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虞派去的使者到達吳國梅裡,吳王態度甚好,幾乎沒有過多交談,便願意放棄諸侯大公的身份,覲見天子。”
虞宮清晨大朝會,郎中令手握板笏,不急不慢說著最近的情況。郎中令年紀有些大,說起話來慢吞吞的,蒼老的聲音在闊大的殿中響徹,殿內寂靜,於是就仿佛有回聲似的。
“雖然吳國等國已徹底瓦解,但因為他國殘黨暗中作祟,近日市井坊間便多了些汙蔑我大虞的話,並斥責吳國等國的君主棄祖業於不顧,可謂是一陣沸沸揚揚,不過在丞相的幫助下,微臣已派人清除那些不軌之徒。”
聽到郎中令提起他,本來麵無表情充當背景板站在文臣隊列裡的傅郎安,抬眼瞥了一下郎中令。
他知道郎中令是想趁機在天子麵前提一下他的,不過他倒是希望郎中令不要提起他的名字。
傅郎安很快收回視線,有些若有所思。
“可以說現在局勢太平,隻需要武將加強巡視,稍加在意,維護已有的秩序......不過,周朝曾多次遷都才於洛邑定居,現洛邑未毀,周宮完好,也有巫祝說洛邑人傑地靈,適合蘊養萬物......是故微臣提議,大虞國都可以遷都於洛邑,這樣也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郎中令說起遷都之事時,本來在放空狀態的大臣們,突然像嗅到腥味的狸奴那般,都悄悄抬頭去看趙螭的反應。
“天子......天子?”最後,郎中令差不多把話說完了,抬頭一看,發現趙螭正撐著下巴,坐在王座上,昏昏欲睡。
男人冕冠玄服,冠上旒珠微垂,麵龐深邃,指節微屈,撐在下巴上。
看到天子閉著眼睛,郎中令臉上的皺紋都有些抖動,也不知道大王這是睡了多久,也許在他剛開始說話時就睡著了吧。
都說夏困冬眠,現在夏日悶熱,天子犯困也是正常,但郎中令心裡頭還是清楚的,趙螭隻是單純地不想理他們嘮嘮叨叨的話罷了。
因為向天子報告近日之事,郎中令站在眾臣之外,抬頭看到天子這樣,就覺得有些尷尬,他等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又道:“還望天子能給臣些指引。”
趙螭似乎煩了,這才睜開眼,他的視線掃過眾臣,眾臣立馬低下頭,假裝與郎中令無關。
他看了一眼有些發抖的郎中令,指尖敲了敲桌案,發出清澈的響聲。
男人低沉的聲音帶了些倦怠,“遷都不考慮。”
“其他的事隨你們辦。”
“可是......天子,晉陽雖然底蘊也算豐富,但與其他古都相比,總是稍微遜色的。”這話不是郎中令說的,而是站在文臣隊列裡的一個臣子所說。
也許是郎中令剛才那番話讓他們想起了一直忘了提及的遷都之事,慢慢地,大臣們就開始議論了起來。
對此,趙螭皺了皺眉,但沒有出聲。
反正這些老匹夫就喜歡吵,讓他們費點口水,朝會很快就能結束了。
至於遷都,趙螭是懶得遷都的,對他來說,國都在何處都一樣,不過......遷往洛邑是不可能的,他才不想帶著翦姬回到洛邑,而巫祝說的話,隻不過隨便威脅一下就能改變罷了。
正如趙螭所料那般,大臣們就遷都之事居然吵了一整個朝會,他們引經據典,各不相讓,一會兒說此處好,一會兒說彼處好,最後朝會是由傅郎安冷冷的一句話結束的——
“遷都之事重大,還請諸位回去多多思索後,再與天子諫言。”
......
