不好意思,剛才那個是我們店裡的新人,所以做事毛毛躁躁的,”負責人說,“這樣吧,您先跟我去那邊衛生間處理一下,如果衣服有什麼損耗的話,我們會照價賠償的。”
葡萄汁對淺色衣服帶來的影響幾乎是毀滅性的,就算洗好幾遍估計也會留下一大塊痕跡。
“隻能這樣了,”羽柴尋無奈道,“你們這裡有沒有可以替換的衣服?員工服也行。”
果汁比普通的白開水要糟糕多了,羽柴尋現在全身上下都是一股甜膩的味道。
“有的,請跟我來。”
羽柴尋回過頭對赤井秀一和安室透說道:“那我先去處理一下,你們就先吃吧,不用等我。”
負責人把羽柴尋一路帶到了餐廳的員工休息間,這個時間點裡麵沒有其他人,都在大廳裡工作。負責人把早就準備的員工服和一個小型工具箱遞給羽柴尋,然後微微低下聲音:“大人,人已經被關在後麵了,桑格利亞大人也在那裡。”
“嗯,我知道了。”
羽柴尋隨意應道,想到什麼,他補充道:“出去之後不用太盯著那兩個人,小心弄巧成拙。”
不管是赤井秀一還是安室透,反偵察的水平都是一流的,過於明顯的監視隻會帶來反效果。換衣服這個理由大概可以用十五分鐘,這點時間還不足以讓他們產生什麼懷疑。
而且赤井秀一和安室透到底不是站在完全相同的立場,隻要一邊有反應,在場的另一個人也會有所動作,勉強也算是製衡了。
“屬下明白了。”
見他準備開始換衣服,負責人立刻退了出去,然後臉色毫無異樣地回到了餐廳。
這家餐廳明麵上是某個主廚退休之後的嘗試產物,但實際上是完全所屬於羽柴尋的產業,他們私底下也不止乾餐廳的活,同時也兼職了一點隱秘的情報交易。
類似的店麵組織其實還有不少,不過這一家是羽柴尋私人所有,就算組織的情報部去查,最後也隻能查到那個年過半百的退休主廚。
快速換完衣服後,羽柴尋開始給自己的麵部做簡單的調整。
基本的易容還是需要的,以免之後出現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羽柴尋的易容水平在貝爾摩德那裡也能混上一個中上的評價,但因為時間有限,他今天沒做太麻煩的變裝,隨便弄了張路人臉,戴了個黑色假發就走了出去。
這個餐廳裡有很多隱藏起來的隔間,羽柴尋一路走到走廊儘頭,推開其中一扇暗門便走了進去。
桑格利亞也做了一點變裝,作為組織裡經常要出去行動的武鬥派,他的身份在各個幫派內都非常有名。
羽柴尋直接走向了那個被綁在椅子上的青年。
對方身上有一些皮外傷,不過不是審訊留下來的痕跡,羽柴尋說了不需要特殊手段,桑格利亞自然也不會違背他的命令,那些傷純粹是對方自己試圖掙紮的時候留下的。
青年警惕地看向羽柴尋。
非常普通的長相,就算盯著他看很久,扔進人群裡麵也會迅速遺忘他的相貌特征,這顯然是易容,對方的腳步輕快,似乎很年輕,也許並不比自己大多少。
但青年並沒有因此低看對麵的人,很簡單,因為就在這個人進來的同一時間,房間裡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下意識放輕了呼吸,那個看起來最不好惹的家夥也低垂下了眉眼,整個人看起來見鬼的溫順。
這些人敬畏他,並且已經將這種情感傾向刻進了本能,哪怕對方的態度自始至終都表現得都很隨意,也沒有半點上位者慣有的壓迫感。
在牧野組裡,青年見到過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牧野組的現任首領,他那個便宜親爹都還
差得遠。
“遠山浩一,”他的聲音大概也做了一點變聲手段,聽起來有一點奇怪的啞聲,“這是你的真名,沒錯吧?”
遠山浩一猛地抬眼看向他。
他在資料上的名字是近藤浩一,他從小到大也一直用這個名字生活,而羽柴尋剛剛念出來的遠山,其實是牧野組二把手的姓氏。
而那個人同樣是他的親生父親。
隻是因為不希望把自己的存在暴露在外界,所以對方也不允許他用自己的姓氏。
這間屋子沒有窗戶,房間內隻開了一盞很暗的燈,但這也足夠羽柴尋看清楚遠山浩一臉上全部的情感變化。
並不算特彆意外的表現。
羽柴尋一開始猜測遠山浩一是牧野組二把手遠山先生的私生子,這是最符合邏輯的推斷,不過細細察看過資料後,羽柴尋又發現了一個更有趣的地方。
遠山先生明麵上的親兒子是遠山城,目前是牧野組行動組的重要乾部,他是遠山夫婦結婚第二年生下來的孩子,但年紀卻比遠山浩一要小四歲。
遠山先生的夫人是另一個大型幫派首領的女兒,所以他們的婚姻一開始就是男方高攀,遠山先生最後能成為牧野組的二把手,他那位夫人和她背後的勢力提供了主要的幫助。
結合這一層來看,整個故事就已經很清晰了。
內容也許很老套,但對於親身經曆的遠山浩一來說,這當然並不僅僅隻是一個狗血故事。
“你很恨你的父親,因為他為了權勢果斷地拋棄了你和你的母親,”羽柴尋不緊不慢地開口,“而等你費儘千親萬苦來到他麵前,對方似乎也很感動,給了你一些金錢支持,可惜你很快就發現那隻是他在敷衍你,因為你在組裡有些聲望的關係,對方沒辦法明目張膽地乾掉你,隻能不斷給你派發一些危險的工作,希望你能就那麼死掉。”
“而與此同時,你血緣上的兄弟,卻因為有了父母的支持在組裡平步青雲,和你的人生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羽柴尋走到遠山浩一身邊,手輕輕地搭在椅背上。
“你的母親甚至還在住院,對嗎?”
聽見羽柴尋的話,遠山浩一迅速從痛苦的回憶裡抽離,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凶獸一般盯著他。
“如果你對她動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他那一瞬間的神情非常嚇人,仿佛綁在他身上的繩子都會被他掙斷,連桑格利亞都下意識皺了皺眉,想要上前把人按住。
但羽柴尋隻是擺了擺手,一點退縮的動作都沒有,他的眼底無波無瀾,甚至還笑了一下。
“你心裡有執著的東西,這很好,”羽柴尋抬手看了一眼時間,“我的時間不是很多,不過也還有十分鐘左右,應該足夠我們談談了。”
羽柴尋的語氣平和,但在這樣的環境裡,平靜反而意味著異常,遠山浩一咬了咬牙:“我沒什麼好和你談的,要殺我就直接點。”
羽柴尋並不介意他的態度,還是那副慢悠悠的語氣:“你不想告訴我牧野組的事,是因為你很清楚,一旦組裡知道是你把消息泄露的,你的母親就會成為遷怒對象……彆這麼看我,就算你什麼也不說,我也不會對你的母親動手的,我不喜歡那麼粗暴的解決方式。”
“威脅有時候或許很管用,但我還是更喜歡你情我願的合作。”
遠山浩一聲音嘲諷:“我為什麼要信任一個剛剛把我抓來的人?”
“因為本來也不需要信任,”羽柴尋說,“你有你的私心,我也有我的,隻是我們現在的利益剛好有恰好一致的地方,但作為合作的基礎來說,我覺得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