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地獄有什麼(2 / 2)

……

宮廷夜宴通常會持續兩到三個時辰。

偶爾還會通宵達旦。

瀟湘館主拿到了召令,一路暢通無阻,帶著道具車馬進入內廷。

一行人停在了偏僻的儲備宮殿。這裡堆積著一些往年宴席上用過,大約也不會再用,但是扔掉又覺得可惜所以暫時留下來的東西,四處散發著亂糟糟的冷清氣息。

舞女們在瀟湘館主的率領下,婀娜向著設宴的大殿行去,內侍們搬走了那些巨大的假珊瑚和貝殼,並沒有留意到有兩道身影借著夜色,悄悄遁入了宮牆的陰影中。

幽無命翼上的焰已收發自如,今日飛下奉天高台時,要的是炫酷的效果,才會故意燃起了熊熊烈焰。此刻要低調行事,一對翼翅便規矩得不行,隻隱隱泛著一點暗色火光,攜了桑遠遠,無聲無息地在宮牆和柳梢之間飛掠。

此地雖然處於內廷的範圍,但都不是什麼重要的殿宇,防備極為懈怠。被發派到這裡的侍衛,差不多已有那麼點養老的意思。幽無命屢次就擦著侍衛的後背掠過,都無人察覺有異。

不多時,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著桑遠遠遁到了一處僻靜地。

生人祭的祭坑。

距離祭祀已有好些日子,但接近這裡,桑遠遠仍感覺到了不適。

畢竟數千年來,每一年都會有一名少女在這個地方被放血至死,那沉積的血腥氣息早已無法揮散,空氣之中仿佛能嗅到冤魂的號哭。

這種地方,平時是絕對不會有人踏足的。

隻有祭司殿會象征性地派出幾個人來守著。

他躬身覆在她耳畔,低低地道:“怕麼?”

她搖了下頭。

他彎下腰,把俊臉湊到她的麵前,認真地說道:“小桑果,那裡不是什麼好地方。”

她點點頭。

“那是真正的地獄。”他說。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地獄裡有什麼?”

“血肉、腐地。”他眸光微閃。

她遲疑片刻:“那……我試試會不會種出什麼新品種?”

他一瞬不瞬盯著她,片刻,咧唇一笑,道:“好哇。”

他攬住她,鬼魅一般,急速靠近。

祭坑邊上共有三人守著。

這裡通常是不會有人靠近的,但祭司殿卻也不敢太大意,因為總是有那麼些人,活不下去了就想往祭坑裡跳,試圖拉著整個世界陪葬——雲境的人都相信,若是用了不完美的祭品,就會引發滅世大禍。

幽無命一腳一個,把三名祭司都踹了下去。

他站在了祭坑邊上,側耳傾聽,擺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小桑果你聽,是不是好深?”他神秘兮兮地對她說,“敢下去一探究竟的,必定是膽識過人又智慧超群之輩。你猜,這世間有沒有過這麼厲害的人?”

桑遠遠滿臉無語:“你不就下去過麼。”

她毫不留情地揭穿。

“這都被你猜到了!小桑果你不愧是能看上我的女人,聰明,有眼光。”

桑遠遠:“……”世間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幽無命嘿地一笑,捉住她,徑直躍進了那個丈把來寬的無底深坑。

耳旁瞬間有風聲‘嗚嗚呼呼’地響了起來。他把她的腦袋護在身前,示意她調動體內靈蘊來抵禦不適。

“小桑果你看,”墜落過程中,他不忘指著坑壁示意她看,“看見沒有,這些都是有人摔過的痕跡。上次你問我,相不相信完美祭祀可以安撫冥魔,嗬,傻子才信。”

此刻天色已全黑,身體又在急速墜落,她哪看得到坑壁上有什麼痕跡。

幽無命將她往懷中緊了緊,單臂一揮,木靈爆發,如削鐵如泥的利刃一般,直直紮進了坑壁中,他隨手一抓,立刻掛在了坑壁上,穩住身形。

“看。”

他慢條斯理地揚了揚下巴。

桑遠遠順著他的指示望去,就看見坑壁上果然有指甲刮過的痕跡,以及一望就知道有人從高處墜下,撞在坑壁上之後留下的凹痕和血跡。

“所以那所謂的完美祭祀,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她喃喃道。

幽無命冷淡地笑了笑:“人總是需要一點自欺欺人。”

桑遠遠明白。

就像要做重要事情之前,人們總愛不自覺地尋找一些‘預示’來給自己信心一樣。冥魔之事攸關生死存亡,必定會衍生出一係列奇奇怪怪的儀式來,這‘完美祭品’,大約也是人們能想到的極致了。

她摟住了他,偷偷從他身上汲取了一些溫度,然後揚起笑臉:“繼續!”

幽無命手一鬆,攬著她繼續墜落。

空氣裡漸漸多了些硫磺的味道。

桑遠遠緊張地戳了戳幽無命:“下麵,不會是熔岩吧?”

“不是,是一道靈火礦脈。”幽無命原本就因為下墜而眯起的雙眼更是彎成了一道狡黠的縫,“我要把它弄到幽州去。”

桑遠遠一頭霧水:“礦脈?我們兩個?把一道礦脈,運回幽州?”

這工程量,確定不是給長城貼瓷磚?

