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兩章合一)(1 / 2)

賀玲站住, 雙手拈著辮梢,略低著頭,一副羞澀模樣。

她那微微頷首的一抹嬌羞,讓林景信挪不動腳, 紅著臉訥訥道:“你, 你莫急, 我總會幫你想辦法的。”

賀玲輕輕“嗯”了一聲,略微放下心來, 這才抬眼看著林景信背上的人。

因為摔倒、攀爬,胡大誌的衣服上下都是泥汙,身上一股消毒水、腐爛泥土混雜的氣息。這股味道傳到賀玲鼻端,她微微一皺眉, 向後退了一步,抬手悄悄遮住鼻子, 道:“這是怎麼了?”

林景信沒有覺察到她的嫌棄,咧嘴一笑:“小妹和同學在山上挖蘭花,他被蛇咬了,我送他回家。”

賀玲嚇了一跳:“蛇?”麵色瞬間就變得蒼白。

林景信連忙安慰她:“是條菜花蛇,沒有毒。隻是胡大誌腳踝受了傷,動不得, 我送他回家。”

賀玲嘴角扯了扯,笑意沒有達到眼底:“景信,你心腸真好。”

林滿慧站在一旁, 仔細觀察著這個女知青。

六十年代軍山農場缺勞動力,城市知識青年響應號召, 來到農場支持建設。他們吃苦耐勞, 有文化、知識, 有青春、熱血,很快就投入到農場的艱苦勞動之中。

林滿慧見過的知青,大多曬得很黑,一雙手滿是厚繭,衣著樸素,行事風風火火。眼前這個女知青皮膚白嫩、穿著打扮精致、說話嬌柔秀氣,有些異類,不知道在知青堆裡會不會被批評教育。

不過,林景信顯然很喜歡這種類型。麵向賀玲時,他的眼睛裡滿滿都是溫柔與喜愛,仰慕之意毫不掩飾。

林滿慧在一旁問:“哥,你答應了賀知青什麼事?”

隻要一想到書中所說的“被賀知青騙了錢與心”,她就渾身上下難受。林景信能有什麼錢?不就是全家省吃儉用攢下來計劃給自己做手術的錢嗎?如果這錢被賀玲騙了去,害得年少的自己無法及時手術,那就難怪林景信會內疚、一蹶不振。

“這……”林景信瞄了賀玲一眼,見她白著臉、抿著嘴、雙手無意識地繞著辮梢,一副緊張模樣,心中一軟,勉強笑道:“沒什麼事,你小孩子問這麼多做什麼。”

林滿慧還要問,賀玲低著頭,腳尖在地上劃著圈圈,輕聲道:“林景信,我先回去了,今天的勞動我還沒完成呢。”

林景信看她身嬌體弱,心疼地說:“你先休息,晚一點我過來幫你。”

賀玲點了點頭,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嗯”,轉身就走。吳媛媛嘟囔了一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乾嘛讓彆人幫?”

賀玲的身形頓了頓,轉過頭看了眼吳媛媛,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你們,不也是他在幫忙嗎?”

吳媛媛被她氣得跳腳:“我們是學生,你是知青,是大人。”

夕陽西下,晚霞滿天,賀玲的臉在霞光中泛著潤色,林景信一時之間看得有些呆了。賀玲對上林景信的目光,撲哧一笑:“有什麼不一樣嗎?”

林滿慧雙手抱著花盆站在一旁,六十厘米直徑的大花盆正放在胸前,蘭花細長,遮住半邊臉。

將花盆略向右邊挪了挪,林滿慧的聲音清晰而冷靜:“我是他親妹妹,你是他的誰?”

一語刺中賀玲的心,她心虛地移開目光。

這個年代的人羞於表達情感,林景信臉一紅,有些期待地看著賀玲,希望能從她臉上看到一絲鼓勵。

賀玲哪裡敢與他目光對視,咬著唇瞟了眼林滿慧。眼前這個豆芽菜一樣瘦小的姑娘給人很大的壓力,她看著懶散,那雙眸子卻似乎能看透一切。

林景信沒有得到回應,有些失落,輕輕歎了一口氣。

賀玲臉色一白,跺腳對林景信說:“你,你彆來了!”說罷,轉身跑開。碎花小襯衫在風中揚起衣角,苗條的身影如同慌亂的小鹿。

“賀玲——”林景信喊了她一聲,她跑得更快,影子被斜陽拉得老長。

林景信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沒有說話。

他看著林滿慧,臉色有些發白:“小妹,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的小妹善解人意、隱忍大度、事事為彆人著想,絕對不會這樣鋒芒畢露。

林滿慧淺淺一笑:“哥,我現在身體好了,自然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林景信認真地看著小妹泛著紅潤的臉蛋,想到她曾經的病弱與悲傷,心中一軟,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沒有再說什麼。

早產、先天性心臟病,不知道看了多少醫生,吃了多少藥,足足把家底都掏空了才保住林滿慧一條命。連袁野老醫生都說過,隻能到京城大醫院、找最頂尖的西醫做手術,才能痊愈。

怎麼突然之間就好了呢?

