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隻知道虞王十分生氣,恐怖的低氣壓籠罩在虞宮中,趙螭吩咐完中郎將帶兵封鎖虞都晉陽後,就消失了。
風雪交疊,夜色漸沉,王都郊外一處破廟,門扉在風中砰砰作響。男人拿著劍,一步步走進,他身上帶著濃烈的殺氣,整個人如同漆黑風雪中索命的羅刹。
荊主站在齊國人及其所帶的齊國士兵身後,看到那道高大修長的身影,下意識感慨:“虞王,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趙螭麵容冰冷,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淡的弧度,眸中閃過嘲意:“寡人是來這裡殺了你們所有人的。”
聞言,荊主皺了皺眉:“你難道不想救那個翦美人嗎?”
“她現在可是在我們這裡。”
“是麼......”趙螭眼睫低垂,眸中墨色陰暗。
他聲音淡淡,荊主愣了一下,心中大叫不對,虞王的反應太過平靜了。難道虞王並不真的在意翦美人?怎麼可能,若是他真的不在意那個翦美人,虞王就不會來這裡了。
這麼想著,荊主道:“隻要你能告訴老朽上一任天子的傳位詔書在哪裡,老朽就保證不動翦美人一根手指。”
天子的傳位詔書?這是什麼鬼東西。趙螭用僅存的理智稍微思考了一下,發現他沒有這種東西後,他笑了一下,他低低笑出聲,肩膀聳動,手中的劍隨著他的動作顫抖,發出清冷劍音。
男人的笑聲響在淒冷的破廟,詭異極了,連荊主都覺得有些害怕。
“虞王!你什麼意思!你難道不想要翦美人的命了嗎!”
荊主話音剛落,就察覺到一道陰冷至極的視線掃到自己的身上,讓他隻覺得脊背發涼。
旁邊的齊國人不太滿意:“荊主,你在說什麼,我們怎麼能放走虞王。”
荊主神情有些僵硬,不是因為齊國人的話,而是因為方才虞王的那道視線所含的殺意,實在是太可怕了。
“本來想讓虞王為了翦美人自儘的,不過看虞王的架勢,很明顯是不想這麼做的。不過,這麼多人殺死虞王,應該是已經夠了。”這個齊國人說完,又扭頭對幾個士兵說:“你們幾個人,保護好荊主,絕對不要讓他離開破廟。”
荊主:“你說什麼?!”
齊國人冷哼一聲,很明顯是不想和荊主說話。
他現在心裡是有些焦躁的,生怕虞王發現翦美人其實並不在他們這裡。而荊主說的越多,就越容易暴露這點。
他隔著士兵的保護,對虞王喊道:“虞王想殺了我們?你們虞國人殺死了多少齊國人了?我們隻不過是帶走虞王的一個妃子,虞王就要殺了我們?”
“虞王你看看你現在的處境吧,你根本殺死不了我們,倒不如說,你接下來就要死在這裡了!”
齊國人想,沒錯,當虞王出現在這裡時,就代表勝利的人是他們了。
虞王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在沒有護衛的跟隨下,擋住他們這麼多人的襲擊。
對麵虞王並沒有回答,為首的齊國人冷哼一聲吼,聲音突然變得殘忍:“把屍體扔給虞王。”
趙螭握著劍柄的手一點點加緊,隻要想到翦姬現在很有可能被關在哪個角落發抖,趙螭就恨不得把他麵前的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齊國人都殺死。因為擔心這些齊國人會用翦姬的生命向他替什麼要求,趙螭一直在等待,等待從他們說的話中找出翦姬所在的地方。
但讓趙螭沒有想到的是,這些齊國人提起翦姬,卻是說:“來人,把翦美人的屍體抬出來,讓虞王看看他的妃子死去的樣子。”
說完,就有一個齊國士兵抬著女子的屍體,扔到趙螭麵前。
趙螭的神情冷的嚇人,他緩慢地將視線移到地麵的那具屍體上,靜靜盯著“她”。屍體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臉,“她”穿的衣服也沾滿了血和泥土,除了能從屍體的骨骼架子看出,這是一個女郎外,根本無法分辨到底是不是翦姬。
趙螭是不信的,但當他看到屍體的發上所戴的頭飾,瞳孔驟然一縮,男人指尖開始變得有些顫抖。屍體頭上的發飾,是翦姬的。
他垂下眼睫,握住劍柄的手微微一鬆,卻又立刻握緊。
這些齊國人居然敢擅自拿走翦姬的發飾,還讓翦姬下落不明......