朝會結束,大監烏溫跟在趙螭身後,隻見天子從主殿前的丹墀台階走下,烏溫本來是亦步亦趨跟著趙螭的,但中途趙螭突然加快步子,等烏溫回過神,趙螭已經離得遠遠的。
烏溫心裡一驚,立馬追上去,他身後的其他小內侍也忙不迭地跟上。
翦姬最近日子過得本來就清閒,清晨醒來後無事,突發奇想就要去接趙螭。她帶了幾個宮女,早早地等在主殿外的陰影處,雖然現在日光炎熱,但幸好朝會的這段時間內,空氣還算清涼。
大臣們陸陸續續從殿內走出,在遠處看到她時,都朝她行了一禮。
美人容顏姣美,穿著羅裙靜立在遠方,讓那些大臣不由得覺得像是有幽靜清涼的風吹麵而過,帶來白雪清月的光輝,頓時掃去盛夏帶來的悶熱。
翦姬若有若無地,覺得那些大臣今日對她的態度比以前更好了,她挑了挑眉,思索無果,也沒有多去理會。
朝會已經結束,趙螭應該要出來了。
翦姬抬眼望去,一下子就看到男人修長的身形。
他走到自己麵前,翦姬明明看到,趙螭的步子很急,但當他站在自己麵前時,卻麵容平靜地看著她,同時抬手為她擋了一下漸漸變得熾熱的陽光。翦姬嘴角勾起輕輕的笑意,她抱了他一下,接著拽著他的衣襟,讓他低下頭。
大臣們其實還沒有徹底離開,一些不怕死且好奇的大臣都悄悄向這邊張望,趙螭眯了眯眼,但也隻能任她動作了。
美人指尖微涼,蹭過他的臉頰,很是舒適,她慢悠悠地幫趙螭把冕冠整理好,又勾了勾冕冠上的旒珠,她精致的臉龐離趙螭很近。雪白如玉的手指勾住旒珠搖了搖,就像撒嬌一般,又像挑.逗。
趙螭眸色微黯。
就在這時,身後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響起,趙螭突然抱起翦姬,翦姬瞬間鬆開他的發冠,下意識抓住他的衣服,接著就聽到趙螭向身後的人吐出兩個字:“退下。”
接著大步一邁,離開了這裡。
翦姬不由得好奇,扭頭向後麵看去,結果發現是大監烏溫等內侍,他們看著趙螭的背影,表情各異。翦姬不由得輕笑出聲,接著纖細手腕搭在男人的脖子上,抱緊趙螭。
烏溫嘴角抽搐,他可是天子近臣,時時刻刻跟著天子就是他的責任。
可現在天子基本上,除了王後外,就不讓任何人靠近他了。
照這樣下去,烏溫覺得他遲早就要退休了!
*
趙螭覺得,翦姬和他相處的越久,在他麵前的樣子就越多。她平時看上去溫柔美好,輕輕柔柔,和她說起話,隻覺得安心和寧靜。有時候又是可憐可愛,總是拽著他撒嬌。但偶爾......翦姬讓趙螭感覺朦朦朧朧的,像是前方有層層迷霧的遮擋,而她是在高山冰雪之上的仙草,高高在上。
她實在是太美好了,以至於有時候覺得像是夢一般。
趙螭有時候會胡思亂想,會想起他和翦姬的初遇,如果真的說起來的話,對她而講是不太愉快的。
她居然是被吳國人關在籠子裡,當時他是虞王,據說每一個送到虞宮的美人,下場都十分淒慘。她當時......在被獻給自己時,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呢?趙螭有些恍惚。
她厭惡他嗎?她害怕他嗎?或者說,她曾經畏懼過他嗎?
每當想起曾經她站在他麵前時,可能心裡滿是害怕,趙螭就感到心疼不已。與此同時,趙螭心底又有些若有若無的恐慌,若是她突然想起曾經的心情,覺得他很糟糕呢?
趙螭有患得患失之感時,不由自主地,就想緊緊擁抱她,觸碰她。
隻有她在自己懷中,隻有感到她的溫度和柔軟時,趙螭才能安心,才能確定,她現在是在自己身邊的。
夜晚銅台燭火已滅,翦姬睡得有些輕,突然感覺到趙螭猛地抱緊她,他胳膊用力,似乎有些顫抖。
她愣了一下,抬手觸碰趙螭的臉龐,卻摸到了冰冰涼涼的水意。
“......趙螭?”翦姬頓住,輕輕地喊著他的名字。
他沒有回答,但翦姬知道他是醒著的。
翦姬咬了咬唇,遲疑道:“......做噩夢了麼?”
