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2 / 2)

來者是滇省大學花卉研究所的兩位教授:歐陽雪鬆、喬楠。

自收到厲浩教授寄來的信,信中夾著一張黑白照片,僅憑那灰度光影,歐陽雪鬆便判斷出:這是國內絕無僅有的一盆奇蘭!極有可能是全新品種。

滇省大學花卉研究所在國內很有名氣,蘭花培育更是首屈一指。歐陽雪鬆與厲浩私交甚篤,看到這封信便拖著喬槐一起,坐火車、汽車、拖拉機,再加上兩條腿步行,三天三夜方才來到軍山農場。

歐陽雪鬆來得突兀,嚇了厲浩一跳:“歐陽教授,怎麼來之前不先發個電報?”

喬槐在一旁大笑:“看到你寄來的照片,歐陽太激動,當天下午就出發了,哪裡來得及發電報!”

厲浩一聽也笑了,緊緊握著歐陽雪鬆的手,看著他黑瘦的臉龐道:“老同學,你還是這麼雷厲風行,一路辛苦了。”

歐陽雪鬆揉了揉臉,勉強打起精神,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芒:“快,把那盆蘭花拿來我看看。”

厲浩猶豫了一下:“蘭花是我一個小徒弟養的,不在農科所,她今天還要上課。這樣……我帶你去招待所,你先洗把臉休息一下,我讓人去學校通知她把花拿過來。”

歐陽雪鬆一顆激動的心無處安放,支撐著他坐了三天三夜的車,此刻哪裡願意去招待所?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猛喝了一口濃茶提神,道:“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快讓人去吧。”

任斯年被厲浩喊來,讓他跟著農科所的吉普車到中學接林滿慧,將蘭花抱過來。任斯年心中暗喜,欣然從命。

兩個小時之後,一輛吉普車停在農科所的實驗大樓前。

林滿慧抱著花盆跳下車,任斯年從副駕駛室下來,衝她伸出手:“花給我,你去上課吧。”

林滿慧警惕地向右一讓:“不,我要親自交給老師。”

任斯年被她這幅模樣氣笑了:“你這個小氣鬼,連師兄都不放心嗎?”

林滿慧哼了一聲,斜了他一眼:“我這花彆人不能碰,萬一掉片葉子你賠得起嗎?”

任斯年湊近一看,球莖光滑平整,不像是冒出芽頭的樣子,心中暗自尋思:她這花雖然養護得好,茁壯健旺,但卻不分枝、不冒芽,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不足之症。

他搖了搖頭,道:“人小鬼大,懶得和你計較!”便在前麵帶路,引她走進這棟六層磚混大樓。

湘省地屬亞熱帶地區,冬冷夏熱,樓梯間的水泥雕花空格欄板透亮,既擋雨又通風,是七十年代家屬樓獨有的建築符號。

這棟實驗大樓為外走廊式平麵布局,一間間實驗室規整乾淨,互不乾擾。為了保證衛生環境,農科所每天都會有專人清潔打掃。剛一走進大樓,就聞到淡淡的消毒水氣息。

花卉研究所位於二樓東頭,順著樓梯向上,左拐第一間就是厲浩教授的辦公室。

任斯年帶著林滿慧走進辦公室,歐陽雪鬆一眼便被林滿慧懷中抱著的春蘭吸引,從沙發中跳了起來,快步迎上來,滿臉放光,用篤定的語氣說道:“就是這盆花!”

厲浩微笑道:“可不就是這盆?這花是我的徒弟養的,平時都舍不得拿出來。若不是你們遠道而來,我也不會讓她帶過來。”

林滿慧左右看看,走到桌邊將蘭花放下,指尖飛出一點木係異能安撫換了環境有些怯生的春蘭。

點點綠光融入春蘭根葉,頓時就變得精神抖擻起來,深綠色的葉片仿佛閃著淡淡的熒光,看得歐陽雪鬆、喬楠嘖嘖稱奇。

“這花不嬌氣,好!”

“葉藝性狀穩定,每片葉都帶藝,漂亮!”

“葉質厚硬,看這樣子有點像春菊,隻是沒有開花,暫時還無法確定品種。”

“怎麼可能是春菊?你看這葉片直立形態瀟灑,邊緣帶金,分明是捧蝶!”

“……”

說著說著,歐陽與喬楠便吵起來了,吵得臉紅脖子粗,林滿慧將花盆環抱,慢條斯理地說:“你們說話的時候請走開一點,口水都噴到蘭花葉片上了。”

厲浩咳嗽一聲,瞪了林滿慧一眼:“這孩子,怎麼老愛說實話。”

愛花之人大多單純,歐陽雪鬆與喬楠沒有生氣,反而很不好意思地後退兩步,對林滿慧解釋道:“小姑娘,抱歉啊,是我們太激動、忘形了。”

任斯年在一旁聽了,也在暗自思索。隻可惜沒有看到花開,春蘭品種未知,含苞蝶、垂戶蝶、捧蝶、雙唇蝶、繡球……都有可能。這樣葉帶金邊的變異春蘭,若是花瓣奇特有型,那可是絕版!