一點預兆都沒有,景嚴過來報喜訊,說小妹全好了,袁醫生說她體內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再也需要做手術。

小妹還是那個小妹,但她整個人都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瘦弱、膽小、內向、自卑的小可憐,她變得健康、勇敢,雖然懶散,卻充滿力量。

彆的哥哥心粗,光顧著高興,沒有疑惑,但林景信不一樣。他與林滿慧交流最多,她的心裡話隻對他說過,他是全家最懂她的那個人。

原來那個小妹呢?是藏起來了?消失了?還是和現在這個合二為一了呢?

大手放在林滿慧頭頂,林景信內心湧上來一股悲傷,他將背上的胡大誌放在路邊的一堆土磚之上,蹲下來望著林滿慧的眼睛。

“你是誰?”

有一種微妙的緊張感在他們之間流淌,胡大誌和吳媛媛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對兄妹,不敢吭聲。

林滿慧心下了然。

沒想到,真正看出自己發生變化的,是最老實的二哥林景信。

“二哥,是我。我隻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長大了。”林滿慧眼波盈盈,與林景信目光相對。靈魂飄蕩在末世,比旁人多活了一輩子,說出去誰會相信?

林景信抬手,手掌輕輕拉了一下她紮好的辮子,眼中滿滿都是眷戀。

“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嗎?”

林滿慧看著他,態度堅定:“是。我以前不懂事,不知道家裡難,總是哥哥們護著我,以後換我來保護你們。”

林景信怔怔地發著呆,嘴唇哆嗦著,眼眶有些發紅,半天方才說出一句話:“滿慧真的長大了。”

夕陽下,他的頭頂染上一層淡淡的金光。

半晌,林景信似乎接受了眼前這個與以前不一樣的林滿慧:“再長大,也還是我的小妹。”說罷,他站起身,背上胡大誌,順著小路往南而行。

曾經那個病弱、自卑、容易受傷、隻有見到他才會哭訴委屈的小妹變了,變得健康、勇敢、堅強,多了絲靈秀、慧黠,知道體諒哥哥們的不容易。

這是好事,對不對?

胡大誌趴在林景信背上,摸頭不知腦,問:“林二哥,你們在說些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

林景信抬頭望著天空,沉默不語。

他想問問林滿慧,你做了什麼夢?為什麼一個夢就長大了?怎麼忽然就變得如此健康?

可是他不敢問,就怕一問,一切打回原形。她竟然不是小妹,隻是個寄居在小妹身體裡的孤魂野鬼。

遙遠的西方,有一片火燒雲,染紅了半邊天。

終於回到家,已經是暮色漸起。

抱著這盆得來不易的春蘭,林滿慧內心歡喜無限,抱著花盆不肯撒手,從簷廊走到正屋,再到自己的小臥室,覺得哪個地方都不滿意——

簷廊雖然通風良好,但怕雞、狗破壞,更怕人偷;

正屋陽光雖好,但通風差了些。

小臥室悠靜、安全,但沒辦法曬到陽光。

感受到林滿慧的糾結,春蘭親近地用長長的細葉貼著她的臉,仿佛在說:你在哪,我就在哪。

一家人準備吃飯,林景勇在廚房忙碌,林景嚴幫忙端菜盛飯,林景仁正站在簷廊之下阻止林景信離開。

“好歹吃了飯再走吧,慌什麼。皇帝都不派餓兵呢,林場少了你就沒辦法開展工作了?”說到後來,林景仁說話的語氣漸漸生硬起來。

林場位於在農場最北,巡山再加上背著胡大誌從北走到南,林景信今天走了沒一百也有幾十裡路,疲憊不堪。

坐在廊下感覺腿腳酸痛,動都不想動,但想到答應了賀玲要幫她做農活,林景信隻得咬咬牙站起身,歎了一口氣:“沒辦法,晚上還有事。”

林景仁的聲音陡然變大:“有事,什麼事?你有多久沒回家了?連吃口熱乎飯的時間也沒有嗎?”

