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廖清歡最小的徒弟,許勺跟其他師兄不同,他是他爹賣進廖家的。
那個年代,人口買賣不算什麼事,很多人家為了保證賈總傭人的忠誠度,都會通過買賣人口到家裡,捏著對方的賣身契,家中主人是可以隨意處理傭人的。
廖清歡他們家不允許買賣人口,據說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
至於許勺,則是另一個原由。
那會的海城,上層人群鶯歌燕舞,醉生夢死的在海城瀟灑的生活中。底層人群為了生存賣兒賣女,沿街乞討的比比皆是。
許勺是跟著父親逃難到海城來的,他們和其他難民不一樣,衣著得體,尤其是許勺的父親,看上去是一位非常有文化有修養的人。
他父親帶著許勺,倆人體體麵麵的走進廖家酒樓,點上了一桌好菜。
因為體麵,店內也沒人看出他們是逃難過來的,好酒好菜給上了,他們細嚼慢咽的吃完了,沒有一絲逃難人碰到一桌美食狼吞虎咽的樣子。
等吃完,許勺的父親借口方便,被跑堂領著去方便了。許勺乖巧的坐在桌邊等著,來回的跑堂誰也沒注意,結果等到滿酒樓的人都吃完了飯,所有人都走了,許勺還坐著呢。
廖清歡的父親那會是東家了,隨著跑堂的上樓,一看到這麼小一個孩子,再看看孩子手上的凍瘡,便明白了。
他們家的人都是心善的,小孩的父親借口方便就再也沒回來,隻留個小孩在這是什麼意思,其實大家都明白。
許勺那會雖然人小,但機靈。看到廖清歡的父親,便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來。
“這是我父親給您寫的信。”
這信也不知道怎麼寫出來的,裝在許勺的口袋裡乾乾淨淨的。廖清歡的父親打開一看,信裡寫著一桌飯菜抵一個孩子,就相當於一桌飯菜買了許勺。
“我父親說,前塵往事都讓我忘了,以後我就是您這廖家酒樓的人了,名字還請您再賞一個。”
廖家酒樓那會還真沒有像許勺那麼小的孩子,就連廖清歡都十來歲了。人都在這了,總不能轟出去。這麼小的孩子,讓他當幫廚都當不上。
因為許勺的去留,廖清歡父親還糾結了好幾天。那些天許勺就天天睡在灶台後麵,那地方堆著乾草,灶裡的火是不滅的,比睡在其他地方暖和多了。
廖清歡有時候會在後院教林碗他們做菜,許勺就杵在旁邊盯著看。
沒等她父親想好怎麼出力許勺,廖清歡主動去她父親那說了,把許勺收了當徒弟。正好他是一桌飯菜買回來的,跟飯菜有緣,再給取了個名,沿用了他以前的姓氏,就叫許勺了。
於是許勺就成了廖清歡最小的徒弟。
他是個從小就機靈的孩子,舉止做派都能看得出來是好人家的孩子。有些小滑頭,但人沒有壞性子。關於學做菜,他不算太努力,但人聰明,天分比呂鍋還要高。
自從落到了廖家,許勺就再也沒提起他的父親,仿佛他是真的賣給廖家一般。
廖清歡的父親還跟許勺說過,這不叫買賣,那頓飯就當是師父請吃的飯。他可以去找他的父親,廖家再養一個人還是養得起的。但那時候的許勺隻搖頭,因為他父親絕不會再留在海城,也不知道去哪了,更或許,安頓好他,他父親就一頭栽到河裡也說不準。
然後廖清歡的父親也試圖找過,就如許勺說的那樣,確實是尋不見人了。
再後來許勺就在酒樓裡長大,周圍師兄弟還有師父陪著,當年逃難的顛沛流離在夢裡都不再會出現。
而這時候許勺卻又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師父,有師公還有他的師兄們。
他們還在廖家酒樓裡麵,快到飯點的時候所有人進進出出的忙碌著。他想找點事情做,問大師兄有沒有什麼事給他做的,但大師兄不理他,像沒有聽到一般。
他又去問二師兄,二師兄直接從他身體裡穿過去,他好像是不存在的。
這時候的他很驚恐,大家都看不到他嗎?於是他一個個找人問,師公三師兄管灶火的大黃,跑堂的二狗子,沒有人能看到他。
直到他來到院子裡,站在院子裡很茫然失措的時候。穿著旗袍風情萬種的師父搖著扇子,慢悠悠的朝他走來。
“勺子,你在這乾什麼呢?”
這句話宛如棒槌,驀的一下將他敲醒了。
許勺猛然睜開眼睛,喘著粗氣坐起來。
“師父!”
