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1 / 2)

兩人又一路南行, 到達清河畔時已然是第二日正午。

鬱暖的行頭很多, 除卻每日需用的東西,還有各色西南王給她捎帶的回鄉禮。後頭整整有十幾個馬車皆用來置東西,不僅是綾羅綢緞,還有各色產自西南的玉器黃金, 並給未出世孩兒挑選的兵器, 再有就是兩張房產地契。

當時鬱暖是拒絕的,西南王更沒勉強,隻是樂嗬嗬的順著她:哦哦不要就不要, 乖暖甭生氣。

然而, 他隻是坦然的使喚仆從把這些全俱收納入隨行物件兒裡頭, 卻並未曾與鬱暖再提起。

直到他們出發時, 鬱暖才曉得有這麼一回事。

她撫著隆起的肚子, 蒼白的麵容上有些憂愁的神色。

其實這些東西, 她自己用著也沒有幾分用處, 錢財地契她無甚概念, 更遑論這都不是她的。

但留給孩子……孩子真的需要麼?

不過是老人一份心意罷了。

事實上她對江南之行充滿憂慮……

她害怕生孩子,婦人分娩,兒奔生娘奔死。更遑論是在古代,疼得發顫生下的孩子,還未必能長成, 想著這些, 即便是滿目芳菲,也皆成虛無一片。

其餘的, 大約便沒有了。

她潛意識裡,對這個世界有些熟稔。仿佛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倒映著另一個人的影子。

而那個人就是冰山一角下,埋藏在深海中沉寂深睡的自我。

這種感覺很奇妙,但使勁回想,卻甚麼也沒有了。或許做夢的時候,才是最貼近她自己的,待夢醒時分,影影綽綽光怪陸離的碎片,卻隻會令她茫然至極。

她覺得,或許自作多情,也或許真是那樣,她的過去遠沒有那樣簡單。

如果說一切實在的物質都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她和一桌一椅本質上也沒什麼不同,隻有存在的方式不類,但精神上卻是獨立而清明的個體。

她清醒並且分明的認知,自己就是本我,並沒有被任何人所影響轉化。

所以當她發現自己的行為處事,還有一切的反響,都和記憶中的自己不同,那她真的是她自己嗎?她所處的地方是現實,還是杜撰出的荒謬環境?因為即便夢境中,也會出現相同的一切痛覺和感情波動,隻是更為古怪離奇,毫無邏輯。

但若這是現實,那是否可以認為其中潛移默化的轉變,是被她丟棄遺忘了的?

出於對自我認知的清醒自信,和大膽的設想……原主會不會就是她自己?

由於信息量太大,鬱暖不敢肯定,卻也並不急著否認。

儘管正在懷疑自己的記憶,和精神是否出了問題,並且隱隱認為自己或許得了精神疾病,那卻不代表鬱暖的理智會任憑自己隨波逐流。

她還是有點自責的。

就不能有點想法嗎阿暖!怎麼這麼沒出息呀阿暖!這麼快接受這些奇怪的設定真的好嗎!他們叫你去江南你就去了嗎!腳長在誰身上誰還沒個自主權了你不是仙女嗎!

儘管很矛盾,但她仍舊沒有更多排斥的感覺。真是無奈啊。

於是鬱暖決定不再思考這些了,因為太糾結。

乘著一艘雙層的朱漆大客船,到達江南岸的時候,隻用了一天都不到。由於清河流域與江南主乾的水域相通,夏季順風順水時,到達的速度並不遲緩,雖則水路搖晃顛簸,但卻比繞過遠處的瓊嶺關去江南,卻要快許多時日。

她到達的時候已是盛夏的末尾,比起在更北的地方乾燥的熱意不同,南邊的夏日總是悶熱的,仿佛身處幽深湖底,胸口窒塞的,得要深的呼吸才能讓她覺得爽快。

然而,相對於西南的極端氣候,江南豐都的氣溫沒有那麼高。

加上時不時下一場雨,雨絲飄搖在天際,落在熾熱乾燥的青磚上,便讓整座豐都變得柔婉而濕潤,而那才是水鄉給人的感覺。

不過分熱鬨,疏淡而閒適,兩三行人提著油紙包的熱乎點心走過,小樓上傳來女聲嫋嫋的江南小曲,混著珠玉樣圓潤的琵琶調,而拱橋下是劃開波瀾,搖曳悠散而至的烏篷船。

鬱暖此次去的莊子,聽聞是西南王名下的資產地兒之一。

事實上她並不理解,為什麼西南王在江南會有這樣的一座莊子。

因為據她這些日子,和鬱成朗村口閒聊得出的常識,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在這個朝代也是有類似限購的政策,而且是在戚皇即位之後頒發的。

對於平民百姓和一切權貴階級,若是在豐都或長安居住的,就算要多添置房產,也隻能買毗鄰的宅子。為了讓尋常百姓能安家落戶,不必太過拮據,防止富貴人家把窮人擠得沒地兒可去,陛下其實還是很正確的,而除卻幾個人口大都,其餘地方例如魯安都可自由購置。

如果非是居住民,便不能購置此地房產,打個括號(除非是天家賞賜),即便是同僚下屬也不允許饋贈,這樣也大大杜絕了背後搞小動作貪汙的可能性,畢竟豐都和長安的房產還是很貴的。

那麼問題來了,鬱暖看著傳聞中這兩年新建的,從前並無主人的豪華莊子默默沉思。

沒想通。

而莊子裡已經配了管事,鬱暖乘著馬車入內時,便受到了齊整的迎接,一切都安靜而有序,帶著些整肅的意味。

領頭的管事的媳婦看上去很年輕,剛過二十的樣子,見到她時仿佛有些緊張,眼睛都微紅了,利落行禮下跪,聲音卻有些不穩:“恭迎夫人。”

鬱暖捧著肚子挺著腰,隔著輕薄的衣料輕撫著,又一次陷入沉思,然後才慢慢柔和道:“起來罷,不必拘束。”

年輕的管事媳婦起身,小心擦拭眼角,立即含笑柔緩道:“夫人叫我周來運家的便是,我男人是莊子的管事兒,您有什麼令兒,都叫小丫鬟與他講,自給您辦得妥妥當當。”

鬱暖其實自覺無甚需求,活的比較隨便,但還是微笑著點頭道:“好。”

近些日子江南這塊兒落雨頗豐,大多數時候鬱暖醒來,外頭便綿綿不絕的落著雨,她也懶懶散散的。

由於肚子更大了些,她有時甚至一整天都不想下榻,偶爾也會很疑惑,難道是她吃太多了嘛?為什麼肚子這麼大啊。

又過了半月,每日悠閒到骨頭酥麻的鬱暖,終於慢了半拍,才聽聞一件大事兒。

乾寧帝下巡。

從她尚在西南時,皇帝便已拔營向南,而但比起前朝的皇帝,乾寧帝巡遊的目的更明了,至少在百姓看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