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海城已經讓大家都褪下了厚重的冬日棉衣,春衫薄暖，所有人仿佛都輕便了不少。
劉紅星打著哈欠將飯店門打開，第一縷陽光就這麼透過薄雲落在廳內。
他現在不用管店鋪食材采買的事情了,而是交給了飯店的另一位提上來的經理，對方年輕,非常有乾勁，對學做菜沒興趣，也就對經營酒店有興趣。
劉紅星早幾年結了婚,又生了孩子,一直管著那麼多事,可顧不了小家。經理的活是廖清歡讓劉紅星卸下的，總不能讓他結婚以後還要每天淩晨三四點爬起來去弄采買吧？
不過現在采買也不像以前那樣了，雖說菜市還是國營的，但一些比較有規模的商販都出來了。他們門路廣，有時候能弄到的食材比國營菜市裡還多。
廖清歡就讓新的經理去聯係了幾家大的商販，固定提供一些食材。隻有一些臨時不夠了的食材才會特意上國營菜市去采買。
海城現在各種各樣的店也都出現了，臨街房間改個窗做個小賣店都不算什麼的,巷子裡自家小樓掛上個招牌，什麼裁縫店製衣店啊,專門做了門麵賣早點的以及做餐館生意的,全都起來了。
哦，前三十年的海城是沒有夜市的,到了點，商店飯店全都關門了。現在則不一樣了，東路那邊所有商店都恢複了夜市。據說一到晚上那邊就燈火通明，好些人到了晚上就愛上那邊逛街，吃的喝的玩的滿街都是。
廖清歡在飯店做事的時候,到了晚飯的點就經常聽到那些來吃飯的客人跟朋友們商量。
“吃完了飯咱上東路玩啊，那邊有兩家賣衣服的，衣服全都是廣城來的新貨，特時髦。”
“東路那有個公園，好多年輕人在那跳迪斯科，可熱鬨了，咱晚上就那玩去。”
不僅是客人們去，他們飯店做事的，有時候放假，也會說晚上去東路上玩。
廖清歡本身就是個愛逛街的，以前管著酒樓那麼忙的情況，還時不時和朋友們出去逛街呢。
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海城有家永安百貨，那百貨商店可大了，足足七層樓，巨大的大玻璃櫥窗每天擦得乾乾淨淨的。
裡麵有跳舞廳、有旅館還有戲院，她媽愛聽戲，那會最出名的是小畫眉，隔三天在永安就有一場戲，隻要她不學廚，就會和媽媽一塊去聽。
再後來又有家百貨，她頭一回去是夏天，在外麵熱得直冒汗，一進去了，裡麵涼颼颼的。有人說裡麵開了冷氣，夏天就會很涼快。那會好多人都喜歡往裡麵鑽，沒彆的原因，就圖個涼快。
廖清歡除了愛做衣服，再就是逛商店逛百貨逛得多。她專門租了一個黃包車，那黃包車師傅每天就停在她酒樓門口的，酒樓客人多嘛，每天就著她酒樓能接不少人。她和那師傅熟，就定好了一個月出多少錢，她要用車的時候優先送她。
一開始那師傅滿口高興的答應，後來有一天憋不住，苦著臉跟她說，以前沒想到她會每天都用車，所以那價錢要低了。如果她不是每天要用車的話，他是不會再開口要加錢的。
人還不好意思，廖清歡聽明白了就趕緊加錢，總不能讓人家虧了，畢竟她去哪這師傅都是要等著她的，除了送她去還得把她帶回來呢。
後來坐黃包車跟師傅閒聊，那師傅就說了，接過其他乾酒樓的老板，還真沒有哪一家的老板跟她一樣，天天出門到處閒逛的。
廖清歡還有點羞，那還不是兜裡有錢，又有朋友，海城天天都有新花樣，她要是不出來，老是守著酒樓，得錯過多少熱鬨啊。還有她那麼多漂亮衣服，總不能老是在店裡穿，出去轉轉也不算白做了衣服。
所以聽著大家夥都去了東路，廖清歡這顆心蠢蠢欲動。
