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 / 2)

鬱暖有點發愣, 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像是塊小木雕。

她眉眼凝滯著, 身形僵硬。

並不是她聽懂了甚麼, 她不認為這些話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腦子稀裡糊塗,隻聽個大概,便覺應是在敲打忠國公。

皇帝沒有再與鬱成朗說話, 隻是對崇北侯淡淡道:“秦卿覺得如何?”

他的語氣,並不那麼咄咄逼人,聽上去很平緩。

崇北侯從他方才閒聊似的語氣中,也得出結論,恐怕陛下沒那麼當回事。

他得讓陛下覺得, 這事兒並不小。

得罪了扶持他登基的恩人, 這筆賬,皇帝如何也要算。

崇北侯懇切跪在地上,俯首道:“ 陛下, 臣非是為自個兒請的願,卻也是為了那些青年才俊。多少天生秀才,毀於自傲,最終泯然於眾, 臣的兒子恪之,曾也犯過這樣的錯處, 臣卻從不姑息。忠國公好歹是臣的多年同僚,老臣又豈能坐視不理?”

鬱暖忍不住心裡感歎, 踩鬱成朗一腳,他居然還捧自己兒子一下,很是厲害了。

“況且,老臣算是看著那孩子長大的,也算是他的長輩,豈有不心疼他的道理?隻是有時犯錯難免,隻消嚴加懲戒,再免於犯錯,事體便過去了。年輕人前途不可限量,老臣已日薄西山,將來還多有仰仗。”

乾寧帝微微含笑,慢慢道:“不成想,崇北侯於己於人,都要求甚高。”

鬱暖很敏感的從他的語氣中,感覺出了一絲緊繃和嘲意。

當然,也可能是她的錯覺。

崇北侯歎氣道:“臣隻活著一日,便不能懈怠,若是犯了錯,卻不肯承擔,隻推托沉默,那便不成活了,不若六道輪回,去做個牲畜,也比做個沒有良知的人好。”

皇帝如劍長眉一挑,不置可否,示意他繼續,上位者的涼淡儘顯,麵上毫無表情。

而崇北侯滔滔不絕長篇大論,卻未覺皇帝眼中,些微戲謔的嘲意,和冷淡勾起的唇角。

鬱成朗倒是坦然坐著,似乎並不覺得崇北侯是在針對自己,待崇北侯說完,卻一下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以為,崇北侯說的甚是!為人者,一輩子犯的錯不知幾何,大大小小應心中有數才是。”

“若是到了日薄西山,垂垂老矣,還不願麵對,那豈不真,要去投了畜生道?”

崇北侯瞪著牛眼瞧過去,卻並不與他廢話,正想說話,卻聞天子淡淡道:“聽鬱卿此言,似是暗有所指。”

鬱暖覺得有些害怕,卻也不曉得哪裡不對勁。

她隻是覺得,仿佛今天的事情,都和原著不那麼相同。

果不其然,鬱成朗從袖中,拿出一紙訴狀,交由太監,才緩緩道:“昔年文臣左讓,殿堂之上口出汙蔑,擾亂聖聽,陛下聖裁,使左讓得受懲戒。陛下仁慈,隻道罪不及無辜,不曾發落他之家人。”

“可如今左讓的家人,卻為崇北侯所逼,如今顛沛流離,僅存的薄田數畝也被侵占,更是走投無路,稚子隻得當街乞討,賴以生存。這一紙訴狀,本欲告之陛下,卻被當路攔截,左讓之子被毒打二十大板,險些橫屍當堂!若非臣之幕僚恰巧有聞,恐他們一家都絕了生路!”

崇北侯沒想到,原本悶得從頭到尾都沒講話,自己縮在一旁毫無動作的鬱成朗,竟然有所準備。

若不是他開口咬鬱成朗,想試探皇帝對自己的想頭,如今尚輪不到鬱成朗順杆爬發話,一時竟有悔意。

崇北侯心下略一思索,卻迅速穩住心神,通紅發皺的脖頸青筋畢露,卻高亢道:“陛下!忠國公世子所言,純屬汙蔑,臣與左讓家人無仇無怨,何必折辱他們!”