他要殺了這些人,將他們碎屍萬段!
把屍體丟到虞王麵前後,站在前麵的齊國士兵,一直緊張地盯著虞王的表情,一旦有任何不對勁,他們就立刻上去趁虞王不備時殺了虞王。
但......齊國士兵咽了一口口水,寒毛一根根立起,從骨子深處感到戰栗,隻見麵前一動不動,麵無表情盯著屍體的虞王,突然抬起頭,勾起一抹笑,他的眼神恐怖至極。
*
雪漸漸在後半夜停了,地上留下積雪,吳國的這兩個暗衛本來是不想帶翦姬去找虞王的,他們本來想不管怎麼樣,直接把翦美人帶到三公子朱煥那裡就行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全交給三公子處理就好了。
不過他們想,三公子肯定不會放手的,彆看三公子平時那慫樣,但一到翦姬的事情上,他就像變了個人。自從上次在宋國受到打擊後,三公子對翦姬是更加執著了。
這種能讓翦姬離開虞王的機會,朱煥是肯定不會放手的。
暗衛本來應該是這麼想的,所以他們要把翦姬帶到三公子那裡。但當他們踩著落了雪的樹枝,抱起輕飄飄的翦美人趕向齊國人再的地方時,兩個暗衛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吳國公子的這兩個暗衛不敢對翦美人怎麼樣,翦美人又柔聲求他們,見他們不答應,晶瑩的淚水潸然而下,哭的梨花帶雨,可憐極了,他們心一軟,糊裡糊塗就帶著翦美人過來找虞王了。
反正隻是找虞王,又沒有說把翦美人還回去,退一步講,就算翦美人真的回到虞王身邊了,他們好歹是救了翦美人的命的人,他們還是對得起公子的。
就這麼想著時,暗衛終於到了破廟。
剛靠近破廟,就能聞到裡麵濃厚的血腥味,這血腥味實在是太過濃烈了,經常麵對危險的暗衛,居然也感到反胃差點想吐出來。
他們剛帶著翦姬在地上站穩,翦美人突然掙脫他們,急急向破廟中跑。
兩個暗衛嚇了一跳,看著翦美人的背影,他們有些愣愣的,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翦美人身上應該還帶著傷,可她此時居然一點也不顧及身上的傷。
不過,兩個暗衛很快回過神,雖然破廟裡沒有動靜了,但他們不知道裡麵到底贏得是哪一方。萬一是齊國人贏了,翦美人就有危險了,那樣的話......三公子就要怪罪他們了!
但如果是虞王贏了,看到他們兩個一定會知道三公子派人藏在晉陽的事,於是兩個暗衛互相看一眼,都讀懂了對方的意思。他們先躲在暗處,若是翦美人有危險再出來。
當翦姬踏入破廟中時,撲麵而來的血腥味讓翦姬不由得白了臉,地上躺著亂七八糟的屍體,乍眼看過去,都是齊國人,這樣看來的話,趙螭應該沒事......翦姬下意識想,但趙螭在哪裡?
她的步子有些踉蹌,也許是因為身上的擦傷,也許是因為她對趙螭的擔憂。
翦姬緊咬下唇,慢慢向裡麵走去。
餘光瞥到地上一具屍體,莫名覺得熟悉,翦姬低頭看過去,發現她所熟悉的,是那個屍體頭上的發飾,那發飾正是她今日所戴的。
看到那具屍體的瞬間,翦姬就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是齊國人用死去的屍體騙趙螭。
接著意識到什麼,翦姬睜大了眼睛,她的心尖顫抖,如果趙螭真的以為她死了呢?趙螭現在到底在哪裡?
翦姬小心看了一圈,確定地上躺著的人都是死人後,她才小聲地喊:“......趙螭?”
