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下一個目標(1 / 2)

桑遠遠緩緩低頭去看,發現一隻小手拽住了自己的裙子。

霎那間, 她感覺自己靈魂出竅了。

她的目光像是被漿糊粘住一樣, 死死定在那隻抓住她裙尾的小手上,怎麼挪也挪不開。

片刻後, 她才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這是一隻人手。

不是木偶的手。

雖然偶的小手也白白嫩嫩的,但還是能看出木頭的材質。

不像眼前這一隻,一看就是真實的皮肉。

桑遠遠腳軟了下,定定神, 順著小手往上看去——是個紮著兩隻小辮的胖女童, 五六歲的模樣,一雙眼睛又大又黑, 像小鹿。

“萍萍姐姐在裡麵,有糖糖吃。”

小女童用手指著第二位受害者的院子。

這位受害者姓木,是個教書先生,口碑極好。

一個婦人大步跑過來,‘啪’一巴掌呼在了女孩的小手上,衝著桑遠遠不好意思地笑:“小娃不懂事, 貴人勿怪。”

桑遠遠回頭看了一眼,見幽無命已踱進了院中。

她對婦人笑了笑, 問道:“這裡無人居住了麼?”

婦人左右看了一眼, 低低回道:“嗯。可憐喲,木先生獨身一人, 三十好幾也沒討上媳婦, 走了都沒有親人送終, 哎,可憐好人沒好報啊!屋已充公了,再過幾日便要整飭售賣。”

桑遠遠便道:“這位木先生常行好事麼?”

“對啊!”婦人重重點了下頭,“正是因為他時常接濟鄰裡,才一直沒攢上錢娶媳婦,唉!如今的年輕女子啊,有眼不識金鑲玉,要我說,能嫁給這般君子,一生也有個依靠了不是?還要啥錢呢要錢!每次一提這個,木先生就隻能搖頭苦笑嘍!”

小女童仍在念叨:“木先生給萍萍姐姐吃糖糖……”

桑遠遠挑了下眉,問道:“萍萍姐姐是誰啊?”

婦人趕緊又看了看左右,噓道:“是巷尾王家的孩子,去年丟了。”

女童指著院子,笑嘻嘻地道:“萍萍姐姐在裡麵吃糖!”

婦人一巴掌打哭了女童,罵道:“見天的胡說八道!再讓我聽到你瞎說話,撕了你的嘴!”

她不再多說,把女童抱起來夾在肋下,匆匆離開。

桑遠遠把目光慢慢投向這間失去了主人、冷冷清清的院子。

“萍萍姐姐在裡麵,吃糖?”她低低地重複著女童方才的話,追上了幽無命。

幽無命抱著胳膊,懶洋洋地站在院子裡,目光輕飄飄地四處打量。

這位木先生,生前是個教書匠,口碑很好,一看住所,就知道他平常日子過得十分清苦。

“樂善好施。”幽無命輕笑著,晃晃悠悠向屋中走去。

桑遠遠追到他的身邊,偏頭看他。

幽無命目光有些放空,隨口道:“從前姓明的也喜歡多管閒事。不過他有一道準則。”

桑遠遠好奇地望著他。難得他今日有所觸動,再一次提起了明先生。

“利人,需以不損己為前提。又不是聖人。”

他淡聲說著,隨手翻動屋中的擺設。

桑遠遠停下腳步,沉吟片刻,深以為然。

明先生,其實是個活得很通透的人。

有餘力之下,幫助他人,收獲的是快樂。力有不逮卻強行助人,往往卻會換來怨懟和後悔。

她輕輕點著頭:“所以,這位木先生甘願過得清苦孤獨,也要拚命接濟鄰裡,要麼是位聖人,要麼……”

幽無命側臉,輕笑:“另有所圖。補償、掩飾、為名聲著魔。”

桑遠遠道:“也不儘然。世間總有那麼一些人,物欲極淡,溫飽即可滿足,其餘的錢財都拿來行善事,從中收獲快樂。”

幽無命大笑:“傻果子!這便是聖人了。”

桑遠遠:“?”