想到這裡,任斯年眸光暗沉,手指輕撚,悄悄向後退了幾步。

倒是歐陽雪鬆與喬楠兩個人繼續圍著春蘭轉圈圈,喬楠脖子上掛了個相機,哢嚓哢嚓地拍照。一直換了兩卷膠卷,方才罷手。

一邊拍照,一邊讚歎:“我第一次見到葉片如此挺立厚重、姿態卻瀟灑自在的蘭花,你看這春蘭葉帶金邊,光是賞葉,就足以列入精品。若是開花……葉、花雙藝草,不得了啊,不得了。老厲啊,這次蘭花展你們怕是要出名了哦。”

厲浩被兩名同行的誇得嘴巴咧到耳朵根,笑得十分歡暢:“這花可不是我種出來的,是林滿慧同學在山上挖來的野生蘭花,養了半年才有了現在的模樣。”

兩位專家將目光落在林滿慧身上,滿眼的不可置信:“小姑娘,你懂得養花?野生蘭花想要成活需要的條件很多,稍有差池狀況百出。有的長葉不開花,有的色淡枯萎,還有的極難出芽,分株即死,你竟然隻花了半年就把它養護得如此茁壯?天才!天才!”

林滿慧半點也不謙虛,微微點頭:“養花,我是懂一點……”

話音未落,厲浩咳嗽了一聲,板著臉說:“滿慧,謙虛使人進步。”

林滿慧瞟了老師一眼,沒奈何馬上改了語氣:“兩位老師不敢當,我還隻是一個初中生,也不懂得什麼養花,就胡亂種種。”

“噗——”歐陽雪鬆沒忍住笑,笑得前仰後合,“你這胡亂種種就能養得這麼好,我們這些成天研究蘭花的老家夥們要羞愧死了。”

任斯年聽得心頭火起,想到辦公室裡那要死不活的春蘭,嫉妒就像是隻透明的小蟲子,一點一點地啃咬著他的心,輕微的刺痛感一扯一扯的,他低下頭看著腳背,很久很久,似乎那裡有一朵帶刺的薔薇開得正盛。

厲浩與兩位滇省專家的歡聲笑語不斷傳入耳朵,任斯年內心那股妒意再也壓製不住。他握著拳頭,悄悄走出老師的辦公室,走進實驗室,打開抽屜,取出一支小小的藥瓶放進口袋。

藥瓶上貼著一張白紙,上麵用馬克筆寫著“氫氧化鈣”四個小字。這是實驗室常用改善酸性土壤的化學藥品,不會對土壤造成危害,卻能增加土壤堿性,使其適合植物的生長。

任斯年有經驗,野生蘭花生長的土壤是偏酸性的腐殖土,這種腐殖土的特點就是疏鬆透氣、肥力元素多樣均衡。若是添加些熟石灰,不顯山不露水,誰也查不出原因,但足以讓蘭花出現爛根等問題。

這就是蘭花的“慢性毒藥”。

他將左手放進白大褂的口袋,摸著這圓圓的藥瓶,冰冷的玻璃瓶在手心裡漸漸變得溫熱。

任斯年在心裡給自己鼓勁:我隻是想教訓教訓林滿慧,讓她最在意的春蘭錯過花期沒辦法拿獎,免得她太過張狂不知道幾斤幾兩。

對,就是這樣,我不是壞人,也不是做壞事,我隻是……想教訓一下林滿慧。

心裡建設完畢,任斯年咽了一口口水,提著一個鐵皮開水瓶走進辦公室。

他彎腰揭開藍花瓷茶杯蓋子,添上新茶,笑容溫文有禮:“大家喝口茶吧。”

喬楠將相機放下,過來喝了口茶,拍了拍任斯年的肩膀:“小任這幾年成果不錯啊,我聽老厲說過幾年你就能評副研究員了?”

任斯年禮貌地表達感謝:“這都是老師指導有方。”

寒暄幾句,歐陽雪鬆與喬楠興奮勁一過,濃濃的疲憊感便湧了上來。兩人接連打了幾個嗬欠,不好意思地說:“年紀大了,火車上沒睡好。”

歐陽雪鬆見獵心喜,恨不得抱著新品蘭花睡覺,便笑容滿麵地與林滿慧打商量。

“小姑娘,能不能把春蘭放在這裡一天?我們來一趟不容易,坐了三天的火車呢。我們今晚、明天會對花卉土壤、葉片進行測量、記錄,需要一點時間。你放心,作為回報,我會給你寫一封推薦信,這盆花直接進明年三月的蘭花展覽會決賽。”

林滿慧有點不舍地摸了摸花盆,手指在春蘭葉片上拂過,異能蘊養過的蘭花與她心意相通,葉尖輕點,似乎在央求她:彆丟下我,我害怕。

任斯年的心跳急促,喉嚨發乾,在心裡暗暗叫道:答應他!答應他!