他得意地笑:“這點小事,還不必勞動夫人。”

她再問,這個可惡的男人就故意賣起了關子,不肯說了。

又墜了一會兒,空氣更加乾燥,溫度也爬高了許多。

幽無命終於亮出了翼翅,呼呼扇了兩下,止住了下墜。

桑遠遠摟著他勁瘦的身體,四下張望。

從這裡抬頭往上看,已看不見天空了,坑壁是有弧度的,上小下大,到了這裡,周遭就是一處寬敞無比的地下空間,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來路。

照明的光源,便是幽無命口中那一道靈火礦脈。

乍一看,隻以為是一條流淌著熔岩的地下河。

硫磺的味道極為刺鼻,靈火礦處處是暗火點,時明時滅,自望不到儘頭的遠方而來,通往同樣看不到儘頭的另一端。

幽無命繼續下降。

靈火礦綿延左右,散發出暗紅色的微光,照亮了一部分地下空間,在它邊上,明滅的暗火時不時便會照出一些正在活動的影子。

從高處望去,好像是無數螞蟻。

幽無命收了下翼,直直掠下。頃刻間,便到了距離靈火礦脈不到百丈的地方。

桑遠遠垂頭一望,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心臟在胸腔中‘怦怦’地亂跳起來。

她驚恐地發現,伴著那道靈火礦脈,正在緩慢地蠕動的,竟是密密麻麻的冥魔大潮!

她下意識地抓緊了他。

幽無命抿住了唇,不動聲色把她攬得更緊。

“噓,”他貼著她的耳廓,低低地遞話,“這樣說話,才不會被發現。”

桑遠遠重重點了下頭,小心翼翼地貼向他:“好我知道了。”

溫熱的氣息,帶著她特有的清爽花果香,緊挨著他拂過,幽無命的翅膀不由得翹起更高,狠狠扇了兩下,掠得稍高了一些,落入一處石壁的凹陷口。

他把她護在身後。

她小心翼翼地扒著他的肩膀往外看。

“它們不會往深淵口上麵爬嗎?”她悄悄問道。

“不會,進入地下,它們便是瞎子。”幽無命四下打量。

“你怎麼知道這裡有靈火礦脈?”

幽無命得意一笑:“因為經過韓州地底的冥魔,身上都沾到了礦味。”

他動了動又高又直的鼻梁:“逃不過我的鼻子。”

“嗯,”她真誠地誇他,“你的鼻子比短命還靈!”

幽無命:“……”我為什麼要跟狗比?

“時間差不多了。”他淡定道,“上去還得費點功夫,小桑果你乖乖在這裡等我,我完事便回來接你。”

“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嗎?”她緊張地拽住了他的衣裳。

幽無命失笑,指著下麵:“喏,我就在這裡,不會離開你的視線。你把大臉花扔出來,堵住洞口,等我回來。”

桑遠遠:“……”這畫麵太美。

他捧住她的臉蛋,在她腦門上‘啪嘰’一口,然後火翼一展,掠向下方。

桑遠遠依言召出一朵大臉花,用巨大的臉盤子塞住了洞口,然後從邊上擠出腦袋,暗中觀察幽無命。

他身後的光翼燃起了暗火,姿勢瀟灑利落至極,像一道利箭般,俯衝向下,劃破了一路黑暗。

臨近冥魔大潮時,隻見他反手出刀,刀鋒燃起了木火之焰,青焰蕩出二十餘丈,短暫閃逝的光焰像是一道道閃電,將他帥破蒼穹的臉和霸氣利落的身姿一幕一幕刻進了她的眼中。

每出一刀,便有大片大片的冥魔如割麥一般倒下去,連叫聲都來不及發出。

幽無命一步不停,看似閒庭信步,其實速度快得驚人,漫不經心地揮著刀,收割出大片空闊的場地。

十幾個呼吸間,他便來到了靈火礦脈邊上。

在他身後,冥魔圍成了半圓形狀,低低地嗚咽咆哮著,試圖發起進攻。

他專注地打量著靈火礦脈,時不時隨手向身後揮出一刀,將膽敢上前的冥魔斬成一地碎肉。

就好像身後那鋪天蓋地的東西並不是人人畏懼的凶魔,而是搗亂的蒼蠅或蚊子。

他抬起了一隻手。

掌上緩緩燃起了橙色的光焰。

火光照耀著他專注的眉眼,頎長身影立在滿地血肉之間,當真像是站在地獄血海之中的羅刹頭子。

桑遠遠和大臉花擠在一起,凝望著這個動不動就驚爆眼球的男人。

一隻冥魔發現了她。

它迅速順著石壁攀爬上來,到了距離她三尺之處,猝然探出黑色長舌,直直向她襲來!

桑遠遠嚇了好大一跳。

她猛地扔出一朵食人花,就在那冥魔的長舌卷到距離她不到一尺時,隻見食人花鮮紅的巨大花蕾猛然開合,將這隻冥魔薅入口中。

“吸溜——”

“咕嚕——”

最後一截舌尾不甘地在空中甩了兩下,然後被徹底薅進了花杆杆裡。

褐色的花杆蠕動了幾下。

七八息之後,冥魔被消化了,變成一股奇異的熱流,融進食人花中,它肉眼可見地大了一圈!

桑遠遠:“???”

她收了食人花,又擲出一株新的。

依然大一圈!

她頓時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