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夏從夏油傑背後走出來:“山本先生,或許我們可以解決剛才被提及的‘怪物’,對此您有什麼想要說的嗎?”她一動,恰好將遮擋著的骸骨露出來,山本看了個正著:“啊!”
他驚恐的叫了一聲:“是那個妖怪!”
“什麼妖怪?”夏油傑逼近山本,他真的很高,氣勢壓得對方幾乎喘不過氣:“看、看不見!隻在夜間出現。”
“你妹妹,可能也是被它帶走了……”
山本摔倒在地,哆嗦著從夏油傑的籠罩裡爬開:“它會優先抓走女人和孩子。”
“原來如此。”夏油傑的表情此刻看上去有幾分不真實,就像隔著氤氳的霧氣一般朦朧:“抓走?你確定?她們都是被捆起來送上祭壇的吧。”
不然這些人為什麼會頻頻用那種覬覦又恐懼的眼神偷瞄朝日奈常夏。如果不是個咒術師,也許下一具躺在石頭下的屍體就會是她的。
這也是為什麼,村子裡沒有女人,也沒有孩子。
而咒靈的真麵目,也正是滿懷著委屈驚恐死去,死後也不得安寧的——“座敷童子”。
本來隻是守護孩子與家族的假想形象,在融合了不甘死去的詛咒後變得越發殘暴,但又因為孩子天性中對成人的恐懼而不會主動攻擊,唯有等待獵物落進不完整的生得領域再慢慢折磨。
聽到這裡常夏仿佛意識到了什麼,瞪大眼睛,轉身拔刀劈向佇立在廣場中央,被步道環繞的巨石。
灌注的咒力凝結出刀刃,如同江海傾瀉。
注連繩斷裂,禦幣散落,木刀之下岩石被劈作兩半,藍色棉布露出一角。
“小梅?”浴衣的顏色和花紋都沒有錯,不久之前還抱著她撒嬌的孩子其實早已化作一具白骨。
所以她身上才會有令人眼熟的刀傷,那原本就是最開始被她砍傷的。
“常夏快後退!”夏油傑在後麵大喊,裹著浴衣的咒靈本體抬起小手攥緊少女衣角:“姐姐……小梅好疼,好冷啊,這裡好黑,害怕,好痛苦……想要姐姐,也過來陪著小梅。”
普通人看不到咒靈,視線中隻有白骨在動。細細碎碎,並非人間的聲音直接灌入大腦,那是孩子悲切的啼哭。
膽小的,偷偷窺探的,吃炸雞時臉頰鼓鼓囊囊的,柔軟又無辜的小姑娘。就這樣躺在巨石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在黑暗與寂寞中,化作擇人欲噬的咒靈,又一次次被“祭品”的血淚喚醒,進而渴求更多。
“你說的那些,我們也不想那樣做啊!我們也都有家庭,有孩子,知道不能對自己妻子兒女做的事,同樣不該對彆人的妻子和兒女做!但是,還有人等著我們回去……我們隻是想要活下去。如果不獻上祭品,就會像剛才慘叫的那家夥一樣被殺死,死在這種誰也不知道的鬼地方!”
山本陷入崩潰,已經走遠的村民被他大叫的聲音吸引回來,這下所有人都看見了常夏和小梅。
“是怪物!殺死她!不肯放過我們的怪物!”無數聲浪重疊著,聚合成足以摧垮意誌的汙泥。
“滾開!”一支擲向她們的火把被踢飛,夏油傑擋在常夏與村民之間。麵對這些表情猙獰的人,天枰自然而然傾斜向更加柔弱的幼女,他被激起火氣。
“夏油前輩,冷靜點。”清風拂過,是長馬尾少女揮刀彈開扭曲變形的咒靈,退到他身側:“這些人先是受害者,然後轉化為施暴者……不要讓自己變得和他們一樣。”
愛笑的眸子裡不再閃爍著歡樂的光,烏沉沉的,常夏側首看向舉著火把被夏油傑震懾住的村民:“這個咒靈,會被祓除。”
“我保護你們,不代表我認同你們,更不代表你們是對的,我隻是在履行職責而已。”單薄的肩膀異常挺拔,仿佛欺霜傲雪的鬆柏。
她轉身執刀,正對著隻有咒術師才能看見的黑色異形“座敷童子”:“抱歉了,會快一點,儘量不讓小梅你痛苦太久。”
汙泥翻湧著不斷滲入地麵,尖銳到幾乎超出聽覺範圍的嘈雜噪音原來是孩子在哭泣尖叫。
藍色咒力不斷湧出,如同奔流不息的江河。
原身作為座敷童子,這個咒靈本體的攻擊性和夏油傑先前分析的結論差不多,沒有強出規格之外。骨刺、利爪、石塊,被咒力帶動著飛濺,像是肆意發脾氣的小孩子,毫無顧忌拿起手邊一切攻擊想要接近它的人。
常夏揮刀一一斬儘聲勢大過傷害的攻勢,頭一次有意識主動調用術式去判定“首級”所在。
尖嘯與孩子嘈雜的哭泣響徹整個領域,村民們恐懼不已,才不管那個與怪物作戰的少女最終會怎樣,一心隻想除掉這個讓他們夜不能寐害怕著的威脅。
“去死吧,怪物!”恐懼突破臨界,火把紛紛飛向將所有人保護在身後的少女,常夏專注對敵,眼看火焰即將落在長發上也不閃不避,執拗著不肯將背後的村民暴露在咒靈麵前。
時間似乎被放慢,火光中的少女抿緊嘴角,麵容堅毅。
麵前是咒靈必中的攻擊,身後是村民愚昧的惡意,即便如此,她仍舊堅守在認定的位置。
“你們!”夏油傑一一擊開那些火把,惱怒之下衝進人群選擇最高最壯的家夥一拳打翻在地:“不想死就滾遠點,礙事!”
餘光中,朝日奈常夏手執木刀,攪動著巨浪堅定斬向咒靈。
“首級”的判定成立,冥冥之中她聽到天邊隱隱傳來了一聲歎息。
——悲愴中帶著不忍,卻又無可奈何,就像神明無言看著最虔誠的信徒踏上殉道之路。
咒靈周身臃腫的球狀體突然同時張開眼睛,那是一個個曾在黑暗中哭著祈求救贖的孩子。
“!”常夏揮刀正欲斬下,卻看到浴衣上自己親手給小梅打的蝴蝶結。她在求救啊,她在無數個暗無邊際的夜裡聲聲啼血。
刀刃偏斜,巨浪化作晶瑩潤澤的春霖,就像溫柔的春風拂麵而過——【乾天的慈雨】。
如果你向我求救,隻要我能聽見,無論如何,我必然應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