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特意選了個晚膳前的空檔去了榮禧堂, 進了廳堂,見屋內隻留鴛鴦一個人伺候, 緊走了幾步來到賈母跟前, 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嘴裡直呼:“老太太救命啊……!”
閉目養神的賈母被襲人這一嗓子刺激的一激靈,心臟噗通噗通跳個不停,手捂著胸口大喘了幾口氣才怒斥道:“你嚎個什麼?沒規矩的丫頭。”
鴛鴦忙上前幫賈母順氣,也氣襲人的莽撞,嘴裡便不客氣地說:“襲人你平時行事最是穩重,今兒個這毛愣正光的是發的什麼瘋?老太太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嚇, 若是有個好歹, 你擔待得起嗎?”
襲人心急之下難免考慮的不周全,這會被鴛鴦一說才驚覺自己犯了多大的錯。這要是真將老太太驚出個好歹,不用彆人, 二老爺就能先扒了她的皮。
“奴婢……奴婢……知錯,老太太恕罪,奴婢確實有重要事情回稟。”
賈母瞟了襲人一眼,見她急切的表情不似作假, 看樣子確實是有事兒, 心裡的惱怒就先去了三分, 沉聲道:“……說吧, 什麼事兒?”
襲人眼神閃爍地看了看鴛鴦,支支吾吾的不肯出聲。
鴛鴦哪還有不明白的,笑了笑道:“老太太, 奴婢去廚房看看晚膳備好了沒有。”
說完見賈母也未反對,就退了出去。
賈母:“這回能說了吧?”
半盞茶後,襲人將來意交代個清楚明白,並希望老太太能看在寶玉的麵上,對她們母子庇護一二。
賈母此刻的臉色黑沉如鍋底,一個茶杯狠狠地砸在襲人身前的地磚上,啪嗒一聲摔了個碎瓷飛濺。
“……你好大的膽子!”
這會兒賈母強壓住心中洶湧的怒火,憋住了張口欲出的破聲咒罵。
她這一輩子最恨的就是那種拎不清身份的狐媚子,仗著有幾分姿色就各種爬床,又仗著肚子裡那塊肉奢望著母以子貴,一飛衝天。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賤蹄子,想走捷徑,也要看她有沒有那個命!
這麼一會兒的工夫,賈母就在心裡設計出好幾種處理襲人的法子。
她是待寶玉比彆的孫子更親些,也盼著寶玉日後子孫昌盛,可前提必須是明媒正娶的嫡妻所出名正言順的孩子,這未婚整出一個婢生子算怎麼回事?
她不缺孫子,將來更不缺重孫子,還真看不上一個丫頭肚子裡的那塊肉。
襲人機關算儘,算計著賈母對寶玉的偏愛,定是舍不得寶玉的第一個骨肉。人越老就越念情,心腸也會變得柔軟,最後勢必會給她們母子一個最好的安排。
沒想到她的行為卻是犯了賈母的大忌。
被賈母一嗬斥,襲人更是哭的梨花帶雨,好不可憐。“老太太,奴婢也是沒法子,奴婢隻是個伺候四爺的大丫鬟,實在是無力也不敢違背四爺的意思。如今這局麵,奴婢也不想的,可奴婢肚子裡的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求老太太給奴婢指一條明路,奴婢和肚子裡的孩子都感念老太太的大恩大德。”
話畢,襲人就一個頭接著一個頭地磕在地上,發出咚咚的響聲,沒幾下她的額頭便青了一片。
賈政和王氏二人過來時就看到鴛鴦縮著手站在了門前的回廊下,怔怔地瞧著牆角的一株臘梅發呆。
榮禧堂裡的動靜她聽了一耳朵,連猜帶蒙大概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
心下不禁感慨襲人的大膽,這會兒她也不知道是該道喜還是同情。
這府裡的人和事兒,太多與眾不同。她感覺,襲人的盤算怕是要落空。
“奴婢見過二老爺二太太,老太太正等著呢!”鴛鴦看見來人,全副精神立馬上線,掀開門簾請賈政夫妻進去。
夫妻倆對於鴛鴦的心事並不好奇,施施然進了榮禧堂。
見到屋裡的情景,賈政眉頭挑了挑。
夫妻倆給賈母見過禮,便尋了個靠近賈母的椅子坐了下來。
“母親,這是……什麼情況?”
王氏坐在賈政下手,看了眼跪著的襲人,咦了一聲道:“這不是寶玉身邊的大丫鬟襲人嗎,怎麼這會子在榮禧堂,這是犯了什麼錯兒惹怒了老太太?”
襲人這丫頭她印象深刻,為人最是沉穩體貼,伺候得寶玉很周到,她就是看中這一點才提拔襲人為大丫鬟的。眼瞅著就晚膳了,不留在關雎院伺候寶玉,跑來榮禧堂又哭又是磕頭的是要鬨哪兒樣?
賈母狠狠地剜了王氏一眼,不滿道:“哼,你挑的好丫頭!你自己問她,究竟是犯了什麼事兒。”
襲人快嚇死了,怎麼也沒想到竟被二老爺二太太撞了個正著。若是二太太自己還好,可遇上二老爺,襲人隻覺眼前一片灰暗。
偷偷瞄了一眼二老爺那平靜無波的臉,緊張得她渾身竟有些微微顫抖,小腹處也有些微微的痙攣,泛著絲絲拉拉的疼。
“奴、奴婢……懷孕了,是四爺的。”
襲人磕磕巴巴地說完,便低垂著頭等待著暴風雨來襲。
“什麼,你懷了身孕?幾個月了?”王氏被驚的一下子站了起來,聲音裡帶著幾分驚喜和不確定。
幾步來到襲人身邊,一把拽住襲人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既然懷了身子,就彆跪著了,傷了腹中的孩子可不得了。”
這會兒她滿腦子都是寶玉即將有子嗣的欣喜,完全忽略了孫子媽是誰的問題。
襲人有些受寵若驚,喜極而泣道:“謝二太太厚愛,奴婢感激不儘。”
賈母的臉色更黑了,剛要開口嗬罵王氏這個蠢貨,就聽一旁的賈政冷聲道:“來人,去喚寶玉來。”
守門的鴛鴦聽到賈政的話,忙吩咐一個腿腳快的小丫頭去傳話,心裡估麼著這事兒看來是不能善了了。
王氏不滿道:“老爺,這婦人懷孕,寶玉一個未成親的小子又懂得什麼,天又這般冷,何必讓他折騰一趟。”
賈政白了王氏一眼:“哼,慈母多敗兒!你還知道寶玉至今未成親?我看你是昏了頭了!”
賈政很少對王氏說重話,像剛剛這般冷言冷語卻是極少,斥責的王氏不禁愣在了原地,委屈的眼圈都泛紅了。
“你……你、你怎麼能……?”
賈母被王氏的作態氣得夠嗆,沒經她允許就讓襲人起來,現在又為了個上不得台麵的下人準備同政兒對上,簡直是不知所謂。
剛剛還在襲人身上的不滿值被王氏穩穩地拉了過去。
這些年來,若不是看在政兒的麵上,就王氏這樣的媳婦兒,早不知被她收拾了多少個回合。
歲數越大還越發的恃寵而驕,舒坦日子過多了,人也變得越發蠢笨迂腐拎不清。
“夠了王氏,你給我站到一邊老實待著,榮禧堂裡還輪不到你當家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