林景信雖然是哥哥,但向來怕老三,被他這一吼,眼神變得遊離,看了一眼天色,囁嚅著:“那……就留下來吃個飯吧。”

林景仁瞪了他一眼:“好好說不聽,非要人吼!”

林景信和林景仁掀簾進來,一眼就看到櫃子上、鏡框旁多了一盆蘭花。林景仁不懂花,瞟過一眼就沒在意,隻覺得綠意盎然挺好看。

林景信打小喜歡花花草草,細細叮囑林滿慧:“這金邊春蘭是珍品,如果能夠移栽成功千金難求。隻是蘭花冷不得、熱不得、乾不得、濕不得,嬌氣得很。”

林景勇一身油煙氣從廚房走出來,左手端一盆辣椒炒肉、右手一盆小蔥煎雞蛋,聽到二哥的話,不由得咋舌:“這麼麻煩?那能養得活嗎?”

林滿慧看了他一眼,微笑道:“當然能。”有木係異能在手,什麼花草養不活?

一家人圍坐飯桌,熱氣騰騰的米飯,肉、蛋、青菜皆有,豐盛而美味。林景信吃得很舒坦,看著五屜櫃上鏡框中父母的遺像,感歎道:“現在咱們家日子越來越好過,如果爸媽還在世,那得多開心啊。”

其餘三兄弟都點頭附和:“是啊,小妹身體好了,爸媽知道肯定也開心。”

吃完飯,林景信放下筷子就要走。林景仁一把抓住他胳膊,沉聲道:“二哥,你先等一等,有件事要跟大家商量一下。”

林景信猶豫了一下,坐回椅子,問:“什麼事?”

林景仁對林景勇呶呶嘴:“你把存折取出來給大家看一看。”

林景勇應了一聲“好嘞!”擦乾淨手走進裡屋,不一會兒拿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綠色存折出來。

林景仁接過存折,打開來看一眼之後放在桌上,道:“這幾年每個月大哥寄十塊,二哥給二十塊,我給二十三塊,除開給小妹看病吃藥、日常開銷,現在家裡存的錢都在這裡,有九百六十七塊。”

林景信張大了嘴:“這麼多錢?”

林景勇臉上閃著興奮的光:“平時我很節省。我們幾個上班的有工作服,就給小妹和景嚴扯布做衣服、買鞋子。本來想著小妹十二歲之後去京城手術的,現在不用了,可不就省下一大筆錢下來?”

仿佛被幸福砸中,林景信感覺有點頭暈。

林景信真的有點頭暈。

自轉正之後,他的工資收入每個月上交家裡二十塊,剩下的自己日常開銷。辛苦攢了這些年,也隻有幾十塊錢。沒想到家裡這麼苦、開銷這麼大,景勇竟然有本事摳搜出九百多塊錢。

林景信看著老四,歎了一口氣:“你真會當家。”

林景勇得到二哥誇讚,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好還好,這不是為,為了小妹嘛。”

林景仁說:“這一大筆錢原本是給小妹去京城做手術準備的,現在既然不用手術,那就得大家討論一下,應該怎麼用。這麼多年,大家省吃儉用,家當什麼都沒有添置。”

林景信沉默著,垂下眼簾沒有吭聲。

林景嚴最積極:“買!買收音機、自行車、手表。農場職工恨不得家家都有這三樣,就我們家沒有。你看隔壁吳嬸家,三個人上班,買了收音機、縫紉機、兩輛自行車呢。”

一聽到要買這麼多東西,向來節省慣了的林景勇臉部抽搐了一下,感覺十分肉痛:“一台紅燈牌收音機147塊,一輛鳳凰牌自行車165塊,一塊梅花牌手表125塊,這都沒算上搞工業票的錢。如果都買的話,錢一下子就用完了。”

聽到這麼多錢,一家人都有些舍不得。家裡一開始隻有老大、老二賺錢,張嘴吃飯、上學的有三個人,後來老三、老四上班了家裡才稍微好一點。節省了這麼多年,才存了這些錢,哪裡舍得一口氣都花掉。

那不成了敗家子麼?

林景仁想了想:“這樣吧,我們先買台收音機,給二哥買塊手表,其餘的就算了。將來二哥如果成家,還得花錢呢。”

聽到成家二字,林景信臉一紅,猶豫再三,說道:“手表我真不要,不過……有個知青家裡遇到難事,急需兩百塊錢,能不能從家裡拿錢出來借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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