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唐慎覺著不妥,道:“等會兒,你不能叫方渙。你便叫……奉筆好了。”
奉筆一頭霧水,唐慎說什麼他都覺得行:“是,小的以後便叫奉筆了。”
傅渭有一個溫書童子,一個撫琴童子,唐慎就依葫蘆畫瓢,找了個奉筆童子。
等陸掌櫃和奉筆都走了後,唐慎回到屋子裡,他將鐘泰生的《法門寺碑》放在書桌上,又拿起王溱親手改過的那篇製藝和那首試帖詩。唐慎看著宣紙上勾勒出的幾個圓圈,以及旁邊標注修訂的幾行小字,看了良久,哭笑不得道:“怎麼差點就給小廝取那個名字了!”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
在給奉筆取名時,唐慎腦海中第一個閃過的便是這首《詩經·溱洧》。
“……以後還是離王子豐遠點的好。”
嘴上這麼說,第二日唐慎還是拿著改好的文章,前往尚書府找了王溱。隻是很可惜這次王溱並不在府上,他在戶部當差。王溱提前命令管家招待唐慎,並讓唐慎留下改好的文章。這次唐慎離開尚書府時,又帶了一盒子新點心。
如此便是一個月過去了。
清明節,唐慎在家中遙望南方,隔著千山萬水,焚香祭奠梁誦,為梁誦掃墓。
做完這一切,唐慎寫了一封信,喊來奉筆:“你將這封信交到戶部尚書府,王府管家手上。我師兄曾經說過,他每月都會向金陵府寄東西,若是有東西要捎帶,可以給管家。你今日便送到尚書府,早早去。”
奉筆領了信,轉頭就跑去了尚書府,把信交給了管家。
等到奉筆回來,唐慎眼睜睜看著他又拎了一盒子點心。
唐慎:“……”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臨近六月,天氣漸熱。盛京的冬天比江南冷許多,夏天卻不比江南涼快。火辣辣的太陽懸掛高空,國子監中有幾百名學子,還有數十位博士講習。然而他們哪有資格享有冰盆,講堂裡熱氣騰騰,學子們一邊擦拭額頭上的大汗,一邊賣力讀書。
“……製《春秋》之義,以俟後聖,以君子之為,亦有樂乎此也。”
學生們一起讀完,坐在寬椅上的授課博士都承受不住了,高聲道:“今日的課便講到此。”
學生們大喜,各個急著想衝出講堂。唐慎也是其中一員,但他並不著急。一開始想跑出講堂的學生太多,隻會堵著門。大家人擠人,反而弄得一身是汗。他隻要在後麵等著就好。
“景則,你今日下午可要和我一起去正意堂上課?”
唐慎抬起頭,隻見一個看上去二十多歲模樣,清瘦溫和的青年正微笑著看他。見到是對方,唐慎表情漸悅,笑道:“我下午請了假,有些事要辦。明日咱們再一起。”
梅勝澤笑道:“好。”
兩人拿了書,正要出講堂。忽然聽到一道粗獷的聲音:“都回去,還擠什麼!你們都是國子監的學生,國之棟梁,便這麼迫不及待地想離開聖賢之地?”
學生們紛紛回到講堂,唐慎和梅勝澤對視一眼,也都回到座位上。
唐慎看到進來的竟然是劉司業,心中一驚。
國子監的山長是林祭酒,官階三品。在他之下就是兩個司業,官階四品。
劉司業撫了撫花白的胡子,見到學生們全回到講堂裡,怒哼一聲,道:“這才剛剛下學,你們就逃也似的走了。孟聖有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爾等不過是受一點燥熱之苦,就這般承受不住?”
學生們哪敢反駁,隻能低頭認錯。
劉司業滿意了,道:“今日來,是要告知你們,六月初的館課,你們可要準備好了。每月館課根據你們所寫的製藝和試帖詩,將你們分為甲乙丙丁四個等級。尋常也就算了,下月初的館課,你們務必嚴加對待。”
有學生好奇地問道:“司業大人,可是有什麼不尋常的麼?”
劉司業笑道:“不尋常?你可說對了!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騤騤,載是常服!良將從行,秣馬厲兵,那是武人刀尖口上的把式,他們是舞槍弄棒。然而我輩文人,做的是筆尖上的把式。六月初的這次館課,凡考到甲乙等級的學生,六月半都可來國子監辟雍宮聽課。”
有學生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唐慎也一頭霧水。
然而梅勝澤卻一把抓緊自己的書本,激動得麵露紅光,雙眼熾熱。
唐慎小聲問道:“勝澤兄,辟雍宮是什麼地方,我來國子監兩個月了,都沒去過。”
梅勝澤激動地說道:“辟雍宮尋常時候是不會開放的。你知道,我們國子監乃是天子門生,大宋盛京的國學書院。每月都會有翰林院的學士來咱們國子監開講,那李大學士開講的時候,你也去過。”
唐慎:“是,那時我們去的是正意堂。”
“辟雍宮,也是當貴人來開講時才會開放。而普天之下,隻有一個貴人來的時候,它才會開放。”
唐慎瞬間明白過來,他握緊手指,死死盯著梅勝澤。
梅勝澤一字一句地說道:“聖人降世,福澤國子監。唯有帝王來時,辟雍宮才開放。這便是傳聞中的‘天子臨雍’!”
與此同時,戶部府衙。
王溱坐在正位上,左侍郎和右侍郎一左一右,分彆坐在他的下手。左侍郎是個留著羊角胡須、身材乾癟的中年男人,他長歎一口氣,道:“天子臨雍,怎的今日早朝聖上會突然決定去國子監講課。自聖上即位以來,二十六年了,從未去過辟雍宮。”
右侍郎倒是年輕許多,隻是也留了一臉胡子,瞧著不像文人,倒像個威猛的武將。他先瞧了眼王溱,看見王溱在喝茶,才道:“天子臨雍可是好事,徐大人,我們也得早早準備起來了。”
戶部左侍郎徐令厚道:“秦大人說得對。王大人以為呢?”
兩個侍郎一起扭頭看向王溱。
動作輕緩地拂了拂熱茶翻騰上來的熱氣,王溱抿了一口,道:“今年的明前龍井?”
徐令厚:“是。”
王溱:“甚妙。徐大人剛才說什麼了?”
徐令厚和秦嗣互視一眼,默默不語。
王溱擱下茶盞,真誠地讚歎道:“帝王善學,天子臨雍,今年國子監的學生可是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