他笑著攬住了她:“你以為聖人得是什麼樣?非得被供入廟宇麼?不不不,聖人哪裡都有,說不定你我千年之後,也要被塑個聖人金身。”

桑遠遠:“……我怎麼覺得你在罵我。”

“我的小果果。”他垂眸看著她,唇角有笑溢了出來,“愛你都來不及,我怎舍得罵你。”

桑遠遠隻覺心跳一漏,雙耳一熱,急急從他懷中掙了出來,佯裝鎮定道:“方才我打聽到了一點不尋常的線索,你要不要聽?”

幽無命眯著眼,望著她笑,像隻狐狸。

她道:“這條街去年有個女孩失蹤了,另一個小女孩似乎看到過這位木先生給那個失蹤的女孩子糖吃。”

幽無命挑了挑眉:“這就奇了。一個樂善好施的好人,給小娃糖吃不是很尋常的事麼,怎就叫人從去年惦記到現在呢?”

“所以小女孩應該是看到了很不尋常的一幕。”桑遠遠道,“隻可惜她實在是年紀太小,再問也問不出什麼。”

“那就隻能自己找咯。”幽無命反手抽出了身後的大黑刀。

桑遠遠以為他要拆了這裡。

沒想到,幽無命卻隻是很有禮貌地用刀尖和刀背這裡戳戳、那裡拍拍。

“莫非這屋裡會有什麼異常嗎?”桑遠遠問,“幽影衛不是已經查過了?”

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先入為主,同情受害者,不會去翻查他的老底的。”

桑遠遠思忖片刻,恍然點頭。

幽無命看人看事,都是極通透的。

她望著他動來動去的身影,心中暗想,若是明先生還在,應當也是一位智慧與武力並重的宗師級人物。這樣一位高人,竟還是難逃‘情’之一字,當真是令人扼腕。

再一轉念,想到一件事,頭皮忽然隱隱發麻。

若是自己失蹤數年,再次出現時,撲上去擁吻幽無命,又叫他如何抗拒得了?推己及人,明先生當初被薑雁姬暗算時,未必沒有警覺,隻是……

念頭轉到此處,心中忽如針錐一般,重重刺痛。

“幽無命!”她脫口喊了出來。

他回身,見她眼眶隱隱發紅,眸中有淚光晃動。

他麵色大變,掠到她的身邊,抓住了她的肩膀,將她護在懷裡。

“怎麼?”

殺意自眸中溢出,他留神著左右。

“我這一生,都不想離開你的身邊。”她道。

幽無命一怔,然後失笑:“小桑果……”

他重重一口‘叭嘰’在她額頭上,眼中滿是得色,口裡還要雲淡風輕地說道,“查案呢,情話回頭到了床榻上再慢慢說。”

他把她抱在懷裡拍了兩下,然後鬆開她,走向屋角。

她道:“可若有萬一,我寧願你殺了我,也不願讓彆人用我的身體做出什麼惡事。”

幽無命腳步頓住。

半晌,側過半幅俊臉:“不會的。”

沉默片刻,他道:“鎖在床榻上,等你回來。”

桑遠遠:“……”莫名覺得又羞恥又感動。

他揚起手來招了招:“過來。”

桑遠遠蹭了過去。

他用刀尖頂了頂牆角的木櫃:“這裡是個暗門。”

桑遠遠凝神一聽,聽到了沉悶空曠的回響。

“進?”

他揚起刀,把這隻木櫃劈成了兩半。

幾件遮擋的長衫落在了地上,木櫃後的牆壁上,赫然是一道小小的暗門,門上拴著鐵鏈,還掛了一把大鎖。

桑遠遠輕輕吸了口涼氣:“不好,姓木的已死去數日,若是女娃真被他關在裡麵……”

怕是要活活餓死!

