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年的, 寶釵病了, 反反複複總不見好, 也變得不愛見人,凡是來探病的姐妹都沒見,隻一個人關在房裡,黯然傷神。
一切隻因大年初一拜年那日,她見到姨丈穿了件嶄新的鴉青色衣裳, 那熟悉的繡工和布料好似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臉上。
那天她怎麼回去的梨香院都不知道。
思慮再三,寶釵白著臉來到薛王氏麵前,神色複雜難辨,害怕薛王氏發現她的異樣, 隻低頭垂眸道:“娘, 我們借住這府裡時日也不短了, 是不是該將薛家老宅修整一番搬出去?翻過年哥哥又長了一歲, 也該相看親事了。哥哥作為薛家家主,唯一的男丁,若是相看時還寄居在親戚家裡, 說出去哥哥的臉麵也不好看, 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薛王氏狐疑地看了寶釵幾眼,問道:“怎的突然提起這事兒?是不是聽誰說了什麼?”
她想著是不是有人在背後說了什麼閒話, 等揪出來,看她怎麼收拾那些賤蹄子。
寶釵忙道:“這倒沒有,女兒就是看大表哥即將快成親,想到哥哥年紀也不小了, 又是家中獨子,早些成親也是應該。”
薛王氏笑道:“我還當是什麼事呢,這事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該操心的,娘心中有數。蟠兒是男子,再等幾年相看也使得。至於搬出去的話,暫時還是彆提了,自從來了這府,蟠兒在你姨丈的教導下,可是進益了不少,就連出去鬼混胡鬨的次數都少了許多,鋪子也管理的井井有條,若是讓他跟在你姨丈身邊學個三五年,頂門立戶也足夠了。”
頓了頓又說:“你姨丈可算得上是薛家的大恩人,日後你們兄妹定要像對待親生父親般敬重於他。若不是他,指望你那個成日隻知道玩樂闖禍的哥哥,薛家的家業敗落也是遲早的事,到那時咱娘倆一介女流又能落個什麼下場?”
三五年?寶釵隻覺得渾身冰冷,身體竟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著。
她發現薛王氏變了,自從父親去世就變了,來到賈家後更是變得麵目全非,再不是從前那個凡事以哥哥為首,百般寵溺嗬護哥哥的母親了。
寶釵聽薛王氏那麼貶低哥哥,她隻覺得好刺耳,麵前的人好陌生。
對於詢問衣裳的話,在嘴邊滾了幾滾,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寶釵昏昏噩噩地回了房,當晚就發起了高燒。一直病歪歪的,出了正月天氣變暖才慢慢見好。
賈政可不知身上穿的衣裳出自誰的手,反正媳婦兒給他準備什麼他就穿什麼,他一個大老爺們倒還不至於在穿戴上瞎研究。
府裡養著繡娘,忙不過來還可以請外麵的繡坊上門量衣訂製。