她顫抖著手,翻開地上的屍體,看他們的樣子,同時一直在小聲地喊著趙螭的名字。
她聲音輕輕,尾音輕顫,帶著害怕和擔憂。
此時風雪已停,天空雲層漸漸散去,露出皎潔清冷的月光,月光照下,翦姬隻能看到滿地的屍體和鮮血將潔白的雪染成黑色、紅色。翦姬頓時覺得無助極了,她隻能喊著趙螭的名字,希望能有回答。
她心中不安,視線漸漸因淚水而模糊,但她又執著地站在屍體中,尋找趙螭在的地方,在月光下,冰冷的劍身反射著寒光,終於,她看到一具屍體上的那柄古樸鋒利的劍。利劍毫不留情地貫穿屍體的心臟,直直地立在那裡,似乎已經透過地上的雪,鑲嵌到地裡。
這是趙螭的劍,說明翦姬眼前一亮,慢慢走過去,她小心翼翼地喊著趙螭的名字。“咯吱咯吱”美人踩在雪地上,一步步靠近他。
耳邊似乎傳來一人的呼喚聲,越來越近,她聲音輕柔,帶著藏也藏不住的焦急和擔憂,她踩著雪輕輕走過來,儘管閉上眼睛,趙螭也能想象出她的樣子,能想象出她臉上露出少有的擔憂。
深深埋藏在心中的不安和煩躁,在美人身上帶著的幽幽清香飄到鼻尖時,消失殆儘。趙螭不由得笑了一下,心神徹底放鬆。
聽到男人輕輕的笑聲,翦姬頓時驚喜:“趙螭!”
她順著聲音看過去,見到他居然躺在地上,發上沾滿了雪,身上被血染紅,看上去氣息微弱,翦姬頓住了,一直努力壓抑的淚水突然無法控製,順著兩頰滑落。翦姬呆呆地看向他,她第一次見到趙螭這麼狼狽。
當翦姬看向趙螭時,他像是有所察覺,睜開了眼,男人半睜著眼,似乎很是勉強。
他看到她,麵上閃過驚訝。
翦姬此時披散著頭發,烏黑的發輕飄飄隨風微動,雪白嬌顏,此時淚水靜靜滑下,身上的衣服早就沾滿了塵土,她看上去......狼狽極了。
趙螭心中苦笑,他以為,沒有被齊國人抓住,她應該是聽了他的話,保護好自己了,沒想到,她卻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趙螭忍著身體上數不清的劍傷、刀傷所帶的疼痛,強硬地撐著坐起來。
他疼的抽氣,冷氣吸入肺腑,趙螭覺得不舒服極了,但他仍然抬頭,掛著笑容,朝翦姬招了招手:“過來......到寡人身邊。”
翦姬靠近他,眼中的淚水滑下,她小心握住他的手,她想抱住他,但又怕碰到他的傷口。趙螭抬眼,靜靜地看著她。也許是她無聲無息流淚的樣子太可憐了,趙螭無奈地笑了一下,接著伸出手替她擦去臉頰上的淚。
翦姬沒想到他會做這樣的舉動,呆了一下,然後乖乖地低下頭,任由擦拭。卻見男人在為她擦完淚後閉了一下眼,接著側過頭低低地笑了。
“怎麼了?”翦姬愣了一下,下意識抬起手指摸了自己的臉,然後她就看到自己指尖上沾的血。對啊......趙螭身上都是血,他怎麼可能把她臉上的淚擦乾淨,翦姬後知後覺地想,接著不由自主地輕笑出聲。
翦姬看著麵前滿身是血的郎君,心中有些猶豫,似乎覺得他一下子變得脆弱起來,不敢碰他。她小心抓住趙螭的手腕,緊張道:“我一會兒就帶王上離開這裡。”
趙螭低眼掃了一下她顫抖著抓住自己的手,慢慢道:“不必,你待在這裡陪寡人就行。”
“士兵接到寡人的信號後很快就會過來的。”說著,趙螭又笑一下,似乎是滿意於翦姬能夠找到他,“你能到這裡,難道不也是看到了信號嗎?”
