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正殿懸掛著順治手書\正大光明\巨匾, 殿前左右分彆有銅龜、銅鶴,日晷、嘉量,前設鎏金香爐四座, 裡頭燃著龍涎香,整個殿宇香煙嫋嫋尊貴大氣。
寶座上端坐著肅穆的玄燁,左手一側是年事已高卻精神抖擻的太皇太後, 另一側則是身份尊貴卻年輕沉穩的太後。
鈕鈷祿貴妃帶著後妃們緩步入內, 乾清宮掌事太監李德全尖細卻獨有的嗓音響起:“跪!”
眾後妃整齊劃一跪下。
李德全又道:“拜!”
行三跪九叩大禮。
整個大殿之內除過李德全的聲音一時隻有衣料摩擦的響聲,肅穆而莊嚴恢弘。
太皇太後笑著道:“起來吧,賜座!”
璃蓉隻聽得這聲音慈祥和藹也精氣神十足,隻不能抬頭隨意張望,小太監端了繡墩過來, 她隨著平嬪坐在平嬪的身後。
玄燁也早就注意到了鈕鈷祿貴妃的衣裳,竟然跟璃蓉的一模一樣,尋常的時候這樣子的小事他便是連眼皮都不願意抬一下,後宮的女子們一日裡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漫長的冬日裡總要生出不少的是非, 他若有興致了聽一聽,大部分的時候連聽也懶得聽。
可此刻,看著鈕鈷祿貴妃的衣裳, 又看著人群中安靜垂眸的璃蓉,便是連太皇太後跟鈕鈷祿貴妃說話的聲音他也聽得不大真切。
太皇太後耳聰目明又向來不喜歡長的太過漂亮的女子,她隻怕早就瞧到了璃蓉的不妥當之處,隻等著發難了。
太皇太後發難,他若是護著便隻會把璃蓉推的更深一些,若是不護著,他頓了頓垂了眸, 深邃的鳳眼一片幽深的寒光,他似乎也做不到。
太皇太後叫貴妃起來轉了一圈,笑著道:“哀家瞧著這衣裳上頭的那個鳳凰更是活靈活現,這上頭的宮燈一照,這鳥的眼睛好像就看了過來一樣,真是好,這樣的衣裳就配叫貴妃穿著!”
僖嬪聽得這話坦然的起了身,向上首的幾人行了禮,又轉身把璃蓉拉了出來,站在了眾人之前,笑嘻嘻的道:“老祖宗您瞧瞧,這位德貴人穿上這樣的衣裳美不美?”
一派的天真爛漫。
孝莊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璃蓉身上。
蘇麻早就說了這個德貴人漂亮,今日瞧著竟然比她所想還要漂亮兩分,烏黑鬆軟的頭發挽著小兩把,頭上簡簡單單的一朵牡丹絨花,人雖長的纖細卻偏又瞧著肉嘟嘟的嬌嫩,大大的眼眸黑亮清澈,巴掌大的小臉竟還帶了一點點的嬰兒肥,叫這一份清澈純真更深了兩分,真真的有股仙氣,同樣的衣裳穿在鈕鈷祿貴妃身上叫人覺得富麗堂皇,穿在她的身上卻叫她覺得她是一個穿梭飛舞在百鳥之中的仙子,她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是她這個人的配飾,有了這些東西她更為漂亮得體,沒了這些東西她照舊仙美傾城。
孝莊的目光一深,聲音也冷峻起來:“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這樣的衣裳竟然也叫一個貴人穿上?”
她說著話,上位者的威壓,三朝女王的氣勢一下子鋪天蓋地而來,壓的璃蓉微微一滯,在感覺不到剛剛的一絲一毫的慈祥和藹。
但璃蓉照舊不卑不亢蹲身行禮道:“回太皇太後的話這衣裳是嬪妾在針線上選的,並沒有想到貴妃娘娘也有這樣一件衣裳,若是知道貴妃娘娘今日也穿這衣裳,嬪妾一定不敢穿!”
玄燁的目光似乎落在彆處,看上去並不大在意,然而他的雙手緊握卻又昭示了他心中的不平靜,太後瞧見了微微一頓,眼底裡閃過了幾絲了然。
整個大殿都亮著燈火,上頭懸掛的各色燈籠仿佛是一朵朵盛放的花朵,溫暖又絢麗。
孝莊冷笑了一聲道:“貴妃穿了你才不敢穿?你到是好大的膽子!這衣裳繡的是百鳥朝鳳,你一個貴人也敢穿?!”
玄燁看著殿前嫋嫋的香煙,粉白的薄唇一時抿成了一條直線,看上去整個人都淩冽了起來。
下頭一些人早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情,太皇太後不喜歡長的漂亮的,今日璃蓉撞倒了太皇太後手裡肯定是不能翻身了。
明玉急的差點哭起來,若是姐姐真的出了事,偌大的後宮裡她該如何活下去?!