雖說這年代女人都善女紅,但像英勇候府這樣的人家,女眷們頂多動手做做裡衣或一些家常衣裳,能穿出去的大衣裳基本都是交給專業的繡坊繡娘來做。
正因為如此,薛王氏送衣裳過來時,王氏絲毫沒懷疑,隻感動薛王氏有了上好的料子還不忘妹妹妹夫,特特讓繡坊趕製了兩套新款大衣裳。
這份用心珍貴又難得,王氏心中感動,對薛王氏倒是更多了幾分真心。
待薛王氏看到賈政穿著那身她親手裁製的衣裳出現在她眼前時,異樣的滿足感充盈在心頭,雙頰上浮現出一朵可疑的紅雲,眼裡更是憑添了一絲少女般溫柔的嬌羞。
大年宴席上,賈政感覺時不時有道火辣辣的視線粘在自己身上,待他定睛去瞧又未發現異常,隻當是自己喝多了酒精神有些恍惚,在自己家裡能有什麼事?笑自己大驚小怪,也沒往心裡去。
……
春暖花開的時節,賈瑚將新婦容氏娶進了門。
容氏進門後,上孝敬長輩,下友愛弟妹,整日伺候在婆母薑氏身邊,端茶倒水,噓寒問暖,將一個謙恭賢淑又大方得體的兒媳姿態做的足足的。
薑氏將一切看在眼中,默默地觀察新婦的言行,一段時日後,她那根一直繃緊的心弦倒是稍微放緩了幾分。
眼下看著是個精明不挑事的,品性如何還得再看,日久才能見人心。
容氏進門後,王氏便將府裡的瑣事一股腦地扔給了薑氏婆媳,再不沾手公中事務。
兩房早就分了產,雖說日常開銷走公中,可她隻是二房太太,這裡又是英勇候府,薑氏才是正經的當家主母。
以前薑氏忙不過來,不得已抓著她幫忙,如今大房長子媳婦兒進了門,那些家務由她們婆媳管理更加名正言順。
再則二房的雜事產業和她自己的嫁妝莊鋪就夠她忙的,哪裡還有那麼些多餘的精力去管理公中的瑣事,她還想空出閒暇時間跟著夫君到處走走看看呢。
四月裡,賈政夫妻帶著賈母和小輩們去莊子遊玩,賈敏母女也應邀一同前往。
本來薛家母女也在應邀之列,薛王氏欣然欲往,卻不曾想出發的前一晚著了涼,上吐下瀉折騰了一夜,最後隻好遺憾地回絕了,寶釵擔心薛王氏便留下來照顧。
薑氏婆媳留在府中沒有同行,賈赦每日上衙,早出晚歸不辭辛勞,薑氏自然得留下照顧。
賈瑚自成親後也不再常住書院,倒是改成兩頭奔波。容氏新嫁娘,為了自己夫君也得緊隨婆婆的腳步。
初九這日一早,朝陽初升,碧波如洗。
榮寧街英勇候府門前,十幾輛馬車排成了一溜長隊,場麵頗為壯觀。
打頭的馬車高大寬敞,紅柚木製成的車身,堅實耐用穩固性強。
車廂們側開,旁邊固定著一組可折疊拉伸的木製樓梯蹬,使用時放下來做樓梯,用完折疊收回固定在車廂外側,方便快捷又安全。
王氏和賈敏扶著賈母上了打頭的馬車,緊隨其後是兩輛稍小一些的馬車,姑娘們一輛,小子們一輛。
再往後是裝行李和下人們坐的馬車。
賈政和賈璉騎馬走在最前麵,後麵跟著一長溜馬車,馬車左右跟隨著十幾個攜帶武器的高大護衛,一隊人馬浩浩蕩蕩朝大黑山地界兒進發。
街道兩邊的行人見狀紛紛駐足觀看,指指點點相互交流著信息。
“呦,這是哪個府上的車隊?可真夠壯觀的。”
“是啊是啊,看那馬車樣式可真與眾不同,再看那兩旁隨行的護衛,多氣派,想必是哪個王府的家眷吧?”
