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蚌女仙那飽滿的胸脯上下起伏,白潤的臉蛋還掛著淚痕,雙眼發紅,顯然方才正楚楚可憐地向皇甫雄傾訴委屈。此刻乍然看見了幽無命,她激動之下,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猙獰的神色。
這個男人,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猶記得,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相中了他,放出了自己的金雀。等到看清他的麵容時,她是真的生起過從良的心思——若是這人家境好的話。
誰知,這窮酸鬼,居然當眾把她的雀兒給賣了!
賣了也就賣了罷,偏還賣給了一個死鬼,死在了她的床榻上,既害了她的聲名,又害她被抓到東都,戰戰兢兢等候東州王發落,這麼多天,嚇得人都瘦了好幾斤!
好容易盼到皇甫雄歸來,將她從東王宮撈了出來,正在哭哭啼啼地向皇甫雄傾訴委屈,想要撈回些好處,好巧不巧,居然在這個時候,讓她撞上了這個該死的窮酸鬼!
蚌女仙一時都不知道該先從哪一句開始控訴。
這一刻,桑遠遠的腦海亦有片刻空白。
這未免也太巧了!
針對皇甫俊與薑雁姬的種種設計,可以說是極儘完美的。桑遠遠閒暇時無數次回想,都尋不出任何破綻。
沒想到,最大的破綻,居然這麼巧就撞了上來。
隻要讓蚌女仙開口說出幽無命就是那一日用金雀從薑謹真手中‘騙’去了五匣水靈固玉晶的人,皇甫雄必定就會想到,之後的‘偶遇’根本就是幽無命的安排設計。再往下深想,牢不可破的猜疑鏈條,便要一寸寸地出現破綻。
‘早知道就該重新易個容……’念頭剛剛升起,就被桑遠遠果斷掐死。
世間最沒用的就是這個‘早知道’。弱者和強者最大的區彆便是,遇上事兒,弱者腦中都是懊悔、自怨自艾、往彆人身上找理由。而強者隻會做一件事——想辦法解決麵前的問題。
從很早之前,桑遠遠就學會了強迫自己用強者的思維方式來麵對任何事情。
‘絕對不能讓蚌女仙說出那晚的事!’她瞬間確定了核心戰術。
此刻,蚌女仙剛說完了‘窮鬼’二字。
“嗯?”皇甫雄略帶不解,皺眉望向蚌女仙,“你也認得先生?”
蚌女仙剛要說話,便被桑遠遠高聲打斷。
“好啊!”桑遠遠的眼睛裡刷一下就流下淚水,指著幽無命控訴,“路過一座城,你認一個舊情人,再路過一座城,你再認一個舊情人,你到底是有多少相好流落在外?!”
皇甫雄被桑遠遠這煽情的演技抓住了心神,一聽是這等風流韻事,頓時把蚌女仙拋到了腦後,目光順著桑遠遠的手指,望向車廂中的雲許舟,以及車轅上的桑不近。
今日的雲許舟沒施脂粉,隻簡單地易了容,秀麗的麵龐頗有幾分蒼白,像朵開在車廂中的寒梅。
而桑不近化了英氣的妝,抿著唇坐在車轅上,像烈焰,卻是拒人千裡的那一種。
當真是各有千秋。
皇甫雄看呆了。心說,厲害厲害,不愧是能寫出那麼好看的故事的先生!看看他身邊這些新收的女人,竟個個都是上乘品質!不過數日未見,散落在民間的金珠子,都要被他一網打儘了。
桑遠遠跳下車,繼續控訴:“前日一個,是你難以忘情的小青梅,昨日一個,又是對你有恩的好知己!”
她指向蚌女仙:“這個呢!這個又是什麼!”
幽無命接到她的眼風,極配合地垂下頭,擺出一副標準的渣男臉:“夫人彆鬨了,這位乃是廊中之仙,我身無長物,又怎攀得上人家?彆說了,我們走吧。鎮西將軍,叫你看笑話了。”
聽了這話,蚌女仙也是無語得很。身無長物,便拿她的雀兒換錢唄?
