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五旬的老人告訴她:外祖父能一直送你到西南邊界,看你走遠了,全然瞧不見了,外祖父就回魯安城。
西南王都的人,在當日清晨皆探出頭來,好奇的看著這一幕。
他們尊敬的西南王,親自領兵,穿著肅整,護送著馬車的神秘主人,一路穿過整個魯安城。
而出了王城後,城門上的將領們尚能看到遙遙一串的車隊,正往更遠的南方緩緩前行。
到達邊境時,已是六日之後。
其實王都離西南邊界很近,快馬加鞭不需兩日,但鬱暖的身子愈發難以維繼,故而車隊的速度也很慢。
終於,就在此刻,西南王便要送彆他的小外孫女。
鬱暖的心情很複雜。
隻是短短一月不到,她仿佛從原本的世界,再到西南邊界,已然跨越了很長的距離。
但她沒有更多的難適情緒,相反,不知是不是潛意識作祟,她融入的很快,在此離彆時分,些微的愁緒蔓延上心竅,悄然啃嗜了原本的彷徨無措,讓她仿佛與原主融合為一體。
她對著老人微笑,眼淚從麵頰滑落時,有些莫名的茫然。
西南王拍拍她的肩膀,對鬱暖溫和道:“不要哭,阿暖。”
西南王年紀大了,視線偶爾不太清明。
於是他眯著眼,久久看著遠方的草木,似乎能透過碧藍的遠空,瞧見那道潺潺的清河。
那是燕明珠十幾年前出嫁的方向。
他卻沒有親自送走他唯一的孩子。
幸而,這次他沒有再犯糊塗。
至少有生之年,他見到了外孫女最後一麵,如此便知足了。
或許是懷孕的關係,她的情緒總有些鮮明。
鬱暖看著西南王,抿去眼角的淚水,柔和道:“請您不必太過要強了。”
“隻要您還在,總有那一天的。”
“請您也多聽聽花開雪落的聲音,垂釣舞劍,賞花賦閒。”
她有些抱歉,垂眸道:“對不起,那隻是我的看法,我懂得,您未必這樣想。”
西南王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鬱成朗騎著馬對他遙遙拱手,沙土在落日下飛揚,微風吹拂夏日的柳梢,一切都靜默而泛著朦朧的金色。
老人緩緩把衣袖裡帶血的帕子牢牢遮掩,裡裳裡露出一角描金的書信,上頭隱約有遒勁舒雅的一捺。
西南王把書信握在手裡,一點點以內勁撕毀成碎片,隨風飄揚向長安的方向。
老人在馬背上,看著遠去的車隊無奈一笑。
這兩個傻孩子,真以為那些胡話能騙人。
與西南王離彆,鬱暖便沒有再哭了,隻是趴在馬車上愣愣出神,托著腮不語。
鬱成朗有些怕妹妹吃力,或是心情不好,於是調轉了馬頭,讓她撩了車簾,他邊騎馬,邊和鬱暖說著話。
不曉得聊了些甚麼,七歪八拐天南海北,又說起江南富庶,以及朝廷新出的治理之方。
鬱暖根本沒聽進去幾句,還是有點憂心忡忡,一邊啃著金果子,腮邊沾著一點汁水,含含糊糊終於問出口,道:“我……能不能不要見,那位陛下?”
鬱成朗當時就想,不要叫陛下,叫夫君。
但他好歹是當哥哥的人了,怎麼能這麼哄小姑娘,於是鬱哥哥嚴肅道:“自然,陛下是你的丈夫,你怎麼可能不見他?阿暖。”
鬱暖皺著眉,咽下果肉,才開口道:“那、那我應該怎麼表現?”
她對這件事沒底。
鬱成朗想了想,認真皺眉對她說:“你記住,見到陛下要乖一些,不要再鬨騰了,也不準任性,陛下叫你喝藥,你不能耍賴,陛下讓你聽話,你就要懂事。”
“今時不同往日,陛下未必會再嬌縱你。”
這話不是開玩笑,陛下變了很多。
如果阿暖再哭鬨撒嬌,或是不懂事不聽話,也許都不會,再被她的夫君捧在掌心寵溺包容了。
自然,這些都是鬱成朗的推斷,隻是來源於他自己的見解罷了。
他從更小時,就跟在陛下身後做事,隻是寥寥的數麵,便見證了陛下從年少時的鋒芒畢露,自信而孤高,到從前的寡言冷銳,通身皆是沉肅犀利。
……直到現下,洗儘鉛華之後,褪下寒芒鋒銳,從容而儒雅,衣著樸素,左手緩緩輪撚過佛珠,一切籌謀深算儘斂眼底,露出的卻是平和淡靜的模樣。
卻也,深不可測。
若說從前的陛下,還是比阿暖年紀更大些的深沉長兄,現下卻並非是同齡人,更像是一個曆經千帆的長輩。
可是阿暖,卻還像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即便迷茫的要命,卻還總是希望忘記煩惱,彎著眼笑眯眯的。
儘管她不記得很多事情,更有因為記憶的不便,所帶來的拘謹,卻不能掩飾她天生的嬌縱。
軟軟撒著嬌,卻很篤定的單純著,仿佛所有人都會把她保護的很好。
但,陛下真的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