這天把晚上的活忙完，她就大聲對家裡大了，“咱晚上去東路玩，現在都去換換衣服，馬上就出發。”
呂鍋第一個搖頭，“我就不去了，那人多，待會把我的老骨頭給擠散了，你們去吧！”
行，呂鍋年紀大，可以理解。
然後她看向平時要出門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小丸子，這孩子今天臉色發愁，也是不想去的樣子。
“我，我作業還沒做完，晚上要寫作業。”
她現在升了年紀，又被老師點為學習委員，開始對學習上心了。今天老師布置的作業又多，要是去玩的話明天肯定要被老師批評，所以她去不了。
廖清歡遺憾中帶著些許的喜悅，嘿嘿，小丸子不去，也就是少了個煩人精。
然後她又轉向小圓子，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很自然的略過。
“你和姐姐一起待在家吧，記得要給姐姐加油打氣哦！”
這是小丸子的跟屁蟲，小丸子不去小圓子肯定是不會去的。
小圓子：？
至於順子，廖清歡還沒開口呢，順子趕緊說道：“馬上要中考了，我想看書，阿姨您和叔叔一起去吧！”
陸長纓看了看大家，然後又看了看自己媳婦，想著自己放在書房裡的一堆需要核算的數據，淡定的點點頭，“好，我陪你去。”
廖清歡興高采烈的去換了身衣服，暗紅色絲綢襯衫，黑色闊腿長褲，再搭上一件長款的黑色羊毛外套。
她頭發披著，拿出前些日子買的口紅淺淺的抹上一層，再換上一雙粗跟小皮鞋，出來的時候成功讓陸長纓眼睛眯了起來。
她皮膚白，襯衫領口那空了兩個扣子沒扣上去，因為胸前比較壯觀，能隱約看到一點陰影。露出來的脖子還有小臉又白又細嫩，在燈光下像打了光一樣。
她個子不算太高，但也沒有很矮，搭上一點跟的小皮鞋，整個人拔高了一些，氣質也就更凸出了。
這些年歲月當真是沒在她身上留下一點痕跡，仿佛時間都在她身上停駐了一般。燈光下瞪著眼睛的嬌俏模樣都跟從前非常的像。
陸長纓走過去，廖清歡這會正在把頭發從外套裡撈出來，長發披著就是這點不好，還得專門撈一遍。
當注意到陸長纓的手伸到她領口的時候，廖清歡嗔了一眼，把他的爪子拍開，“乾嘛乾嘛，大庭廣眾啊。”
雖然現在院子裡沒人。
陸長纓手又過去，給她把扣子係到最上麵，結結實實的將她的脖子卡住，才滿意的點點頭。
“風大，小心著涼。”
廖清歡翻了個白眼，趁著他不注意，又解開一個扣子，扣那麼高簡直要把她勒死，這樣鬆一個扣子正好。
坐上陸長纓騎的二八大杠，廖清歡沒好意思坐在前麵。
現在那些年輕人就喜歡女孩子坐在前麵的橫杠上，男孩子握著把手就像是環著女孩子似的，低頭還能聞到女孩的發香。
不過她和陸長纓都老夫老妻了，可做不來那麼親密，還是老老實實坐後麵，從黑暗中騎過的時候偷摸著能摸一把自家男人結實的腰。
飯店離東路有點距離，陸長纓騎著自行車也在想，自從生了孩子，倆人這樣單獨出門的經曆好像還真是沒有了。這麼多年下來，今天好像還是第一回。
“等過幾天，我去買輛車吧？”
迎著風，陸長纓突然這麼說道。
“車？什麼車啊？”
廖清歡收回自己想要摸向陸長纓的手，老老實實扶著他的座墊。
“小轎車吧，現在開放買賣了，廣城那邊很多人開上了轎車，我也買一輛。興國工廠的車子不是他專用的嗎？到時候我借過來教你開車，等買了車你就開車帶著孩子們出去玩了。”
陸長纓眉宇鬆泛，以前他從來不缺車，出門開的車都是國外送過來的，還有專門的副官做司機。到了這邊來，條件大轉變，車子成了奢侈品，早幾年就算有錢都買不到，不允許私人擁有車輛。