他笑了一下,聲音很懶:“嗯,寡人夢到你真的變成了仙人,然後......然後厭惡了人間,就離開了寡人。”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如果隻聽聲音的話,趙螭還是慵懶華貴的虞王,懶懶的,漫不經心,好像隻是在和她開玩笑。
但翦姬想起指尖觸到的冰涼,她抿了一下唇,然後小聲道:“我不會離開的。”
頓了一下,她又補充道:“你也不許離開我。”
也許是那些大臣誇得太過了,天天誇王後不似凡人,是仙人,所以才有了那樣的夢吧,趙螭垂了垂眸,然後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處。
他呼吸有些混亂,灼熱的吐息灑在肌膚上,薄唇若有若無蹭著,帶來戰栗,但翦姬卻不敢亂動,她察覺到他思緒有些亂,她隻能靜靜抱緊他,在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很輕很輕地吻了一下。
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她察覺到什麼。
*
可能是覺得她酒量太差了,趙螭禁止了翦姬飲酒。本來翦姬也不是什麼喜愛飲酒來附庸風雅的女郎,但趙螭明令禁止後,她居然越來越覺得心癢癢了。
趙螭能管的了翦姬,但虞宮的宮人管不了她。
整個虞宮的宮人,因為趙螭對翦姬的寵愛,所以都對翦姬是唯命是從。
現在女郎隻是想要一點點的酒。
女郎需要的酒不是烈酒,是很清很清的酒。
女郎很好看,被她的眼睛盯著時,根本不忍說出拒絕的話。
於是宮人就糊裡糊塗地把酒給了翦姬。
......
翦姬本來隻是想飲一丟丟酒的,但趙螭總是看著她,在寢殿內飲酒的話,很快就會被他發現。所以她就讓宮人帶著那少得可憐的酒,來到了虞宮的一處僻靜的宮殿。
走過木質的廊道,腳步聲悠悠響起,跟著王後的宮人,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有些癡,她腳步優雅,背影纖纖,好像來到的地方不是無人居住的宮殿,而是君主所居的主殿。
王後很美,這是宮人們都知道的。
但是讓宮人感到奇怪的是,王後無時無刻都能讓她們感到驚豔。一般來講,世上的美人,初看驚豔至極,但相處的時日久了,對其麵龐感到熟悉了,便隻會覺得賞心悅目,而那種驚豔的感覺就越來越少了。
但王後不一樣,也許是因為她氣質出眾,宮人們每次見到她,都有些癡癡的。
而且,自從翦美人成為王後,隨著時日的推移,她的氣質更加優雅美麗,麵龐似乎也是更加昳麗。
宮人發著呆,前麵的翦姬突然停住了步子。
纖細玉指碰到屋門,她輕輕地推開宮殿內一處小屋的門,“吱呀”一聲,讓宮人徹底回了神。
宮人這才想起,陪著王後到此處的原因。
宮人手腳伶俐,立馬在酒爵中盛了酒,然後遞到翦姬麵前。
宮殿雖然無人使用,但還是會有宮人打掃的,所以翦姬跽坐在還算乾淨的席上,宮人將酒爵放在麵前的案上。
翦姬盯著酒爵內的酒,沉默半晌,突然意識到她這是在瞞著趙螭?
如果趙螭沒有看到她,還從宮人那裡得知她拿了酒去彆處喝酒,那趙螭肯定會急壞了吧?
翦姬指尖敲了敲酒爵,發出清澈的響聲,跟著她的宮人察言觀色,立馬低頭靜候在她身邊。
翦姬想了想,輕輕道:“你去把天子請過來。”
......
外麵下雨了,翦姬坐在屋前的走廊上,下巴抵著膝蓋,就像一隻落單的小動物。
踏在木質走廊上的腳步聲響起,落下水漬,翦姬下意識抬頭看去。
男人冕冠玄服,外袍被雨水打濕,水珠滴滴噠噠落在地上,臉有些沉,身上殺意剛剛消散。
趙螭還真是怕的不得了,差點要殺了那些宮人,因為他總是怕翦姬離開。
還好,她還知道讓宮人告訴他,她在哪裡。
“大王!”翦姬見趙螭過來,輕輕笑著,語氣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