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2)

很快, 皇帝身邊侍候的大太監, 便命眾人坐下。

於是, 鬱暖也跟著鬱成朗一道, 默默坐在很後頭的角落裡。

崇北侯府的正廳很寬闊, 以四根粗柱頂梁,再往上並不平整,而是照著頂部的樣式鏤空出來, 拱形雕花淋漓凸顯出富貴大氣,整個正廳節節交攀高,寓意吉祥。

鬱暖去過一趟太後的慈壽宮,覺得和那頭的格局還是有些相似,或是說, 和宮殿的格局都很像, 隻是改良縮小罷了。

她忍不住為崇北侯點根蠟。

他看著皇帝從小到這般歲數,大約是以功臣兼長輩,高人一等的心態看皇帝了。

故而, 也難以說有什麼尊君之心,大約覺得自個兒怎樣都是應當的,並無任何不妥。

有了曾經的功勞,他便要按著小皇帝的腦袋, 叫他尊重自己,又有什麼不對?

然而皇帝, 早就不是甚麼十幾年前的少年人了。

原著中提到,他從少年時, 就學會用率直和赤子之心,麻痹誤導敵人,故而,崇北侯很有可能被騙了十幾年。

隻是當初無論是皇帝,還是薑太後,背後都沒有什麼賴以依靠的勢力了。

皇帝隻有十歲不到,太後的母家早就樹倒猢猻散,老一輩入獄慘死,年輕的孩子尚未長成,恰是青黃不接,良莠不齊的時期,使得他們不得不臥薪嘗膽,即便明麵光似晨星,背地裡的鑽心之酸無人能曉。

他即便為皇,也難以過得舒心隨意。

鬱暖坐在柱子的陰影裡,垂眸雜七雜八的想著事情,心情莫名悠長複雜。

她卻又有些天真的安然,躲在陰影裡頭,應該就沒有人看見她了吧。

上頭人說的什麼話,她接皆習慣性地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崇北侯恭敬道:“陛下能光臨臣的壽宴,實在蓬蓽生輝,榮幸之至,臣敬陛下一盞。”

隻聽他講話的語氣,鬱暖實在聽不出他背後搞的那些,貪財攬權的小動作。

皇帝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杯沿,看著崇北侯仰頭飲儘,卻紋絲不動,慢慢說道:“秦正罡。”

崇北侯一激靈,在下頭微仰起頭,對上年輕的皇帝審視的目光。

乾寧帝的眼睛沉冷深邃,看著崇北侯仿佛因著吃酒,而赤紅的眼睛,緩緩輕勾起唇角。

他淡淡道:“你是兩朝老臣,自先皇時,便輔佐江山社稷,鞠躬儘瘁,忠勤持守,是為朕之重臣。”

崇北侯沉沉舒氣,他不曉得皇帝想說什麼,隻能跪下懇切道:“這是,身為臣子的本分,陛下折煞老臣了。”

皇帝好像沒看到他跪下,又接著,慢條斯理,低沉道:“朕一向聽聞,你好酒若癡,故而,朕望你少吃些酒,利脾臟潤六腑,也好,頤養天年。”

崇北侯的冷汗從脊背流下,雖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卻終於鬆了口氣。

他趕緊拜謝,並發誓,有陛下誡言,有生之年,臣起誓再不飲酒。

年輕的天子看著他,不置可否,方才的寒涼沉鬱的審視,似是崇北侯的錯覺。

崇北侯又道:“陛下關心臣,乃是臣的福氣,臣這餘生,即便為您死去,也算是值當了。”

皇帝似是感歎,寡淡道:“崇北侯,實在堪為群臣典範。”

崇北侯似乎,又找回了原本的感覺,想了想,試探道:“臣不過是儘本分,隻今日忠國公不曾來,不然若有幸得見陛下,他定然,也會說同樣的話。”

崇北侯說話這話,鬱暖便見,鬱成朗的脊背緊繃起來。

她不由有些感歎,生活不易。

大家都不容易。

皇帝沉吟一下,緩緩道:“忠國公,為何不來赴宴?”

他的語氣很平淡,沒人聽得出他是什麼意思。

然而,鬱成朗身為忠國公唯一的兒子,肯定不能裝作沒聽到。

於是隻好起身,拜倒道:“家父今日不曾來,是因為崇北侯爺的生辰,恰恰好,是鬱家外太I祖爺爺的祭日,隻為著全了與兩府之交,才特特派了臣來,為崇北侯祝壽。”

鬱成朗一走,鬱暖就覺得,自己仿佛像是蚌肉一樣,暴露在旁人的視線之中。

皇帝並不看她。

她隻垂著脖頸,模樣平靜。

□□爺爺的祭日,這種理由,還是非常扯淡。

忠國公的外□□爺爺,也不曉得多少年前的事體了,誰還能去查出來不成。

況且,把人家侯爺的生辰,比作外太I祖爺爺的祭日,聽上去仿佛沒什麼不對的,但又非常……過分,像是在隱隱咒人崇北侯怎麼不去死。

皇帝沒什麼表情,慢慢道:“退下罷。”

崇北侯對上忠國公,尚且還能把持住暴脾氣,對上鬱成朗,簡直像以手臂尻爆他的頭。

於是他連忙抱拳道:“陛下,您聽鬱家小輩說的。這麼多年了,臣過生辰次次都請鬱頌,他次次不來,趟趟都有借口。”

“甚麼老母親病了,腰酸胳膊疼,南華郡主要生產他呼吸不順,家裡鐵樹開花忙著觀瞻,甚至還侮辱臣的宅子晦氣,來了怕招惡!臣從前可不曾與他計較,隻今日您在這兒,臣!非得求您做主!”

崇北侯說著,一撩下擺,就這麼直挺挺跪了下來。人雖年老,氣勢厚重洶洶。

鬱暖隻覺得這老頭真的很煩人啊。

要找忠國公算賬就去嘛,可是現下,這正廳裡,可是隻有鬱成朗區區一個小輩,這算什麼?

崇北侯跪在地上,汗水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他沉住氣。

他是在試探,皇帝的態度。

若還是如同,從前一般,拿他當長輩敬重,自然會妥當發落了忠國公,不說要把鬱頌怎麼著,但態度還是很重要的。

十年前,文臣左讓不敬他,少年皇帝便使太監,把那個鐵骨錚錚的文臣,活生生打死了。

那一聲聲泣血的叫喊,少年天子卻似是不曾聽聞,神情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