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部庭院中的隱儘數退去外圍待命,隻留下當主一家,幾個老仆,以及夏油傑。
廊下楓葉初現霞色,依著精巧的小池塘,引得池中錦鯉伸頭試探。產屋敷耀哉心情很好,要老仆將他推到池邊一把一把撒魚食。這下子可不得了,各式花色的大小觀賞魚全都從池底浮上來搶吃。
不過二十分鐘他就無法支撐,不得不被重新移回室內,中途還有許多鎹鴉往返傳遞消息。很難相信一個人虛弱至此仍能保持思維清晰,至少在夏油傑看來,哪怕被詛咒琢磨到隨時可能撒手人寰,產屋敷耀哉的決策也比咒術界上層的腦殘們來得合理。
“夏油君會下棋嗎?大家總是讓著我,哎呀,真是……”他躺不住,又要人取出棋盤棋子擺開。產屋敷耀哉說的是圍棋,夏油傑當然不會,看也看不懂。但青年卻在臉上做了副“我很擅長”的表情,有模有樣坐在他對麵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照著模仿。
正好不會,不用假裝。
連輸五局後日影西斜,產屋敷耀哉笑著謝他:“勞煩你一直陪我做並不喜歡的事。夏油君,相識日短,希望鬼殺隊給你留了個好印象。”
“您太謙遜了。”他幫著老仆人一起將棋子收攏,已經連手也無法再移動的鬼殺隊當主點點頭:“那麼,容我告辭,來日再會。請將孩子們都帶去彆院,天快黑了。”
“……您放心。”
哪怕搭上性命也絕對會完成這次保護任務。
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與無能為力,夏油傑難得露出狼狽的神色——放在一百年以後這點小詛咒他都不稀罕費力氣搭理。但是現在,隻能眼睜睜看著想要救的人慢慢死去。
“秋天的楓葉很漂亮啊……”
產屋敷耀哉感歎著收回視線,目光留戀掃過膝下五個“女兒”:“輝利哉,要好好照顧姐妹。”
黑發“女孩”出列跪伏在地,誰知兩個最大的女孩突然反悔,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開:“求您讓我們留下!”
天音夫人反複勸說未果,眼看天色越來越暗,產屋敷耀哉不得不狠心閉上眼睛:“隨你們吧!”
太陽緊貼著地平線,霞光即將融入暮靄,不能再繼續耽擱下去。夏油傑抱起身著女式和服的產屋敷輝利哉:“少主,得罪。”
另有兩位仆人抱起最小的雙胞胎女童,一行三人從後門離去。隻有一小隊隱隨行交替背著孩子們,在日夜交替之時行動,迅速且隱秘融入蒼翠與微黃層巒疊嶂的密林。
等他們好不容易翻越山脊已是星垂平野,山腳下的本部庭院猛然爆開一片金紅。大地顫動猶如地震,山石草木多有滾落,幾個隱躲閃不及被砸傷。
本部舊宅上空煙塵翻卷,陰霾中猙獰晦澀的城池隱約露出一角。
“我們留在這裡生火等待支援,夏油你帶剩下人保護少主和小姐們繼續向前走,從這裡下去就是彆院。”
直線距離不能說遠,全憑徒步的體力消耗卻很大。
產屋敷輝利哉和他的雙胞胎姐妹一路上無論怎樣顛簸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動靜,唯有此刻跪伏在地長叩不起。
他才隻有八歲,從今以後,便要負擔起數百人的生死。
“少主,請快些離開!”留下的隱心裡清楚,他們很可能被鬼王帶來的群鬼分食。但是沒有人提及此事,大家都做出一副輕鬆口氣:“我們留在這兒生團火取暖,很快就有救援。”
夜幕下的篝火要多顯眼有多顯眼,正可吸引鬼的注意力不要讓它們去追少主。
人的堅韌在此刻表現得淋漓儘致。誰都知道此去一彆或許再無他日,終究也隻笑著在火光中搖手道彆。
夏油傑看著那座不詳城池越發清晰,也不管產屋敷輝利哉如何,強行撈起他沿著山路疾走:“不要讓犧牲浪費。”
終於明白為什麼煉獄杏壽郎和源千歲總將更年輕的劍士護在身後——即便他們的年齡差並沒有多大。
落葉得從年長者開始。
“走!”