幽無命利落地出刀,斷去鎖鏈,一腳踹掉了暗門。

這扇破掉的小門順著暗室的台階‘咚咚咚’就掉了下去,一股濃烈的黴味混雜著腥膻的臭味從底下‘呼’地撲了上來。

桑遠遠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心臟在胸腔中亂蹦。

他反手攔住了她。

“我把人帶上來,你放出大臉花,準備救人。”

她知道他這是體貼她,不願她下去沾到汙濁或是看到什麼令人難受的場景。

她點了點頭。

幽無命隨手從地上抓起一件散落的長衫,收了刀,腰一勾便下去了。

桑遠遠招出了大臉花,靈蘊藤跟隨幽無命的腳步,爬下了暗室。

隻見他四下掃了一眼,快速走向暗室內側,手掌上泛起靈蘊青光,斬斷了扣在牆壁上的鐵鏈條,然後用手中的長衫裹起了一個小小的身體,單手抓著,大步返了回來。

他像拎一個包袱一樣,把手中裹了長衫的條狀物往榻上一擱,道:“還剩點氣。小桑果,裡麵太黑,我什麼也沒見著。”

一本正經地撇清。

桑遠遠急急用靈蘊藤翻開裹住女孩的長衫,將她的臉蛋找了出來。

十三四歲的模樣,滿臉俱是青青紫紫的傷。

桑遠遠輕輕吸了口氣,撥開了她乾枯的唇,大臉花探過臉盤子,擠出一溜兒飽藏靈蘊的青色凝露,喂入女孩的口中。

“性命倒是能保得住。”她皺起了眉頭,“隻是恐怕要留下陰影創傷,而且日後的生活……怕是不易。”

流言蜚語,總能夠取人性命。

幽無命上前,伸出兩根指尖,扒拉開了女孩的眼皮。

原來她已醒了,卻因為抗拒而不肯睜眼。

幽無命勾了勾唇:“若到了活不下去時,不妨想想,哪裡還能比那地窖裡更糟呢?”

女孩翕動著唇,忽然嘶啞地尖叫了一聲,然後帶著破音怪聲地哭喊了起來,久久不停。

等她哭夠了,幽無命陰惻惻地來了一句:“我教你哪裡更糟啊——被埋在土裡麵,渾身都要炸了,卻又炸不了,喏,喉嚨、胸口,手指,像是塞滿燒紅的鐵塊,還帶鋸齒的,死不得,活不得,很久很……久得像是一輩子。”

“看,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呢。”他輕飄飄地說道。

桑遠遠怔怔地看著他。

她也不知道這樣的‘安慰’究竟行不行得通。但有一句話,他說得沒有錯,無論將來境況多麼糟糕,流言如何傷人,總歸是,不會比被關在昏無天日的地下飽受折磨時要更糟了。

他自己,便是死過的人。

所以他從來也不畏人言,任世人如何議論,他隻我行我素。他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派幽影衛出去,把那些在背後議論他的人都殺掉呢——他根本就不在乎!

那是誰在做這些事?

桑遠遠一邊指揮大臉花治療女孩,一邊暗暗思忖。

半個時辰之後,大臉花的凝露治好了女孩身上的內傷和外傷。她掙紮著爬了起來,說要回家。飽受折磨的女孩,已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桑遠遠和幽無命目送她一步步離開這間魔鬼的庭院,向著巷尾走去。

“她會好起來嗎?”桑遠遠輕聲問道。

幽無命笑了下:“看自己咯。”

她點了點頭,環視身後的院子——第二名‘受害者’木先生,也是個該死的壞東西呢。

等到女孩消失在視野中,桑遠遠從背後悄悄探出胳膊,環住了幽無命的腰。

然後把臉頰貼在了他的背上。

聽著那沉穩有力的心跳,她輕輕緩緩地對他說道:“幽無命,它和你,真像啊。”

終究還是有底線的。

“嗤,”幽無命身體動了下,“現在說這句話,為時尚早。”

“嗯。”她用臉頰蹭著他,邊蹭邊笑,“總要全部確認一下的。”

他反手攥住了她的小手,離開了院子。

向著下一名受害者的住處行去。

……

到了天明時,七名失去了心臟的受害人,都被幽無命和桑遠遠摸清了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