他之前沒想到這些，反正騎車也方便。但自行車想去遠點的地方還是沒那麼好的，若是有輛小轎車，清歡也能開的話，還能經常帶著孩子們出去玩，也不用老是窩在飯店裡。
他還記得以前那些送過來的調查，除了她愛做衣服這點重點標明了，還有個重點標明的，是她愛出門、愛逛街。
此前幾年海城沒什麼可逛的，他們連公園都沒怎麼去過，去最多的大概就是商店了，可商店也沒什麼可買的。
現在的海城比以前熱鬨多了，想來清歡是喜歡這樣熱鬨的。
“好貴的吧？”廖清歡眼中神采很明顯，她對買車其實很敢興趣，說這個貴，也就是客套下。
“五六萬，咱還是有錢買的。”
陸長纓從來沒讓廖清歡因為錢發愁過，他確實有錢，剛開始過來靠著小紅樓密室裡的手表周轉了下，後來在黑市裡混，當然，不是他混，而是指點彆人，然後從中抽成。再後來大黃他們進入，他能拿到的更多，手裡的錢全給了廖清歡，這些年廖清歡也沒攢錢，還是保持以前的花錢習慣，就這樣，屋裡大概還有個小十來萬呢。
“那便宜，行啊，你去買，我學車考個駕照。”
廖清歡放心了，才五六萬，他們家不缺這個錢。
倆人一邊閒聊，很快就騎到了東路那邊。
隔老遠的，就能看到那一條街上燈火通明的，裡麵人挨著人，確實是非常熱鬨，車還沒停下呢，廖清歡臉上就笑開了。
邊上一條街停了不少的自行車，陸長纓便也把車停到這邊，拿鎖鎖上後，廖清歡就迫不及待的往熱鬨的街區上拐。
這邊的商店可比他們那邊多多了，兩邊全是店，廖清歡許久沒出門，還以為現在開店的人不算多，原來全都擠到這邊來開了。
隔幾米就一個路燈，燈光瓦亮，照在行人的臉上，路麵都看得一清二楚。
大多數店的招牌都是白底紅字再配上一個黑色的框，店名都很簡單，各式各樣的店都有，看得廖清歡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這裡可太熱鬨，我記得以前是華商百貨，我還來這逛過呢，那會就熱鬨，但比不上現在。”
廖清歡一臉興奮，她以前也愛來這邊逛，那會店鋪就很多，隻是不如現在。
陸長纓跟在她旁邊，主要負責看住她。這裡人太多了，清歡長得好，從進入這條街以後，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神落在她身上，偏偏她自己不知道，笑得非常燦爛。
廖清歡被人看習慣了，以前她就不懼怕彆人的眼神，這會更不會在意。
女人逛街嘛，就愛每個店都進去轉轉，廖清歡也不例外，她都顧不上陸長纓，很自然的轉進一家賣衣服的店裡，這家店架子上掛著不少衣服，全都是新款式。廖清歡就像是魚兒入了水一樣，樂樂嗬嗬的拿著衣服在身上比劃，不用人老板招呼，她把自己喜歡的挑出來，直接就讓人包了，然後袋子甩給陸長纓，帶著人又往下一家去。
攏共也沒多長時間，陸長纓差點都跟不上廖清歡的腳步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手上就多了大大小小不下五個袋子。
廖清歡買了點東西，眼看著前麵擠了一堆人，趕緊湊過去，陸長纓扯著她的衣服往後拽。
“我來看。”
他個子高，一米九幾的大個子，輕輕鬆鬆就能在外圍看到裡麵。
“是賣吃的，油餅，你要嘗嘗嗎？”
他低頭去問廖清歡。
“不吃，不吃，咱們繼續逛。”廖清歡現在也聞到了味道，還真是油餅。
倆人這邊逛著街，東路另一邊也有幾個人在逛街。