一小時後他們進入彆院,根本沒有時間讓產屋敷輝利哉休息,斷臂後轉為顧問的音柱上前道:“少主,這是愈史郎先生留下的符籙,可以憑借符籙與他由血鬼術聯絡,從而得知無限城裡發生的事。鬼舞辻無慘在……之後憑借血鬼術召喚出城池藏身,諸位同僚已然攻入其間。依據甲級劍士源千歲傳回來的最後一份情報看,城中隻有四個上弦鬼。”
“源千歲?她不是應該在這裡保護灶門禰豆子?”男孩幾乎不敢去看旁邊背負自己跑了一路上山下坡的青年。
宇髓天元歎息一聲:“她說不放心,無論如何也要去。進入無限城最後一刻將鎹鴉送回來報信,然後就失去聯係。”
產屋敷輝利哉:“……”
父親專門安排著想要成全這兩人,哪裡想到轉眼另一個就主動奔赴九死一生的戰場。
夏油傑沉默,張了張嘴又閉上,沒有發出聲音。
不需要問,他早該想到。她那樣的性子,決計不會安穩留在後方坐等彆人苦戰。
“夏油,如果不讓她去,這一戰將成為源千歲往後一輩子的噩夢。”宇髓天元不是沒攔過,問題水之呼吸那一脈相承的執著,根本攔不住。
“嗯。”青年點頭:“我,我回去看看。”
呱次郎跳上青年肩膀,迫不及待聒噪著指示方向。
“其他隱還留在本部外圍待命,我得歸隊,帶著鎹鴉去等她回來……你們留下聽用。”
他看了眼一起來到彆院的隱:“回見。”
話音剛落人影杳然,隻遠遠留下道背影。
“唉,冤孽。”音柱歎息,此時此刻,隻能寄希望於命運手下留情。
從未如此急迫,夏油傑追著鎹鴉折回發生過爆炸的本部。
——灰塵尚未落儘的廢墟上浮空壓著一座黑漆漆的城池。
“夏油,你怎麼回來了?”認識他的隱像是看見主心骨似的聚上前:“我們正在清理……你有主意嗎?”
“不著急清理。先滅火,警戒。然後,來幾個人,和我進去。”
找到產屋敷耀哉和他的妻子女兒。
距離爆炸發生已經過去數小時,夜色濃到極致。夏秋之交黑夜長度接近白日,再過去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這場人與鬼之間糾纏已久的戰爭也該終結。
我得找點事做,不然該怎麼熬到天亮?
青年帶隊冒險衝入爆炸之後危機四伏的本部庭院,觸目之處儘是焦土。整片住宅麵目全非,土層鬆動,根本分不清哪裡是哪裡。
“大概方位在這邊,跟我來!”
爆炸麵積太大無法確定中心點,隻能根據不遠處山脈的走向確定曾經的建築物坐落,他們在高溫未退的灰燼中艱難翻找。其他人也沒有閒著,全憑人力搬運一桶又一桶水防止火勢繼續向外蔓延。
隻能片刻不停的忙碌才不會去想……
“這兒是池塘!”終於有隱辨認出泥土的區彆,他高聲呼喚同伴,分頭搜尋的人迅速趕過去:“是塘底才會有的泥!池塘前方就是廣間,主公……”
他們麵前隻有一處爆炸造成的凹陷。
少數殘垣斷壁還燃著火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找!不管怎樣,我們當儘人臣之責!”不需要命令,進入廢墟的隱們低頭用手在泥土中摸索。
“嘎啊!蟲柱胡蝶忍陣亡!”山脊另一側飛來的鎹鴉盤旋在頭頂,送來遲滯許久的消息。胡蝶忍啊,微笑著不知救活多少性命的美麗少女。無數人鼻根一酸,急忙低頭默默擦淚。夏油傑胸口硌了一下,就好像突然多了處空洞。
那是源千歲的好友,源千歲呢?
不等眾人從噩耗中緩過氣,又有鎹鴉飛來報喪:“霞柱時透無一郎陣亡!不死川玄彌陣亡!”
柱,就是鬼殺隊的支柱,也是鬼殺隊最強的劍士。
第三隻鎹鴉緊跟其後。就在所有人都心頭一緊之刻,這隻鎹鴉大聲報信:“上弦之二童磨伏誅,上弦之一黑死牟伏誅,上弦之六伏誅!”
歡呼聲如同海浪奔湧,夏油傑隻覺腳下有些軟。
上弦之二,童磨……偶然同名?還是就是糾纏源千歲的奇怪男人?
他勉強保持站姿,不讓自己往壞的方向胡思亂想:“把這一片土帶出去,撤!守緊宅院四周。”
來不及繼續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