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中, 掛在宮道兩側的庭燎火炬, 忽明忽暗, 侍衛像往常一樣, 安靜地守在虺祝宮的宮道旁。
此夜寂靜, 隻有燃燒的火炬發出細微的爆裂聲。
侍衛待的無聊,隨意出神, 不多時,就想起中郎將今晚臨走時喝的醴酒,他下意識咽了口口水。
中郎將喝的那個酒啊,酒香肆意,醇香不止,隻聞味道,就知道是極其珍貴的酒。可惜,這酒是大王賞給中郎將的, 他喝不到, 隻能跟著聞聞味道解解饞。
中郎將現在, 應該已經帶兵去孟家了吧。
風吹過來, 攪碎了庭燎火塵,侍衛揉了揉鼻尖。正有些發困時, 突然一道淒厲的女子尖叫聲劃破虺祝宮半邊天空。
他打了個激靈,又吞了一口口水, 握緊手裡的刀, 全神戒備守著宮道。
大王吩咐了, 不管聽到什麼動靜, 在沒有詔令傳達前,他們這些侍衛,隻需要待在原地守候就是。
虞王虺祝宮寢殿內,雕刻了龍紋的銅台上燈火全部熄滅。淡淡白煙從狻猊形製的香爐口中飄出,繚繞在半空,為虺祝宮散上龍涎香氣。
龍涎香氣下,濃重刺鼻的血腥味,隨著鮮血湧出,鐵鏽腥味越來越烈。
青鴦捂著腹部的血洞,踉蹌後退數步,喉頭不受控製,吐出大口鮮血。
她退到殿門處,虛靠門沿,用袖子抹去嘴邊紅血。殿內昏暗,看不清人臉,這時外麵明月穿破厚重雲層,照了進來,青年麵龐清晰映出。
青鴦頓時不可置信瞪大雙眼,咬牙切齒:“居然是你!”
麵前青年穿著朝臣爵弁,因為方才同青鴦對峙搏鬥,額前滲著薄汗。發絲微亂,目光清明。
傅朗安拿著劍,走進一步,在暗處時,麵前女子出手狠毒,身手高超。要不是早就準備好了,方才很有可能會中了她的偷襲。
在月光下,傅朗安看清刺客的麵龐,女子容貌嫵媚,有點熟悉。他挑了挑眉,想起這是孟太後的那個,天天不怎麼安分的舞姬。
虞王怎麼沒早說這舞姬是探子,要是早說了,傅朗安前幾天就可以把她抓起來關到牢裡審訊了。
這些日子,傅朗安忙著幫趙螭收拾潛伏在虞國的探子,還有孟家的一眾人。幾乎每天都要去大牢逛一圈,對審訊手段熟悉的不得了。
傅朗安掛起疏離假笑:“夜闖虺祝宮,該當何罪?哦,對,死罪。”
聽到他的話,青鴦差點氣的又吐出一口血。
丞相傅朗安怎麼會出現在虺祝宮?!
傅朗安不是去孟家了嗎!
虞王趙螭呢?!
青鴦不傻,在看清楚麵前這個人是傅朗安時,就明白自己被虞王趙螭算計了。
怪不得今晚虞宮內,除了桃夭宮,其他地方的戒備都十分薄弱。青鴦一開始還以為,是因為要圍剿孟家,虞宮的兵力分散。而趙螭為了保護翦美人,在翦美人那裡布了許多侍衛後,其他地方就顧不到了。
現在看來,這樣的戒備安排,是虞王故意的。
很有可能是因為虞王趙螭,想讓丞相傅朗安對她來一個甕中捉鱉。
而丞相傅朗安,青鴦咬牙看向麵前的這個男子。她來到虞國前,用太子顧的人脈,將虞宮裡的這些人打聽了個遍。
這位大虞丞相傅朗安,出身寒門,卻莫名其妙的,有著驚人的劍技,完全可以做一個遊俠。
但傅朗安平日以丞相身份自居,天天和文官站一塊,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實力。
沒想到虞王居然知道,不僅如此,虞王趙螭還知道她今晚會來偷襲,虞王······所擁有的情報網比她和太子顧所想的要多。
青鴦暗暗想,她要回去,告訴太子顧,需要徹查一遍手下的人,看太子顧的人裡,大周洛邑內,到底有沒有虞國的探子。
傅朗安拿著劍走進,青鴦眼眸微閃。
“奴家、奴家隻是來向虞王自薦枕席······”就在傅朗安準備直接把麵前的這個人殺了時,青鴦突然掛著眼淚,嬌嬌泣道。
青鴦的臉上,幾乎都是血,在傅朗安看來,這探子哭起來,更醜了。
他蹙了蹙眉,有些嫌棄。
“誰能想到殿內居然是一個陌生人,奴家以為你是刺客,才對你下手了,你居然還要殺奴家,太後、太後不會放過你的······”
傅朗安聽的眼皮直跳。
太後都自身難保了,這探子在這裡跟他說什麼呢。
他手中的劍,毫不留情劈向青鴦。
“我知道翦美人的真正身份!”青鴦突然大喊。
傅朗安手中的劍,詭異地,歪了。
青鴦的頭發被截斷,落在地上,她也顧不上頭發了,手心發汗,死亡擦肩而過,她急促喘氣。
傅朗安眯了眯眼:“你說什麼?”