璃蓉卻仿佛沒有覺察到外界的這些洶湧澎湃,自始至終淡然的仿佛空穀幽蘭,不徐不疾道:“回老祖宗的話,嬪妾這衣裳上繡的不是百鳥朝鳳,隻是百鳥圖,嬪妾的衣裳上隻有一百隻鳥,貴妃娘娘的衣裳上卻是一百零一隻鳥,根本就不相同。”
孝莊微微一頓,來回將兩人的衣裳都打量了一遍。
鈕鈷祿貴妃笑了起來:“德貴人說的該是沒錯的,她不是那麼不懂分寸的。”
璃蓉衣裳上的鳳凰是石常在親自繡的,石常在怎麼會不知道?她急切的站了出來行禮道:“嬪妾這裡看起來,那隻鳳凰明晃晃的站在那裡,即便隻有一百隻鳥兒,但德貴人的衣裳就不該出現鳳凰的。”
玄燁終於看了一眼璃蓉,她清亮的眼卻似乎比這殿宇裡所有的燈火都要璀璨一般,平靜安寧,看的玄燁微微一愣,又收回了目光。
璃蓉淡笑道:“嬪妾這衣裳上麵確實沒有鳳凰,也隻有一百隻鳥兒,若是老祖宗不相信,嬪妾將衣裳脫下來,叫宮人仔細分辨就是。”
她說這樣的話的時候決然而淩冽,就仿佛寒風中開出的梅花,看起來分外美好卻又鐵骨錚錚,到叫孝莊有些遲疑。
玄燁卻最知道璃蓉,她既敢這樣說,自然就有這樣的把握,淡淡道:“既如此,你往裡頭將這衣裳換下來。”
孝莊看了玄燁一眼,老人的眼裡幽深難測,稍微一頓道:“德貴人出去跪著吧,你這衣裳太過奢華本不該是你穿的,哀家也瞧見了,你這上頭的不是鳳凰而是孔雀,但此奢靡風氣不可長,望後宮眾人以儆效尤!”
璃蓉似乎不做爭辯垂眸行禮退了出去。
衣裳拿過來的時候她就發現了問題,她叮囑過針線上的人繡孔雀而不是鳳凰,鳥兒隻要一百隻,這樣低級的錯誤她不會犯,但是沒想到衣裳拿過來的時候卻是原原本本的百鳥朝鳳圖,送衣裳的人已在強調就是按照璃蓉的要求做的,璃蓉要是看的不仔細,這些細小的問題也發現不了。
她叫悠蘭拆掉了一直細小的鳥兒補了一朵簡單的花草,拆掉的鳳凰頭上的翎羽。
她是等著這些人咬著她不放的,她正好借勢發力。
但她錯估了曾今美貌的董鄂妃在孝莊心底留下的陰影之強大,即使她什麼都不做孝莊也看她不順眼,何況又有這樣的借口在。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她雖然可以為自己辯白,但即便她其實沒有錯,照樣要跪在外頭的大雪地裡。
玄燁眼底幽深如寒潭,最終緩緩垂眸掩蓋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他不能開口,他若開口,便是璃蓉的劫難。
鈕鈷祿貴妃眼神晦澀難辨,率眾後妃行禮應是。
石常在輸的不明不白,衣裳是她做的,又處理的格外隱晦,明明該是一項大罪,怎麼能這樣輕描淡寫的放過?!
邊角裡的李小寶瞧見李德全在使眼色,立刻就明白了過來,他飛快的跑了出去,把璃蓉領到了殿
外偏僻背風一點的地方,又給她腿下給了一個墊子,璃蓉待要張口,果然眼前一花換了過來。
與殿外的寒冷不同,殿內溫暖如春香氣繚繞,璃蓉垂眸居高臨下的看著眾後妃,所有人的目光儘收眼底。
光落在她的臉上卻透不進眼底。
太皇太後又讚賞了榮嬪,也不過幾句閒話就要起身回慈寧宮,她搭上了璃蓉的手,看著璃蓉淡淡道:“皇上貴為天子,當以天下為重,後宮之中幾經申明要勤儉節約,皇上也該以身作則。”
這是告誡玄燁對璃蓉看淡一些。
璃蓉垂眸應了是。
孝莊的目光在璃蓉身上來回看了兩遍,微微皺眉,半響道:“罷了,皇上好自為之。”
眾人恭送太皇太後坐上暖轎往慈寧宮中去。
玄燁跪在冰天雪地裡,李小寶站在一邊小聲道:“德貴人稍微忍耐一些,一會太皇太後走了,德貴人就可以起來了!”
玄燁滿目陰沉。
後宮爭鬥不落在自己的身上無所謂,一旦落到了自己身上,那就是完全不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