林滿慧想了想,環顧四周,輕輕搖頭:“這裡是實驗室,不是花卉基地,日照、通風條件都不行,春蘭不喜歡這裡。”

厲浩聽到這裡,沒有再說什麼,微笑道:“這孩子喜歡說實話,你們莫怪。這樣,今天你們先到招待所休息,明天一早讓她再送來,怎麼樣?”

大家都沒有異議,林滿慧被兩位專家拉到一邊問東問西,歐陽雪鬆和喬楠一個拍照一個做筆記,配合默契。

半小時之後,歐陽雪鬆終於合上筆記本,搖頭道:“唉,老了,眼皮打架,實在是撐不住嘍。”

厲浩喊了一聲:“小任。”正在屋裡勤快地收拾著茶幾、茶杯的任斯年忙放下手中活計:“教授,什麼事?”

厲浩道:“這裡不著急收拾,你先送專家去招待所,安排住處。”

任斯年應了一聲,引著兩位專家離開辦公室。

林滿慧與厲浩一起走出門邊,目前他們離開。春蘭安靜地立在桌上,孤高而清冷。

“嗚嗚嗚——”站在門口的林滿慧忽然聽到什麼聲音,她四處看看,指著東頭一間緊閉的房門問:“那是什麼地方?”

厲浩看了一眼,回答道:“那是任斯年的辦公室。”

林滿慧皺眉心道:奇怪,任師兄的辦公室裡怎麼會有植物嗚咽哭泣之聲?難道他悄悄養了什麼花草不成?看來他水平不行,根本就養不好。

林滿慧沒有再問,目送兩位專家離開,轉身回去抱起春蘭。手中忽然傳來灼熱感,春蘭的情緒略顯焦躁不安。

“咦?”林滿慧目光微斂。

厲浩問:“怎麼了?”

在腦海中探求一番之後,林滿慧伸出手指,在根部旁邊的泥土之中扒拉了一下,伸出鼻子嗅了嗅,眉頭緊皺,目光變得有些冰冷。

知道林滿慧與植物有超強的親和力,厲浩背著手站在一旁,有些擔憂地看著她這一係列動作:“春蘭有什麼問題?是泥土有什麼不對?”

林滿慧從泥土中翻找片刻,將指尖一點白色粉末舉到厲浩眼前:“老師你看,這是哪一個新加進去的東西。”

厲浩湊近一聞,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熟石灰!”他咬著牙在屋子裡轉圈圈,屋裡就這幾個人,還能有誰?

任斯年。

趁著剛才大家都在忙,任斯年悄悄往花盆裡加了些粉末,不過量極少。幸好林滿慧及時發現,不然時間長了恐怕會對春蘭的生長不利。

一瞬間,無數個念頭冒出來,厲浩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

任斯年是個自律、勤奮的年輕人,表現非常優秀。厲浩把他當接班人培養,卻沒辦法產生真正的師生情。用夫人陳淑儀的話說:小任眼神太靈活、嘴太甜、態度太過殷勤,這樣的人……我不敢靠近。

在這場運動中,見多了老師被學生打壓,麵對野心勃勃的任斯年,厲浩不敢交心。

厲浩對任斯年自問做到了一位導師應該儘到的職責:嚴格要求,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將自己的學科資源毫無保留地交給他。

悄悄給研究所準備明年參選的春蘭下藥,虧他做得出來!這是想毀了農科所、毀了自己的前程嗎?

林滿慧歪著頭看向厲浩:“老師,你準備怎麼做?”

厲浩扶著桌麵頹然坐倒,背也佝僂起來。平日裡像個老小孩一般歡快的人,此時仿佛老了十歲。

林滿慧安慰他:“老師你放心,這一點點熟石灰也翻不起什麼浪,我今晚回去換土就好。”

厲浩長歎一聲,看著灰白的水泥地麵,喃喃道:“滿慧,對不住啊。老師無能,沒有教好學生。”

林滿慧搖搖頭:“和您無關,是任師兄品性不好。這樣的人,您早點知道就可以防著點,也挺好。”

厲浩嚴肅地說道:“不行,我不能縱容他這樣的行為。等他回來我一定要問個清楚,到底為什麼要對春蘭下手。這是一個花卉研究者的恥辱!”

林滿慧給春蘭輸入一絲異能,護住根部。想到書中劇情,暗罵道:任斯年當林嘉明的忠犬還不夠,竟敢跳出來傷她的春蘭,好大的狗膽!

想到這裡,她悄悄對厲浩道:“老師,直接揭穿他的計劃有什麼意思?不如我們這樣……”

厲浩聽完林滿慧的話,沉默半晌,苦笑道:“你說了算。”

林滿慧嘴角向上微微一勾,梨渦淺淺,眸光似星,眼中透著股慧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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