鬱成朗卻冷笑道:“崇北侯,你說你不知,推托的一乾二淨,豈不知這些事都是你心腹所為,你可脫得了乾係!”

崇北侯正要說話,卻另有一人起身。

此人麵有美須,瞧著已然年逾三旬,一雙鳳眼寒芒四起,乃是大理寺卿左恭太,他拱手言道:“陛下,臣還有一事啟奏。”

皇帝已然麵有寒意,淡淡道:“說。”

左恭太道:“陛下九年前,命臣徹查崇北侯,臣左右尋訪多年,秘布人手數名,終查出以下罪狀。其黨羽勾連,欺君罔上,私營枉法,竟賣官鬻爵,以大吏之官位開價萬金,再者其黨羽數年來,掏空地方私庫,每逢巡撫來查,便命當地富人貸之金銀,以充官庫。”

“漕運總督金起言是其學生,家中原是江南第一富戶,亦是累世書香之家,經由崇北侯的手段,坐上漕運總督之位,師生兩人勾結販賣私鹽,已有數萬金。”

崇北侯的胸膛起伏,麵目猙獰,高聲辯解道:“這都是汙蔑!請陛下聖裁!”

皇帝麵似寒霜,威嚴甚重,隻頷首,示意聞恭太繼續。

崇北侯欲辯解,卻不知從何辯起,隻尖銳道:“你何來證據?汙蔑朝廷一品大員,這可是死罪!”

這些事,很多都與左讓,在多年前所奏一致,隻是,崇北侯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做過這些了。

金起言那更是,已然不往來多年。他便是再傻,也不至於勾結學生,持續多年販賣私鹽,做過幾筆,愛惜羽翼,加之皇帝也不再年幼,便不舍收手了。

好多年前的事體了。

左恭太拱手道:“臣,另有一事,不得不說。”

左恭太道:“經臣徹查,崇北侯實有反意,其人自上月起便與左右金吾衛中郎將過從甚密,隻怕今日崇北侯府,已非昔日府衙,所過之處皆有暗哨蓄勢待發。”

左恭太聽皇帝不語,又繼續道:“臣昨日上奏陛下,隻陛下直言,他信得過崇北侯,故而願親臨侯府,為之祝壽,臣百勸無果,隻得今日再次暗查,隻卻發現崇北侯執迷不悟,更是命人打製了大批鐵兵,埋於侯府後山!”

暗處的鬱暖駭然睜大眼,卻不知該如何以對。

原著中,皇帝是讓崇北侯安心過了壽宴,才雷厲風行在某次早朝忽然發難,把他一舉拿下的。

存著戲弄的心態,看崇北侯的心情,起起伏伏,最後安定下來,防備稍撤時,一擊致命。

可是今日,為什麼要選在這個節點,明知崇北侯怕他有動作,謹慎提防,布置了暗哨防備,卻還如此乾脆攤牌?

雖說,一力能降十會,這卻不是他的作風。

原著中,崇北侯為什麼能蹦躂那麼多年,也是有原因的。畢竟要拿他掣肘權衡各方勢力,而崇北侯雖奸,但若利用好,卻尚能一用。

可是今次,他卻這麼快就動手了。

難道,不考慮再用儘崇北侯最後一絲價值了嗎?

不考慮,用崇北侯,對付鬱家和西南王了嗎?

還是說,由於她的出現,他的決算變了。

鬱暖微微偏頭,抬眸偷偷看他,心中隻覺,可能她還是有點自戀了,這樣不好不好。

卻忽然發現,高高在上的天子,恰巧與她遠遠對視,目光冷凝,似是寒冬臘月的雪水,浸得她心口涼颼颼。

鬱暖被嚇了一跳,立即往暗處微傾。

總覺得,他看上去要打她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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