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仿佛有什麼煙消雲散,又有什麼深根發芽,破土而出,堅定的想要長成參天大樹。
外頭的血腥味讓他戰栗,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跟隨陛下,完成哥哥的全部夙願,像哥哥一樣,慘烈的死去,似乎沒什麼不好。
畢竟,人的一生,本就短暫而毫無意義。所有的意義,隻是於自己而言,何足為外人道。
皇帝離去時,沒有看她。
鬱暖跪在地上,亦沒有看他。
但她卻能感覺到,他不是沒有注意到她。
但,他的政事和謀算,真是太多了啊。多到,她這樣的姑娘難以想象。
她想了想,又覺得自己不害臊。
胸腔中,卻有點清甜的酸澀,像是剛采下的稚果。
於是低著哭花的臉,並不言語。
似是想起了甚麼,鬱暖才偷偷拉了拉鬱成朗,小聲道:“原靜……”
鬱成朗一頓,沒搭理她,知道陛下大駕走遠,才問道:“怎麼了?原姑娘?”
鬱暖淡淡道:“先頭我來,隻是想代原姐姐,叫你同她一會。”
她想起,原靜喜歡鬱成朗,希望自己先替她說項的。
於是,又想了想,纖白的雙手抓著袖口道:“嗯……原姐姐,她,對你……”
鬱成朗立即阻止道:“打住。”
鬱暖有些委屈,看了他一眼。
鬱成朗看著麵前嬌小甚至有些稚氣的小妹妹,拍拍她的頭,笑道:“傻姑娘。你自己的事,尚且理不清,還來管哥哥?”
鬱暖一把拍開他,淡淡道:“不要與我提這些。”
她又認真道:“反正你得去找她。即便拒絕,也不準太乾脆,不能讓原姐姐傷心。”
鬱成朗沒有說,他到底怎麼想,隻是捏捏鬱暖的麵頰,結果一手都是黑黃的妝粉,不曉得之前用來作甚的。
於是鬱哥哥黑了臉道:“你趕緊回婆家去。可安生些,莫要胡亂摻和,先把身子養好了,整個長安都隨你折騰。”
鬱暖就想,誰想折騰整個長安了?
她又不是閒得慌。
她卻還是沒說話,淡淡覷鬱成朗一眼,道:“橫豎你記著我的話。”
鬱成朗無奈,隻好去找原靜。
鬱暖告訴他,原靜在最近的那一麵院牆旁,第三棵樹下等他。
其實,過去這麼久,原靜說不得早就走了。
鬱成朗往那頭走,心裡想著事,果不其然,樹下無人。
現下,那些貴婦貴女,應當都匆匆撤離了,誰還會留在崇北侯府呢?
可是,當他要轉身時,卻聽見背後有很輕的腳步聲。
遲緩卻不虛軟,屬於一名疲憊的少女。
他轉身,看見原姑娘站在那兒。
她來時湖藍色的襦裙,有些褶皺撕裂,裙角被血濺得泛出深褐色,綴了寶石的繡鞋,也染了血,濕潤著未乾,走起路來有些拖遝。
原姑娘纖細的手中,還握著一柄,與氣質絲毫不相符的長刀,予人淩厲的肅殺之感。
鬱成朗驀地頓住,歎了口氣道:“你——”
原靜慢慢地,將手中沾了血的刀擱在樹邊,雙手垂落。
她看著他,慢慢露出一個嫻靜的笑容,唇有些乾澀,輕輕道:“成朗哥哥,我等了你好久。”
鬱成朗一時間,說不上話。
他有些蹙眉,關心道:“原姑娘,你在這兒,多久了?”
原靜儀態端莊,賢淑溫雅,在他麵前停下腳步,輕輕道:“從阿暖進去之後,我便出來了。”
鬱成朗歎息,看著她白皙麵上乾涸緊繃的鮮血,心中微動。
他卻還是沉穩道:“你為何不找個地方躲著?”
原靜隻是與他對視,隻是平靜溫柔道:“我隻怕,若我走了,你便尋不著我了。”
她是武威大將軍的女兒,自小便習武到大,雖不及真正的的武者,卻身懷一套刀法拳法。
儘管這樣,遇上這般混亂血腥的突發情況,還是有些無措,甚至害怕。
但她,真的很想等到鬱成朗。
若否,卻不曉得,下趟還有沒有機會見他了。於是拚儘全力留在原地,從叛軍手上奪取長刀,果斷反手狠戾刺向那人腹腔,攪散了五臟骨骼,聽見皮肉骨頭斷裂的響聲。
她像是一口寶劍,因為他,頭一次染血開刃。
原靜沒有再停頓,隻是溫和平靜地說道:“我知道,你是來拒絕我的。方才,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我想通了。”
就像殺人一樣,要殺就殺了,對她而言沒有什麼意義的人,又為什麼顧忌?
她還是貴女婉轉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讓鬱成朗對她的印象,天翻地覆。
骨子裡的溫和,卻也有透骨而出的鏗鏘血性。
與小時候軟團團又平和普通的模樣,截然不同。
和他的妹妹一樣。
仿佛每個女人,都有暗藏的另一麵,不再是表麵的平淡樣子,具像是蚌殼中潤澤的珍珠,透出真正純然的光暈來。
“想必,我對於你,也是一樣的。但我還是想,親耳聽你說。”
這樣,才能踏實地,去嫁給彆的人。
放心的,努力去心慕旁人。
沒有遺憾的話,早晚有一天,她再也不會有眷戀。
她緩緩背過身,不想看他此刻的神情。
原靜的襦裙上,繡了一隻蝴蝶,振翅欲飛,卻染上血色,她的長發隨著風,微微擺動,沉靜而秀美。
就像方才,提著那柄染血長刀,側臉的冷酷猶未散去的人,不是她一樣。
在他麵前,她更貞靜嫻雅,像個真正的大家閨秀。
而鬱成朗的眼中,她的身影,忽然就鮮活起來。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卻帶著一點笑意道:“誰說,我是來拒絕你的?”
…………
鬱暖沒等到原靜,卻被提著裙角趕來的鄭氏,給麵帶微笑的帶走了。
當然,鄭氏沒告訴彆人她是誰,但是鬱暖卻仍舊感覺到,鄭氏有些擔憂她。
隻是,鄭氏卻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上了馬車,也僅叫她擦擦臉,讓她歇息一會兒。
鬱暖想了想,還是輕聲道:“母親,我很抱……”
鄭氏卻打斷她道:“不要害怕,阿暖。母親呢,是不會訓你的。”
有你夫君教育你,孩子。
鄭氏又道:“歸去之後啊,記著吃頓好的。”
等著吧。
陛下那個暗沉的眼神,和簡略的一句話,可是把跑腿傳話的侍從,都嚇得現在都沒緩過來。
那腿抖得跟篩子似的。
寵著你來崇北侯府玩兒,可是費了好些人手護著,生怕你出了岔子。
不懂事。
體質這般弱,還不安生些,皮孩子。
鬱暖有些無辜的看著她:“…………”
鄭氏捏捏她綿軟的麵頰,憐惜得很了,歎口氣道:“也就這兩天了。”
鬱暖覺得,鄭氏的語氣,有點讓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