她抓住皇甫雄的衣袖,嬌滴滴道:“就是這個窮鬼……”
桑遠遠陡然打斷了她:“哦——我知道了!原來這個女人就是‘莫欺少年窮’故事裡麵,那個為了金銀棄你而去的女人對不對!你遲遲寫不出結局,不願打臉那無情無義貪慕虛榮的女人,就是因為心中仍惦記著她對不對!”
蚌女仙還要說話,隻見皇甫雄重重一揮手,把她掀到一旁:“你閉嘴!”
這皇甫雄愛聽故事,共情能力極強,聽著蚌女仙一口一個窮,他隻覺心中煩躁,投身回到那個‘莫欺少年窮’的故事之中。
那一日沒能聽到‘莫欺少年窮’的結局,皇甫雄已是百爪撓心,今日發現戲中原型竟是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哪裡還按捺得住心中激蕩?
仔細一想,蚌女仙平日對著那些窮酸書生的嘴臉,可不活脫脫就是故事裡麵的那個退婚女?
皇甫雄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忽然,他摸著下巴,笑了——此時此刻的自己,豈不就是一根金燦燦粗壯壯的巨大金手指,可以輕易幫助主角翻身打臉這個惡毒女人嗎?
嘖嘖,真是不要太爽哦!
皇甫雄跳下了車,恭恭敬敬站到了幽無命的車窗邊上,挑著胡須道:“先生啊先生,有這難處,怎不早些與我說呢!”
他大手一揮:“先生,今日,我皇甫雄,便作主把這女人贈給你啦!你想將她當牛作馬也好,想寫個雙飛燕也罷,嘿嘿嘿嘿,都隨先生高興!隻是記得,寫出結局之後,還請第一時間給我送一份來!先生啊先生,我可是靠著你的故事續命哪!”
蚌女仙:“……將軍?!”
皇甫雄決心打臉到底,冷冰冰地回頭瞥了蚌女仙一眼:“去,服侍先生。嗬,先生可是我皇甫雄在這世上最敬重的人之一,你算什麼東西,也敢這般侮辱先生!留你條賤命,不過是看在先生的份上!”
虎目一瞪,蚌女仙驚得一個字都不敢再說。心中驚悸恐懼,苦不堪言。
她被關了這些日子,根本就不知道那件事乾係重大,在她看來,那就是一件損了她顏麵,又害得她倒黴的小事。本想借著皇甫雄之手替她出口惡氣,沒想到皇甫雄竟然與此人有那麼深的淵源!真是一腳踢在了鐵板上!
蚌女仙頓時慫了,擺出了柔弱為難的樣子:“將軍,我還欠樓裡媽媽許多銀錢……”
皇甫雄眉毛一吊:“少跟老子廢話!滾過去伺候先生!”
到了這份上,蚌女仙哪裡還有機會說出那日的事情?她抿著唇,可憐兮兮地拎著裙擺,挪向幽無命的車廂。
皇甫雄送佛送到西,那張凶神惡煞的臉上生生擠出了諂媚的笑容,衝著車廂裡的幽無命揖了又揖,恭敬無比地站在路邊,目送幽無命的大車駛向前方。
主角爽了,皇甫雄心裡也爽歪歪,隻覺被薑雁姬搞出的那些怨怒憤懣一掃而空,整個人神清氣爽,精神百倍,一身熱血嘩嘩地奔騰。
……
蚌女仙呆呆愣愣地跪坐在車廂裡,半晌回過了神來,忽然覺得自己真是蠢得無藥可醫——此人被皇甫雄這般看重,又豈是什麼無能之輩?!那一日還得了五匣水靈固玉晶,也未見他換身華貴的衣裳……
所以,這分明就是個扮豬吃虎的厲害人物!
她抬起眼睛,瞄了瞄雲許舟和桑遠遠,心道,這幾個女人雖然個個是絕色,然而要論伺候男人的功夫,又豈能與自己相提並論?
此人生得風流英俊,又是個連皇甫雄都要恭敬以待的人,跟了他,其實是撿了大便宜才對!哪怕先前有些不愉快,可是隻要在床榻之上讓他愉快了,以後的日子,還不照樣美滋滋?