“這個我知道,打頭的馬車上標的可是英勇候府的標記,想必是候府的女眷出門上香,瞧馬車走的方向,應該是往城南方向,南邊最有名氣的古刹就要屬大黑上上的鐵柵寺了,我聽說大戶人家的女眷都愛往那兒去,說是香火旺盛風景還好。”
圍觀眾人的視線都被這人的話吸引過去,有人好奇地問:“這位兄台,沒想到你知道的還不少,那你不妨再說說,打頭騎馬的那二位爺又是何種身份?讓我等也開開眼。”
被問的男人腦袋仰得高高的,得瑟道:“這個嘛,小爺我還真知道。年長那位的是英勇候府二老爺,年輕的少爺是英勇候府三公子,是英勇候嫡次子,至今尚未娶親,他……”
男人剛想繼續往下爆料,就感覺身上一涼,有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汗毛都根根站立了起來。
環視一圈,縮了縮脖子,不敢繼續待下去,擠出人群跑走了。
他之所以對英勇候府的事情那般了解,隻因他是隔壁威武將軍府的一個負責采買的小廝。
今兒個一大早就出來采買,被人吹捧幾句就有些飄飄然,差點說了不該說的話。據說那位二老爺最是忌諱下人多嘴多舌往外傳候府的閒話,尤其他還不是候府的下人。
他這種行為,若是被那位二老爺知道,沒他的好。
賈政見那人跑遠了,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就沒再多理會。
人群中一個挎著菜籃子的中年婦人熱切地望著行進中的一隊人馬,目光在賈政賈璉身上和馬車上來回流轉,豔羨之色溢於言表。
待馬車隊走遠,老婦人也不買菜了,挎著菜籃子急火火地回家去了。
“二姐兒,二姐兒。”老婦人剛一進大門就嚷嚷開了。
“怎麼了娘?”一個嬌柔美豔的少女挑簾出來,輕聲尋問婦人。
廂房門打開,裡麵又出來個俏麗少女,看了婦人的菜籃子一眼,挑眉問:“娘不是去買菜麼,怎麼人回來了籃子還是空的?”
婦人放下籃子,催促道:“二姐兒三姐兒,快去梳妝打扮一番,老娘帶你們去鐵柵寺上香去,說不得還能偶遇幾個貴人,你們姐倆的姻緣就有著落了,你大姐那個喪良心的是指望不上,到頭來還得老娘為你們費心。”
婦人帶著二姐兒三姐兒兩個閨女改嫁到尤家,尤老爹前夫人留下個丫頭,比二姐兒還大上幾歲。尤老爹死後,大姐兒就由她舅舅做主嫁去了外地,來往極少,同她們娘三個也就是麵子情,想指望是彆想了。
三姐兒黑著臉道:“您老老糊塗了吧?我二姐身上有婚約,就等那馮公子出孝就成親。我還沒及笄呢,尋的哪門子姻緣?”
尤老娘氣得在三姐兒背上拍了幾巴掌,恨聲道:“快彆提那殺千刀的馮家子,窮的自個兒都要養不活了,還怎麼養咱們二姐兒?老娘是絕不同意二姐兒嫁過去吃苦的,憑著二姐兒這花朵一般的模樣,就是進那大宅門裡做個良妾也使得,一輩子吃香喝辣怎麼也比跟著姓馮的窮困潦倒過苦日子強。”
“哼,反正我不去,要去你們自己去。”尤三姐說完甩手進屋去了。
尤二姐猶豫道:“娘要不就彆去了吧,咱家又沒有馬車,鐵柵寺路程可不近,坐馬車一來一回也得大半天。”
她心裡很為難,她也不樂意嫁去那窮困潦倒的馮家,可這親是她親爹早年就定下的,婚書早成,想要解除也不是那麼輕易的事。
再者,在沒解除婚約的情況下去相看彆的男子,是不是又不大好?
左右為難的尤二姐兒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茫然地看著尤老娘,等她拿個主意。
“哎呀你個死腦筋,隔壁馬三兒家不是有馬車嗎,你去求他載我們去不就行了,你多衝他笑一笑,他一準答應。”
尤老娘恨鐵不成鋼,這閨女模樣身段沒得挑,就是性子太軟太麵又沒主見,還不懂得利用自身優勢。
這樣的性子如何當得起持家大婦,還不得被人生撕活剝了。做個達官顯貴的妾侍倒是合適,男人還大多就稀罕二姐兒這樣的,有男人護著,也能過的不錯。
還不等尤二姐說話,尤三姐的聲音從屋裡傳來:“二姐你彆去找馬三兒,他那老娘嘴裡裝了糞坑,她是怎麼罵咱姐妹勾搭馬三兒的你忘了?你何必自己送上門去被醃臢羞辱?你彆聽娘混說,她若有能耐,將你和馮家的婚約取消了再說事。”
尤老娘老臉氣的通紅,叉腰朝屋裡罵道:“你個死丫頭,沒良心的刁貨,老娘還不是為了你們姐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