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林嘉明有這個想法,林正剛亦有此意。債主們一波一波過來,他已經快撐不住了,便借口陪嘉明高考回農場打算躲一陣子。
林正剛來到米粉店,大聲道:“老板,來碗炒碼米粉。”看到這家小小的米粉店人頭攢動,林正剛內心很是不服。
以前那個結巴子,見到人連句話都說不清楚,竟然能夠成為萬元戶?自己早早知道未來走向,又當了十幾年的廠長,撲騰了這麼久竟然沒有賺到錢。
真是邪門!
林嘉明見到父親,忙起身打招呼:“爸,你怎麼也來了?”
林正剛擺擺手,看著過來與長輩打招呼的康華、季問鬆點頭示意:“好好好,你們好。”
他瞟一眼背對著他埋頭吃米粉的林滿慧,哼了一聲,心裡罵一句:真沒禮貌!不過他怕林滿慧,不敢說出來。
林景勇走出來,見到是林正剛,臉一拉,甕聲甕氣地說了句:“你來做什麼?”
林正剛笑眯眯地回答道:“你這是米粉店嘛,來者是客。”
林景勇想說什麼,卻被徐春妮悄悄拉了拉他的胳膊,在他耳邊說:“他想吃,就給他做,反正也賺錢嘛。”
林景勇向來聽老婆的話,乖乖地回到廚房,煮了碗米粉出來。
林正剛的表情略帶嫌棄,挑起一筷子放進嘴裡,瞬間被驚豔到。比起這碗米粉,以前他吃過的差太遠。
老大家的老四有這樣的廚藝,以前怎麼從來沒有聽嘉明說過?早知道,把他挖到自己的酒店,肯定能招徠不少生意。
林正剛正在動歪腦筋,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響亮的吵鬨聲,抬頭一看——唉呀,不好!
自家老婆楊靜芬,正拖拉著一個穿白裙子的女人往這邊而來,嘴裡罵罵咧咧著。
“不要臉的小娼婦,偷漢子偷到我家來了!你這個千人踏、萬人踩的破鞋!老娘今天要是不把你這張臉劃花,就不姓楊!”
一群人跟在楊靜芬身後看熱鬨,有的看戲不怕台高,大聲道:“楊大姐,你家老林老牛吃嫩草,出息了啊!”
“哈哈哈哈……”底下人笑彎了腰。
“啪!啪!”楊靜芬怒火中燒,伸出手掌狠狠地抽了那白裙子兩耳光。她是從小乾慣農活的人,身體強壯,掄起胳膊來發威連林正剛都招架不住。
聽到這清脆的巴掌聲,林正剛眼皮一跳,心裡開始發慌,左右看看,想找個空檔溜了。
“一天到晚裝可憐,你家是不是死了人啊?整天穿條白裙子惡心人。看到男人骨頭就輕二兩的浪婦!年紀輕輕的你正經找個男人不行嗎?粘上我家老林,你也不嫌他那張老臉糙得慌!”
林正剛貼著牆根悄悄跨過門檻,剛想跑開,卻被林景勇一把拉住:“你吃了米粉還沒給錢呢,想跑?沒門!”
林正剛忙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錢,一把塞進林景勇的手中:“都算我的,都算我的。”
他越是慌著走,林景勇越不讓他走。難得看他吃癟,當然不能放過。
“一碗炒碼粉一毛五,加雞蛋一毛八,四碗米粉一共七毛二,我還得找你兩毛八,你等著啊——”
楊靜芬順著林景勇的聲音看過來,一眼便盯住林正剛,她一隻手揪住白裙子的頭發,另一隻手遙遙指向林正剛,深吸一口氣,舌綻春雷。
“姓林的,你莫跑!老娘不把你對狗男女治得服服帖帖,就不姓楊!”
這一場熱鬨太大,呼啦啦圍上一群紗廠職工、米粉店食客、周邊住戶。林滿慧走出堂屋,靠著門前磚柱,看向麵孔扭曲的楊靜芬。
林嘉明的臉氣得通紅,坐在堂屋椅子不肯挪窩,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落,太丟人了!她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對一天到晚吵架的父母?
楊靜芬手裡揪住的女人頭發很長,披散下來遮住了臉,看不清楚是誰。不過,看她身形苗條、打扮精致,應該比較年輕。
林正剛出軌,小三被楊靜芬抓了個正著,真是一出大戲!
白裙子不敢說話,努力護住自己的頭發,剛才頭發被楊靜芬下狠手扯下一綹,半邊頭皮都在發麻,痛得牙一抽一抽的。
兩人掙紮之間,長發滑到一旁,露出一張白淨清秀的臉蛋。
林滿慧與林景勇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是她?”
