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捉蟲)(1 / 2)

長安的落日甚是宏偉,殘陽略過高處的琉璃瓦,又灑在寬闊的肩膀上,泛著隱約的金紅,鬱成朗一路快馬加鞭歸家。趕在日落之前,他想見到家人。

他在烈烈晚風中難止思慮。

方才,陛下始終沒有提起分毫政事相關的話題,隻是負手在橋邊,散漫隨意地問了幾句西南風土人情,閒聊兩句家常。一樣平淡的對話,鬱成朗卻不敢真的當家常對待,他的後脖頸繃得僵直,說話儘量慢些,也要皆斟字酌句,不敢出差錯,冷汗還是順著手心緩緩漫開來。

皇帝不問,不提,隻因為他在西南的一舉一動,雖看似自在悠閒,卻早已被了若指掌。

而他還能在一旁與陛下微笑著談風土,談家人,侍候垂釣,那也因為他擁有足夠的忠誠。

外祖父年老,不願放下手裡這片祖宗家業,因為西南這塊封地,乃是兩代前的太外祖父撒熱血掙得的,西南王一脈自那開始,便盤踞於西南邊境上百年。可自先帝開始,朝綱薄弱,為了安撫異性王,又因為先帝那時除了尚在繈褓中的太子,並無孩兒,便把母親指婚給了皇室常駐長安的遠房表親忠國公世子,也就是他的父親。

母親是外祖父最疼愛的女兒,也是西南王的掌上明珠,他自不舍得讓女兒遠嫁長安,但這也是不得已的事體,因為他不會為了女兒貿然與皇權翻臉。

然而轉眼間,當年隻有十歲不到的少年皇帝登基已然有十餘年,雖本朝自先帝起的薄弱早就顯露無疑,隻那麼多年下來,漏洞卻不見大。為政當權者徐徐圖之,頗有建樹,但立時做到繁榮昌盛太平盛世,那也並非一口氣便能達成。故而外祖父動那心思已久了。

他想要更進一步,他不甘心再窩囊下去,不甘像先輩一樣蜷縮在西南,默默無聞的蒼老死去。

從籌備到一切的一切,用時十餘年,而西南王卻發覺,那位少年皇帝和他的忠仆們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簡單。

他的殺心愈發濃。

若皇帝平庸,他這個握著兵權的異姓王尚能苟活,然若非如此,在現在的統治者手下,異姓王不過是溫水煮青蛙,和一擊致命死得痛快的區彆罷了。

可轉眼一想,西南王一脈始終生不出兒子,他便是打下江山,又交予何人?老頭納了二十多房姨太太,可除了早逝的正妻所生的南華郡主,和第八房妾室所生早夭的男孩,始終再無生育。

好在女兒膝下育有一子。他的外孫鬱成朗一天天長大,雖初時身子多病瘦削,與長安乾燥多變的氣候十分相衝,故而隻得離開長安將養,但卻也給西南王一個機會,使他能順勢把外孫接回西南。

這孩子是個好的,身子一日譬如一日壯實,腦子聰明活絡,與之相襯的是他穩重的性格。比起那個過繼來的孩子,他自己的親外孫不知強出多少倍。

然而老西南王有意,鬱成朗卻全然無心。

他的家族,他的父母妹妹,全都在長安。他不可能拋下他們,和外祖父去成就甚麼宏圖霸業,再者,外祖父已然日薄西山,即便有兵有馬,也注定鬥不過兵強馬壯的朝廷,和運籌帷幄心機深沉的青年皇帝。

況且,即便他想,也是辦不到。

現在坐在那把龍椅上的男人,或許在許多人眼裡不顯,一心如先帝一般向佛,不問政事,平淡無常,但卻並非如此。

這位統治者的眼線遍布全朝,上至大權臣崇北侯,下至一個小小的侍郎,再到西南王府,自打他年少登基的時候,便用足了極端可怕的耐性,不知十幾年後,又滲透到了甚麼程度。

就連鬱成朗自己,也是皇帝的眼線之一。

西南王大約做夢也沒想到,他自己的親外孫,其實才是皇帝派來監視他的人。甚麼病弱瘦削,不過是混人的。隻他妹妹是真嬌貴病弱,病得叫再鐵石心腸的男人都後怕。可鬱成朗卻非是如此。

可歎,他每月都要費儘心機篩查府中的下人和門客,隻為找出透出信兒給皇帝吃裡扒外的細作。但實則他最親近的外孫,才是他恨不得使之血濺滿身的人。

但鬱成朗也不敢分辨,府中是否還有旁的細作,他自知自己的身份最近於西南王,卻也是最敏感多變的。思及此,他卻不敢再細想,唯恐夜裡由於過於陰寒恐懼而難以入眠。

忠國公府還是老樣子。

他離去時的朱門,未顯斑駁,仍是一片欣欣向榮。

鬱成朗始終還是念家的,他幾乎迫不及待地要見他的父母和妹妹。

然而事與願違,母親的眼睛腫得像核桃,拉著他道:“朗哥兒總算歸來了,你可去勸勸你妹妹罷,她……她大大不好了!”

鬱成朗離開長安將近十年,他走時妹妹還年幼,如今這許多年,雖則心中仍掛念他的小妹妹鬱暖,但實則他對妹妹印象早已模糊。

嗯,不過他覺得,自己的妹妹,應當會是那種嬌俏溫柔,文弱而賢惠的那一類少女罷?不然怎麼能成為傳聞中長安公子哥心中的神女呢?

他又想起皇帝來。

方才陛下與他說話時,始終沒有提及他妹妹一個字。

但是,當他離開前,聖人的貼身仆從,卻交給他一個錦盒,並囑咐使他妹妹大婚之時簪戴上。

鬱成朗渾身大震,隻他猜不透陛下的本意是何,也不能多猜。

上位者的心思,若不是了然明白,那便不能去猜,猜錯了反易招來殺身之禍。

他隻需要負責把東西帶到便是。

不過回到家裡,鬱成朗才明白,或許陛下的意思,還不全然止於此。

根本就是讓他當老媽子看好他妹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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