翦美人的真實身份?世人都知道翦美人是吳國翦氏女,而翦氏沒落,她不過是一個孤女罷了。
在這亂世中,無依無靠的美人,數不勝數。翦美人的身份,在傅朗安看來,很是稀疏平常。
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傅朗安頓時怔住,莫非······
他聲音卻有著微不可查的猶豫:“她和你一樣,是探子?”
“不···翦美人的身份怎麼會這麼簡單。”青鴦放慢語速,帶了點蠱惑的意味。
她剛才不過是賭,不過是試試,試試翦美人的名號,根本沒有抱什麼希望。沒想到,在丞相傅朗安這裡,翦美人的名號居然是有用的。
青鴦對麵前的男子有些鄙夷,再怎麼清高,不過是男人罷了。
翦美人的身份沒有那麼簡單,得知這個消息,傅朗安心神稍亂,他將劍放在青鴦脖頸處,冷冷道:“彆跟我賣關子。”
青鴦瑟瑟發抖,小心乖順:“奴家不是故意不說的,奴家隻是偶然聽到主子談起翦美人。隻知道翦美人身份不一般,但也想不起來翦美人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了。”
雖然青鴦的可憐樣子是裝的,但她的話卻沒有撒謊。她還真的不知道翦美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到底是太子顧的什麼人。
不過,對她來說,有這個說話的時間就夠了。
就在傅朗安下意識跟著她的話,思索片刻時,青鴦突然發狠,抽出袖中的另一個匕首,刺向傅朗安。
寒光閃過,傅朗安驚險躲開,再回神,眼前已經是空空如也,毫無一人。
手中的薄劍沾了新鮮紅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傅朗安走出殿門,喊來躲在遠處的宮人,讓他們在虞王回來前,把虺祝宮清掃完畢。又去找了侍衛,拿著虞王早就備好的詔令,讓他們去搜查青鴦。
傅朗安想,雖然那探子逃了,但身受重傷,估計也活不了多久。想起剛才青鴦說的話,隔著重重宮宇,傅朗安扭頭看向桃夭宮的方向。
夜色下,年輕丞相神情晦暗難辨。
·
虞國晉陽,士族豪家宅邸林立處,火光照亮半邊天空,驚聲慘叫不斷,廝殺聲陣陣,孟家私軍正在與虞王趙螭的軍隊交戰!
其他士族的人,藏在屋中,聽到隔壁傳出的驚變聲,都瑟瑟發抖,生怕他們打到自己門前。
地麵鋪滿血,漫天的紅色和遍地的屍體映入眼簾,騏候將軍被虞王的人擒拿,雙手被反綁,頭發散亂,滿臉血汙,他哆哆嗦嗦跪在地上。
“大王到——”
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內宦還不忘在虞王到來時進行傳唱。騏候將軍抬頭看過去······直到虞王的士兵把騏候將軍綁住時,他心裡還是迷茫的。明明一切都是風平浪靜,孟家正在慢慢準備,虞王也沒有反應······怎麼突然就、突然就圍剿孟家了呢?
連個理由都沒有。
孟家,孟家明明還沒有造反啊。
“大王。”旁邊看著他的烏溫,突然出聲向來人行禮。
來人踏過屍體殘血,冕服玄袍,身形修長,背映士兵廝殺,散漫優雅地漫步而來。
騏候將軍張了張嘴,一時間,看到虞王趙螭,他竟想不出要說什麼,要說什麼來求情。
虞王華貴精致的冕服上,不可避免,沾了些血汙,染在金色龍紋上,憑添妖冶。
“虎符在哪裡?”虞王喜怒難辨。
騏候將軍抖了抖。
接著,他看到趙螭從烏溫手中接過劍,用寬大袖角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劍身。
如果告訴趙螭虎符在哪裡,就能活下去,騏候將軍當然直接說了。但實際上,騏候將軍自己也不知道虎符在哪裡。
虎符······丟了。
隱隱約約,他記得,是被青鴦姑娘拿走的。
但他沒敢告訴孟老將軍這件事。
他現在也不敢告訴趙螭,虎符是被楚國探子拿走了。
騏候將軍擠出來一抹笑,和哭差不多,帶了點哀求:“你記得麼,你小時候,是我教你的兵法······而你十五歲的時候,又是我把你從梓榆台中救出來的。”
趙螭嗤笑一聲。
直接把劍放在了他的脖子處。
劍身冰涼尖銳,騏候將軍打了個哆嗦,
在戰場上,敵人猙獰著臉,拿刀迎麵砍過來,也沒有趙螭這麼輕飄飄把劍放在他肩頭嚇人。
趙螭稍稍側了一下腦袋,臉龐線條雋美深邃,在漫天血光中,鳳眸微眯,暗色繚繞,陰戾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