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2 / 2)

崇北侯在一旁,看的既是安心,又是欣慰。

即便他沒篡位之心,看見皇帝如此,卻也很是滿意。

雖不必被按上挾天子的罪名,靠著皇帝身為晚輩的自覺,他仍得享那份尊榮。

那個文臣啊,死了好多年了,家人如今顛沛流離,渺若螻蟻,就是因為他參了自己,又在大庭廣眾之下,怒斥自己的罪過。

這就是和他作對的下場。

皇帝那時候,年紀還小,不過十五六歲,心機淺,說話做事都率直。

若陛下當真對他頗有積怨,定然會順杆摸索,把左讓列出的條條罪責,都以雷霆之勢一一核實。

可是皇帝並沒有。

他全然相信崇北侯,甚至不惜為了讓那個文臣停止汙蔑,使太監把他拖下去,庭杖八十,以儆效尤。

其實,打到三十多下的時候,左讓的五臟六腑,早就爛了,喉頭哽咽著要說話,血沫流了一下巴,卻還是死得透透的。

皇帝卻隻是眉目平淡,甚至還微笑著道:“如此,便無人敢汙蔑崇北侯了。”

崇北侯看著高高在上,身量修長的少年,還有那溫和誠懇的神情,心中又暖又酸。

他從那時起,便開始放下心中的戒備了。

皇帝不是個昏君,隻是過於孺慕自己,這並不是多大的過錯,他隻是知恩圖報。

崇北侯受之有愧,但卻也甘之如飴。有皇帝的偏袒,一時間,崇北侯的名號,竟比太後的懿旨還要靈醒。

今次,對上的不是個毫無根基的文臣,卻是世家中的領頭者,忠國公鬱頌。

鬱氏一族,盤根錯節,乃是本朝少有的百年世家了,除了延續世家的清雅品格,更有勳貴的顯赫權勢,甚至與西南王沾親帶故,雖並不似崇北侯這般隻手遮天,卻穩如磐石,家族關係極複雜緊密。

當年,若要尋出哪個家族,與崇北侯分庭抗禮,定然是鬱家。

現下發生的事,已不能使崇北侯再有信心,皇帝會為了他這個長輩,做出把忠國公世子杖責致死的選擇,這也並不實際。

但皇帝,至少能懲戒一二,以儆效尤,這般,他十幾年前扶持他上位的心血,也不算白費。

皇帝便,也算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然而,皇帝卻有些漫不經心,啜了一口酒,仍是帶著與當年無異的溫和微笑,好奇道:“那麼,崇北侯,欲如何呢?”

鬱暖在下頭,卻隻覺有些顫栗發冷。

在座的所有人,可能都沒她這麼了解戚寒時。

他這樣微笑起來,給旁人的是平易近人的溫和之感。

給她的,卻是那種山雨欲來的逼仄,和陰冷。

總之,就是,笑容逐漸變態。

她覺得不太好,畢竟,鬱成朗待她很好,也很照顧她。

她不曉得,皇帝會怎樣。

於是,鬱暖便動手,扯了扯鬱成朗的衣裳,想叫他儘量沉穩些。

對上男主,她也隻能這般求了。

男主欣賞臨危不懼的姿態,即便被用匕首一點點割開血肉,也微笑起來的鎮定。

遇上這種人,他一般會稍微仁慈一點。

跪地求饒強詞奪理痛哭流涕,這些都不行的,隻會令他更輕視冷漠。

皇帝撇了一眼鬱成朗,卻見暗處,有一隻黑黑的小手,扯了扯鬱成朗的後擺。

那個小婢女,悄悄湊上前,似是以為自己做的很自然,露出被畫的古怪黑黃的小臉,輕輕說了什麼。

鬱成朗微微一頓,垂頭啜了口茶,似是在回應她的好心。

崇北侯糾結了一下,才起身拱手道:“陛下,鬱成朗待臣不敬,少說得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若否,時下的青年人,都似他一般張狂,我朝國運難保啊!”

鬱暖垂下眸,有些擔憂起來,隻稍稍靠近了哥哥一些,心中才有些安定。

她都想給崇北侯鼓鼓掌了。

怎麼這麼厲害呢?

大公無私崇北侯呀。

皇帝沒說話,眸光微凝,嗯了一聲,似乎沒怎麼在意崇北侯的話。

陛下卻有些散漫地,於上首,慢慢對鬱成朗的方向:“倒是有幾分道理,仗著寵愛縱容,輕狂不曉事者甚。”

鬱成朗一僵。

實在是尷尬了。

陛下的話,彆人聽不懂,他一聽就一激靈。

鬱暖不是真的婢女,即便姿態再優雅,那也是貴女的模樣和心態。

可是,婢女經過訓教,卻是不被允許,在主人不開口的情況下,有任何動作的。

她或許以為,自己動作很小,但是全廳的仆從都像木頭泥胎,隻她還扯人家下擺。

動作雖細微小心,隻陛下雖不瞧她,卻未必不察。

隻怕陛下早已認出鬱暖了,若曉得她來趟渾水,肯定不悅。

剛剛那個冰寒的神情,實在看得人發怵。

鬱成朗趕忙恭敬回道:“陛下聖裁,不懂事的,的確該罰。”

皇帝一笑,似是閒聊:“教導無方,卻也不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