徐春妮正站在林滿慧身邊看熱鬨,見這兄妹倆的表情似乎認得眼前這個被暴打的小三,好奇地問:“你們認得?”
林滿慧點頭道:“她叫賀玲,就是那個騙了二哥錢的女知青。”
徐春妮聽說過這個故事,看到賀玲被楊靜芬抓在手上可憐兮兮的模樣,幸災樂禍地哈哈一笑:“活該!”
林正剛不敢跑,隻得硬著頭皮走過去,放低了姿態哄著楊靜芬:“你這是做什麼?事情都沒搞清楚就把人拖到這裡來,這不是鬨得大家都沒臉麼?嘉明還在米粉店裡吃早飯呢,你還讓不讓她做人?”
楊靜芬聽說林嘉明在店裡,聲音這才放低了些。她咬牙一把扯過林正剛,狠狠揪住他的耳朵,對著他的耳朵咬牙低吼:“你還曉得要臉?你把這女人都帶回農場了,還想要臉?老娘男人都被搶了,還要什麼臉!”
林正剛的耳朵被她扯得生疼,嗷嗷叫著求饒:“鬆手、鬆手!我們有事關起門來說,莫在外麵鬨。”
看到丈夫一點骨氣也沒有地求饒,再轉頭看賀玲捂著臉哀哀痛哭,楊靜芬越想越氣,心口一陣陣發寒,一大口唾沫吐了出去,正啐在林正剛衣領上。
“上次你也是這麼說,我聽了你的話,關起門來說。你答應得好好的,把這小娼婦送走,永遠不再見麵,結果呢?結果呢?”
“我就是要鬨!鬨給軍山農場所有人都看!讓你那大哥的幾個兒子看看,讓你那七十幾歲的老父親看!”
楊靜芬一拍大腿,忽然鬆開手,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喊起來。
“老天爺啊,活不下去了啊——
大家都來看呐,五十幾歲的男人,有兒有女,兒子都接媳婦了,老不要臉的找了個二十幾歲的破鞋啊。
老林家的祖輩們都來看看呐,林正剛耍流氓啊,道德敗壞,你們把他收了去吧……”
唱念做打,齊全活兒。
林滿慧看得津津有味,坐在屋裡的林嘉明卻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了進去。她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隻是為了惡心一下林景信,把賀玲調到糖廠來,竟然就引來狼入了室。
賀玲怎麼就看得上自己父親呢?一個二十幾歲的女知青,一個五十出頭的半退休老頭子,他們兩個怎麼就勾搭到了一起?
楊靜芬在那裡氣得吐血,林嘉明在這邊悔恨交加。
康華見林嘉明一張臉通紅,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不禁有些同情她。雖說她的父親生活不檢點、母親是個潑婦,但林嘉明是無辜的。
康華安慰她:“林嘉明你莫哭,這事跟你無關。”
季問鬆看了她一眼,慢悠悠說了句:“心正品正端,德正人自忠。心不正,德不正,自然不忠不孝不義!”
林滿慧聽到這話,不由得轉過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季問鬆平日裡少言寡語,竟然說得出這麼有學問的話。
季問鬆的話,就像抽打在林嘉明臉上的一巴掌,林嘉明的眼淚流得更急了。她一邊哭一邊抽噎:“他是我爸!你不要罵他,我聽著心裡難受。”
季問鬆繼續說:“這話不隻說的是你爸……”
林嘉明霍地站起,雙手按在桌邊,死死盯著季問鬆:“季問鬆,你什麼意思?”
季問鬆冷哼一聲,一把將康華扯到一旁:“家風不正,這樣的父母能夠培養出什麼樣的人?康華你跟我回去!再敢多和林嘉明說一句話,我就去告訴你爸,讓他拿大棍子抽你。”
康華舍不得林嘉明,但他是個軟弱的人,聽季問鬆威脅,嚇得脖子一縮,灰溜溜地跟在季問鬆身後,出了米粉店。
季問鬆從口袋拿出三毛錢,遞給林滿慧:“我們的米粉錢,不需要林正剛請。”
林滿慧接過,抬眸與他相對,瞳仁清亮,如清冽甘甜的泉水。她輕輕一笑:“多謝。”
季問鬆第一次感受到林滿慧的友好,有些受寵若驚,臉上一陣發燒,低下頭不敢再說話,拉著康華便回家去了。
康華一邊走一邊回頭,嘴裡說著:“季問鬆,我看林嘉明是真的很可憐,有這樣的爸媽也不是她想的啊。”
季問鬆沒有理睬他,剛才給錢時與林滿慧指尖相碰,那一份讓人心跳臉紅的溫度還殘留在指尖,也刻在了心上。
楊靜芬還在呼天搶地,但林滿慧已經失去了看熱鬨的心情。惡人自有惡人磨,就讓他們相愛相殺至死吧。
季問鬆說得對,心正品正端,德正人自忠。這樣無品、無德的人,自有天收。
一陣旋風從身邊刮過,卻是林嘉明忽然從店裡跑出來。她跑到賀玲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厲聲嗬斥道:“你這個壞人!我把你調到糖廠、又幫你高考,對你那麼好,你怎麼竟然做出破壞我家庭的醜事!”