“雪瑩，陸教授凶不凶啊？我特彆怕他，因為他個子好高，站在麵前的時候黑壓壓的，然後又不愛笑，總是板著臉，我就覺得他好像很凶。我們宿舍還有人想進他的研發所呢，也不知道有什麼想不開的。”
說話的是一個短發女生，嘴角有一顆痣，看著挺俏皮可愛的。這會她手裡拿著一串冰糖葫蘆，說完就咬了一口糖葫蘆，然後被酸得齜牙咧嘴。
“陸教授人很好，一點都不凶的。他從來沒對我說過重話，隻是他不喜歡笑而已。”
萬雪瑩露齒一笑，語氣有些親昵。
邊上有個比較英氣的女孩子開了口。
“陸教授才不是不喜歡笑呢，他隻是不喜歡對不熟的人笑，你們是沒見過他對他妻子的樣子。有一回我上他妻子做事的飯店吃飯，那陸教授還幫著上菜呢。你敢信，陸教授幫著上菜？正好他妻子撩開簾子往外看，那陸教授趕緊過去，臉上特迅速的扯開一抹溫柔的笑容，把我都看愣了。陸教授好像記得我，後來有個服務員端了一碗蒸的雞蛋羹過來，說是送的。那味道，絕了。我還以為全都有送，吃完看了一圈，好像隻有我那一桌送了。也不知道雞蛋羹是不是他妻子做的，反正味道特彆好，幼滑細嫩，要不是飯店吃飯有點貴，我恨不得天天上那飯店吃去。”
短發女生總算把嘴裡的糖葫蘆吃下去了，酸得她牙倒，“真的，真那麼好吃，以前有學長學姐還專門在校報上寫過多好吃，我看形容太誇張了，都不敢信。雪瑩，你是陸教授的助手，你去吃過嗎？陸教授不是經常帶飯到學校，每回熱菜的時候研發室那些人不都會去搶？你是不是也嘗過？”
萬雪瑩嘴角笑容微斂，她輕輕搖搖頭，“我隻是助手，不會和陸教授他們一起吃飯，不過陸教授帶來的飯菜我都看到過，其實，也還好吧！”
她很少撒謊，這一次撒謊很心虛。陸教授帶來的飯菜她隻是有一次替他拿的時候偷偷打開過，三個飯盒，一個飯盒裡裝著飯，另一個裡麵裝著溜肉段，還有一個是酸菜排骨和炒的小青菜。雖然都已經冷了，但打開蓋子的時候那香味，還是讓她迷了一下眼睛，是真的香，香到醉人的那種。
她沒吃過，但不妨礙她撒謊。
英氣女孩子疑惑的看了萬雪瑩一眼，怎麼覺得萬雪瑩好像不大喜歡陸教授的妻子呢？大概隻是錯覺。
時間越晚人越多，廖清歡他們到的時候是下午七點多，這會快八點，海城人好像不睡覺似的，全都擠到了這邊。
因為人多，時不時要被擠到，陸長纓把廖清歡嚴嚴實實的護在懷裡。
黏在她身上的眼神太多了，不然就她這興致勃勃的模樣，保不齊要被人占便宜。
有人護著那走起來就安心了，尤其陸長纓個子高膀子大，她躲在他懷裡安全感實在是太足了。
好不容易走過人最多的一段路，不遠處有一個空地，邊上有人拿著大音響放很勁爆的音樂，還有幾個小攤位零零散散的立在那。
廖清歡鼻子靈，很敏銳的在這些香味中發現了點不一樣的味道。
醇厚中又透著微許甜的香味，順著風飄到她鼻尖，誘惑著她小巧的鼻頭聳動。
“是燜肉爆魚麵。”
廖清歡肯定著說道。
“餓了？”
陸長纓看了眼那些攤位，低聲問。
“不餓，就是這味道，好像以前吃過。”
廖清歡有點猶豫，她飯店後麵有一處空地，以前除了有梅樹之外，白日裡就是下棋的老頭多，一到晚邊，就有一個中年女人，推來一個爐子，再搬來一些盆盆筐筐，筐裡放著的是揉得細細的蘇城麵條，盆裡放著浸透湯的燜肉，還有一個盆會放炸過的爆魚。
下棋的老頭要是下得痛快了，就會到她那個攤位上吃一碗麵。海城口味跟蘇城口味沒什麼區彆，燜肉爆魚麵大家都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