想通了這一層之後,蚌女仙的臉上迅速浮起了一層羞澀,不住地用那雙勾魂奪魄的眼睛去瞄幽無命。
幽無命方才煉化那不滅之火正值要緊處,應付完皇甫雄之後,便急急閉上眼睛處理火焰去了。
此刻距離皇甫雄不過一射之地,桑遠遠心知人設暫時還崩不得。
她攔住了蚌女仙的視線,冷聲道:“少來那套狐媚伎倆,這裡沒人吃。”
蚌女仙委屈巴巴地說道:“姐姐,我並非狐媚,隻是天生便生成了這樣,惹得姐姐不愉快,都是我的錯。若是能選,我也願像姐姐般,生得普普通通,也少許多事端。”
勾搭異性,傾軋同性,已是煙花女子刻入骨骼的本領。
桑遠遠:“……”平平無奇桑遠遠?
“郎君~”蚌女仙勾著眼睛望向幽無命,“你可知道,我上次本就要跟了你的,結果你卻負了我,把我這副心肝氣得疼了多少日子!方才說的,都是氣話,因愛生恨的氣話,你定不會放在心上的吧!能與郎君這般玉人兒雙宿雙棲,奴真是做夢都能笑醒,哪還看得上什麼錢財!郎君,奴的心裡,都是你呢!”
閉目中的幽無命:“……”為什麼差不多的話從果子嘴裡說出來就可以假得很可愛?從這女人嘴裡說出來就叫人渾身起雞皮?
雲許舟把臉從車窗外轉了回來,結結實實地打了三個冷戰。
“喂,”她衝著桑遠遠,扯了扯嘴角,“這玩意兒,得一直帶著?”
茶都還沒涼就開始搞事的事精,帶在身邊可不要太鬨心。
桑遠遠淡聲道:“先帶出去吧。”
蚌女根本沒有意識到話裡的刀光劍影。
她又把矛頭轉向了雲許舟:“這位大姐說話可真傷人,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姐妹,奴不過也就是生了張禍水的臉,在大姐口中怎麼就成了玩意?奴若是玩意兒,那你又是什麼東西?”
方才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這白衣女人和車轅上的紅衣女人不過也就來了一日兩日,和自己也就一路貨色,誰沒比誰矮。
雲許舟揉了揉眉心:“到冰霧穀就扔下去。”
眼見皇甫雄已消失在視野中,再追不上來了,雲許舟三下五除二把蚌女手腳一捆,嘴巴一塞,然後淡定地坐回窗邊。
四人一蚌順順當當離開了東州。皇甫雄告彆之後就再沒出現過,沒出任何夭蛾子。
進入小薑地界,幽無命總算是睜眼看了看被綁成了粽子的蚌女仙。
“我有一位至交好友,”他眯著眼睛笑了笑,“生辰將近,便將你送給他做賀禮吧。”
桑遠遠一怔。
幽無命有至交好友?她怎麼不知道。
他見她一臉納悶,也不解釋,隻懶懶地盤著膝,繼續煉化體內的不滅之火。
冰霧穀外,侍立著幽、桑、雲三州的親衛。
桑遠遠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短命!
雖然它的身上罩著一件毛絨絨的大雪襖,整隻裹得像個球,就露出一張憨臉,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它。
一隊幽影衛迎了上來,垂頭立在幽無命身前。他低低吩咐幾句之後,幽影衛像拎一隻小雞崽一樣,把蚌女仙拎上另一架車,徑直往北行去。
雲許舟的人也前來接駕了。
她一句話也沒有對桑不近說,得到幽無命‘會儘快煉化解藥’的承諾之後,她徑直上了雪橇,絕塵而去。
這會兒桑遠遠可沒心思理會彆的,她早已蹦下車,和短命摟在了一起——人不如狗,就是那麼的真實。
一陣子沒見,它又胖了!
身體比原先更加圓滾滾,見到她,它亦是非常開心,一眼都沒看幽無命,就把額頭放在桑遠遠身上拱,兩隻前腳還抬起來,縮著利爪,不停地用掌中的肉墊墊扒拉她。
“短命短命短命短命……”
“歐嗚嗚嗚……”
車轅上,幽無命和桑不近並肩坐著。
兩個男人很詭異地共情了。
——都是被拋棄的可憐人。
“喂,幽無命。”桑不近忽然低低地問了一句,“你和小妹第一次,那個,之後,她有不理你嗎?”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