翦姬有些愣,她是被吳三公子的那兩個暗衛帶過來的,所以應該是他們看到了信號。
對於趙螭的話,翦姬搖了搖頭。
趙螭此時疼的有些麻木了,注意力並不怎麼集中,所以他隻是看到翦姬搖頭,卻忘了她是為什麼對自己搖頭。不過,也無所謂了,隻要她能好好地在自己身邊就行了。
趙螭這麼想著,突然甩開翦姬的手,翦姬詫異極了,心中一下驚慌,卻在下一刻,被男人拽進了懷中,他緊緊地抱住她,將頭埋在她的頸子處。
他呼吸一顫一顫的,紊亂又灼熱,噴灑在翦姬的皮膚上。
他緊緊地抱住她,似乎要將她融到骨子中。因為害怕碰到他的傷口,翦姬不敢用力回抱他,她輕輕地,將頭靠在他的頭上,柔聲安慰:“我沒事,趙螭。”
月光冷冷地灑下,照在二人的身上,照亮他們身上的血跡。
天空升起信號的火光,伴隨著外麵傳來的陣陣馬蹄聲,趙螭徹底鬆了一口氣,抱住翦姬的力道加重。
*
荊主心有餘悸地坐在牛車上,想起虞王拿著劍殺人的樣子時,荊主不禁牙齒打顫。還好跟著他的劍客在千鈞一發之際趕來,把他救走了,荊主這才沒有死。
荊主很快就讓劍客帶他回到那個虞都的破屋裡,把東西收拾好,乘著牛車離開虞都晉陽,離開虞國。
沒想到圍殺虞王居然這麼難,這次的事情算是白乾了。不過這次計劃的安排本來就不怎麼周密,隻是荊主用來試探虞王的。現在那些齊國人都已經被虞王殺光了,除了太子顧,就沒有人知道他荊主也在這件事中起了作用。
經過這次事,虞王估計不會對齊國手下留情了,齊國被虞國攻下是遲早的事了,接下來不需要太子顧暗中做手腳,齊國的城池也會迅速淪陷。
但比起齊國的事,荊主更在意的是天子的傳位詔書,看虞王的樣子,應該是真的不知道傳位詔書的事情。思及此,荊主不由得陷入了疑惑。
他乘坐的牛車突然晃了一下,像是撞倒了什麼石頭而變得顛簸,荊主勉強穩住身形,皺著眉問:“荊陽,怎麼回事?”
荊陽是跟著他的劍客的名字。
沉默了半晌,荊陽將馬車停下後,才冷冷開口:“傅郎安。”
“晉陽,出不去了。”
隨著荊陽冷冷的話音落下,傅郎安從圍住城門的士兵身後走出。虞國丞相傅郎安,在虞王緊急調兵的時候開始,就接管了虞都城門的守衛。
他等在城門,也許是想等什麼人回來,也許是為了某人能不被攔下。
而荊主的牛車緩緩駛來時,傅郎安猶豫一瞬,接著就讓人攔下了他們。
傅郎安其實在荊陽帶著荊主從城外跑進來時,就看到了他們。
“你們先退下。”傅郎安對旁邊的士兵吩咐。
“是。”士兵雖然奇怪丞相為什麼要攔下一個破牛車,但仍然聽從他的話退到一旁了。
傅郎安深吸一口氣,抬頭直視駕駛牛車的荊陽和後麵坐著的荊主。
當他接觸到荊陽的樣子後,愣了一下,這麼多年過去,荊陽的麵貌竟然幾乎沒什麼蒼老。就在傅郎安有些出神時,荊主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冷冷哼道:“逆徒,攔老朽作甚,還不快點放行。”
傅郎安眼皮跳了跳,接著卻拱手微笑向荊主和荊陽行了禮:“老師,荊陽師父,臣隻不過是做丞相需要做的事罷了,隻不過是我王封鎖城門,吩咐不讓任何人出去罷了,怎麼能說是逆徒呢。”
荊主眯了眯眼,看向他。
他這個徒弟,就算不說,就算掩飾,荊主也知道,傅郎安心中最在意的是什麼。他心中最在意的不是女郎,而是虞國。
現在傅郎安攔下自己,一方麵是公報私仇,一方麵是為了虞國。
但是......荊主摸了摸袖中太子顧給他的信,如果能在不損耗虞國國力,不需要虞國士兵繼續拚殺的情況下,不費吹毫之力把齊王的頭顱砍下,送到虞國,傅郎安還會堅持攔下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小天使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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