“醒了醒了,真的醒了。”
“小師弟你醒啦,哎喲暈過去差點沒嚇死我們,還好醒了過來。”
“小師弟你感覺怎麼樣?怎麼突然就暈了?在國外是不是過得很辛苦,身體都變差了。”
三張大臉擠在許勺麵前,麵上的三位看著雖然都老了不少,也醜了不少,和離彆時模樣千差萬彆,但許勺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二師兄三師兄還有四師兄。
許勺想起來了,他是看到一位跟師父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才暈過去的。
“師父呢?我之前是不是看到師父了?”
他抓著林碗的手,焦急的問道。
林碗眨眨眼睛,看著麵前鬢角發白的小師弟,輕歎一口氣。
“不,不是師父嗎?那個女人和師父一樣,長得一樣,難道隻有我看見了,你們都沒看到?”
他看到的難道是鬼?還真有可能,師父是他親眼看著下葬的,這都四十年過去了,怎麼著也不可能跟當年一模一樣了,除了是鬼,沒有彆的解釋了。
“師弟你這就……”
張瓢嘴唇顫抖的看著他,心裡想著還是師弟敢說啊。
楊盆嘖了一聲,正要解釋呢,門被人推開,廖清歡從外麵走進來,單手端著個托盤。
“小勺醒了嗎?還沒醒就送醫院去。”
她抬眼看到許勺,莞爾一笑,“呀,醒了。”
許勺瞳孔放大,林碗扶著他的肩膀。
“小師弟,你彆暈了,這真是師父,真真的那種,不是鬼,是人。”
“對對對,真是師父,你穩住,千萬彆暈了。”
“師……師父父?”
許勺聲音都顫抖了,其他情緒都沒上來,就隻有震驚和不敢置信。
廖清歡將門帶上,端著托盤走過來,朝張瓢他們使了個眼色。
“把人扶起來,先吃點東西。小勺,你把肚子填飽了,邊吃邊聊。”
張瓢他們趕緊把許勺扶起來,再把人扶到房間的桌子旁邊坐下,廖清歡坐到他對麵,在許勺眼睛都不眨的注視下,慢條斯理的將一碗糖粥放到他麵前,再擺上一小碟子的螺絲菜。
“吃吧,你最喜歡的糯米豆沙粥和我醃製的螺螄菜。”
廖清歡微抬眉眼,看向許勺。
許勺抓著白瓷勺子,這碗粥冒著熱騰騰的熱氣,一顆顆的糯米熬到開花,表麵湯水已經形成薄膜。中間堆著一勺子的紅豆沙,這豆沙熬到濃稠,看不出顆粒感,隻是糊狀。豆沙水順著粥麵暈出紅線,白裡透紅,著實漂亮。
螺絲菜就像螺螄一樣,卷起來的,暗紅色,甜甜酸酸的味道竄到許勺鼻尖,讓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這確實是他最喜歡吃的,他生病就愛甜配鹹,吃了嘴裡有味,舒服。
許勺猶豫的看了眼師父,拿勺子將紅豆沙攤開,然後舀起一大勺子,送到嘴裡。
甜糯軟香,紅豆沙的甜味最先接觸舌尖,溫熱的觸感還有絲絲甜味讓他的喉頭緊縮,然後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碗裡。
“咋,還哭上了呢?”
林碗結結巴巴的說道,眼眶一紅,背過身也哭了起來。
廖清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手帕,一人遞一個過去,“哭過了再說。”
許勺接過手帕,哽咽著說道:“不,現在就說。”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師父是什麼情況,難不成師父長生不老,之前的死亡隻是金蟬脫殼之計?
廖清歡見他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豎起耳朵,忍著笑將具體情況跟許勺說了。
“大致就是這樣,我知道有些匪夷所思,但我確實就是這麼個經曆。”
許勺沉默片刻,盯著廖清歡打量了好一會,然後撇開視線看向林碗他們。
“為什麼信裡什麼都沒說呢?”
他非常不滿意,如果知道師父還活著,他就算換個身份也得回來。
“師父不讓說,那些信件還不知道要過多少人的手,若是被人發現了問題,對你或者對我們都不好。”
張瓢解釋了一句。
許勺當然知道是這樣了,他隻是想問問而已。
“小勺你在那邊怎麼樣?怎麼是跟著投資團隊過來的?外麵那兩個一個喊你爺爺一個喊你爸爸,你是取了個外國媳婦兒?”
廖清歡對小徒弟的經曆非常感興趣,外麵那個小男孩可太漂亮了,小丸子正拉著人家扮家家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