賀玲捂住臉,緩緩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林嘉明,冷笑道:“你對我很好嗎?你那不過都是為了自己!你們莫逼我,逼急了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和你爸的那點秘密,要不要我說出來給大家都聽聽?”
林嘉明聽到這裡,腦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看向林正剛,半天才苦笑道:“爸,你都跟她說了?”
林正剛又羞又愧又悔,垂下頭半晌無語。他一個半老頭子,靠什麼能夠吸引到這麼漂亮又有女人味的賀玲?不過就是畫大餅罷了。
——市場經濟即將開放,隻要把握待機就能掙大錢,我可是知道未來發展的先知,跟著你絕對不會吃虧。保證讓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銀、風光無限,到時候將林景信踩在腳底下,永世不得翻身。
大餅太過美好,正遇上賀玲高考失利之後灰了心,頓時便上了當、著了迷。
林正剛對她言聽計從,賺了錢都交給她用,這樣的男人很好地滿足了她的虛榮心。賀玲索性破罐子破摔,和林正剛滾在了一處。
楊靜芬見女兒小臉煞白,整個人都在顫抖,心疼得不行,忙從地上爬起來,將她護在懷裡,抬手對著賀玲就是一巴掌。
林正剛衝過來,牢牢將賀玲擋在身後,硬生生受了楊靜芬一巴掌。
看到同甘共苦三十載的丈夫,竟然鬼迷心竅保護眼前這個狐狸精,楊靜芬憤怒得失去了理智,狂吼道:“老子殺了你!”壯碩的身體猛衝過去,抓住林正剛拳打腳踢。
林正剛被她劈頭蓋臉地一頓打,激出了真火,抬手一把抓住楊靜芬的手,使勁一推。
“撲通!”楊靜芬到底是女人,力氣不及林正剛,摔倒在地。
林正剛居高臨下,惡狠狠地盯著楊靜芬,大吼道:“潑婦!我要和你離婚!”
聽到離婚二字,楊靜芬如五雷轟頂,整個人似被抽了脊梁骨,癱軟在地。
“媽——”林嘉明淒厲地叫了一聲,搶到母親身邊,惶然四顧,竟無一人能夠幫助自己。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夢裡父母一直生活在一起,雖說沒有大富大貴,但也和諧恩愛,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為什麼自己非要改變原來的命運,非要和林滿慧他們較勁,非要想著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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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一番鬨劇的林嘉明少了往日的精氣神,上學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成績下滑嚴重。
林正剛這個時候哪裡還會關心林嘉明,他下了決心要與楊靜芬離婚,再無回頭之勢。楊靜芬鉗製了他一輩子,他想為自己活一回。
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誰來勸也沒有用,林正剛鐵了心要離婚。他相信憑自己對國家大勢的把握,賺錢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賀玲有文化,兩人攜手定能再創下一份家業出來。
至於兒女……賀玲已經懷孕,再生便是。
楊靜芬不想離婚。她已經是五十幾歲的人了,哪裡還會再嫁?現在兒大女大,丈夫出軌離婚,傳出去豈不是件天大的醜事?
她丟不起這個臉,咬死不離。
兩人拉扯了一番,家無寧日。林嘉明哭著哀求:“我求你們了,我要高考、我要高考!你們能不能消停一點?老師說,高考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你們這樣天天吵,讓我怎麼學習?如果我考不上大學,我就死給你們看!”
楊靜芬左右為難,整個人都老了十歲,整個人變得有些呆呆的。
林正剛一咬牙,帶著賀玲跑路了。心裡想著:你不離就不離,反正我不跟你過。農場糖廠的老宿舍樓留給你,要考大學的女兒林嘉明留給你,老娘葛翠萍留給你,而我則跟著小情人雙宿雙飛,你能奈我何?
林正剛一走了之,留下楊靜芬孤零零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房子,內心煎熬。楊靜芬怎麼也想不通,同床共枕三十年的夫妻,怎麼就突然被彆的女人迷花了眼、翻臉不認人了呢?明明以前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林正剛的心怎麼就突然變野了呢?
楊靜芬想不通,葛翠萍更想不通: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竟然不要她?她這一生都是為了兒子啊,怎麼就突然被兒子拋棄了呢?
兩個女人共處一室,天天吵架、互相指責成為常態。
林嘉明根本來不及埋怨任何人,因為七月七日的高考馬上就要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