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呢?兩個哥哥在縣城上班各有各的小家,母親坐牢、父親出軌、奶奶被害,唯一的姑姑有等於沒有。
為什麼?為什麼從小到大你得到的愛總是比我多?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家的人不管生活多麼艱難都能抱團向上?
為什麼?為什麼你就能把自己的日子過成一朵花!而我,卻一步一步、眼睜睜看著爸媽陷入泥潭?”
林嘉明說到後來,簡直是吼叫。一句一句的責問從喉嚨裡冒出,濃濃的不甘與憤懣讓她的麵孔看上去有些扭曲。
兩行清淚順著林嘉明的臉頰滑下,她忽然笑了起來,越笑越響,伸手指向吳媛媛:“看到了沒?就連你的朋友,也都是堅定地站在你身邊,護著你、哄著你,生怕你受到一丁點傷害!可是我呢?我什麼也沒有……”
吳媛媛被她這邏輯打敗,嗤笑一聲:“你好意思和滿慧比?你的臉怎麼那麼大呢?滿慧對朋友真心實意,掏心掏肺地幫助我們。如果沒有滿慧,我和胡大誌就進不了萌芽計劃,也不可能順利考高中、考大學。就算保養上大學還陪我們一起衝刺,考完了等著我們。
這就是朋友!你幫助我、我關心你,我們一起努力變得更好。”
仿佛有一把巨大的錘子,重重擊打在林嘉明的頭頂。又似乎有一團烈火,熊熊燃燒著灼燒著她的靈魂。
“你對朋友做過什麼呢?你的心裡隻有自己吧!從來不肯付出,卻埋怨關鍵時候沒有人幫助你。林嘉明,你還要不要臉?”
林嘉明倉皇後退,搖頭爭辯:“不是的,不是的,我也會付出。”明明我也做了很多啊,把藏在心底的秘密分享給父親,扶持幫助唐明豔,把賀玲調到糖廠,組建學習小組讓李宏偉他們提前複習、順利考上大學,我一直在努力地付出啊!
林滿慧似乎聽到了林嘉明的心聲,輕輕一笑:“你的所有付出,都是有目的的吧?”
人與人的交往,講究的是真心真意,喜歡、包容、欣賞。有目的性的好,把情義當作買賣,那叫市恩賈義,永遠也換不來真心。
這一刹那,林嘉明想了很多。往事種種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又好似什麼也不明白。
隻怪那個夢,如果沒有這個夢,她或許依然是那個懵懂懶散的女孩,不肯好好讀書,考不上大學在父親安排下上班、嫁人,無聊平淡地過完一生。
林嘉明咬著牙,半晌方才跺了跺腳,看著林滿慧,不服氣地說:“誰的付出,不是有目的呢?難道你對哥哥們好,不是為了讓他們將來幫助你?難道你對吳媛媛、胡大誌好,不是為了在萌芽計劃裡多兩個合作者?
我才不相信你有那麼偉大,所有的付出都是無私奉獻!”
林滿慧不想多廢唇舌,道不同不相與謀,林嘉明永遠都無法理解這世上唯有情感沒有辦法精準計算、等價交換。
還沒來得及說話,林景智板著臉走過來,看都沒看林嘉明,瞪著林滿慧:“又吃冰的!你大嫂不是說過嗎?這一周不許吃冰東西。”
林滿慧臉紅了。她的生理期還有幾天就到,大嫂囑咐過讓她彆吃冰的,她都忘記了,偏偏大哥還記得。
她張大嘴將雪糕咬下一大口,拉著吳媛媛便跑開,邊跑邊笑:“大哥,我隻吃一根,保證隻吃一根。”
吳媛媛也笑了起來,兩個女孩子清脆的笑聲傳到林嘉明的耳朵裡,說不出的難受。林嘉明看著林滿慧歡快的背影,又嫉又恨,偏偏無可奈何,隻得轉身離去,暗暗在心裡說了一句: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什麼?林嘉明其實也不知道。
林滿慧與吳媛媛拉著手跑了幾百米,轉頭看到林景智變成一個小點,這才停下來。吳媛媛一邊喘氣一邊擺手:“不行了,不行了,跑不動了。”
胡大誌在後麵緊緊跟著,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你們跑什麼?林老師也沒說什麼嘛。”
林滿慧臉上紅暈不減,咬著唇有點不好意思。
吳媛媛是她密友,又是女孩子,自然知道為什麼女孩子不能吃冰的。她攬過林滿慧的肩膀,瞪了胡大誌一眼:“你懂個屁。”
胡大誌撓了撓後腦,也就沒有再問,隻說:“明天可以到學校來對答案、估分,你們要不要來啊?”一說完,他便想起來,“林滿慧不用來,你就沒參加考試。”
林滿慧笑了笑。
吳媛媛道:“當然要來啊,老師根據我最近幾次模擬考試成績,給出誌願報考建議,我的第一誌願是湘省師範大學,我想和林滿慧的大哥一樣當語文老師。”
胡大誌點了點頭:“那我也來。這次考試感覺比前麵幾次模擬考試容易,我的第一誌願是湘省理工大學,機械製造專業,不知道能不能上。”
林滿慧給他們打氣:“肯定能行。”
三個人正在熱烈地暢想未來,卻被一個溫潤的聲音打斷:“林滿慧,能不能和你說說話?”
林滿慧抬起頭,看著剛從考場走出來的季問鬆。
季問鬆穿著件白色細紋短袖襯衫,額角有細密的汗珠,顯然一路走過來有些熱。他向來講究,領口扣子扣得嚴嚴實實,儀容端正得很。
他白淨的臉上隱隱透著胭脂紅,不知道是跑動出汗熱出來的紅暈,還是主動過來打擾同學的羞澀。
“林滿慧,你保送去的學校,是京都農業大學,對不對?”
林滿慧點了點頭。
吳媛媛對季問鬆這個經常拿年級第一的學霸印象不錯。萌芽計劃競爭的時候,作為綻放小組的組長,季問鬆雖然敗了,但認賭服輸,在升旗台上站著曬了一個小時的太陽,是條漢子。
吳媛媛問他:“季問鬆,你成績那麼好,打算考哪個學校?”
季問鬆道:“京都大學。”
“哇哦!京都大學嗎?那可是全國最厲害的大學之一。”胡大誌有點激動,羨慕地看著季問鬆。他成績好,敢衝一下名校,佩服!
季問鬆麵色淡淡的,但看向林滿慧的眼中透著一絲壓抑的灼熱:“京都大學到京都農業大學,坐公交車隻有五站路……”
林滿慧還沒有反應過來,吳媛媛已經激動地跳了起來:“那太好了,林滿慧將來讀大學就有個伴了。你們可以一起去京都,放假一起買票回來。”
季問鬆的嘴角漸漸上揚,雙手握拳,輕輕放在大腿兩側,眼眸間有光芒閃耀。深吸一口氣,他鼓起勇氣問道:“如果我能考上,可以約你一起去京都上大學嗎?”
似乎害怕林滿慧拒絕,他補充了一句:“隻是一起結個伴,畢竟從農場出發到京都,路上需要兩天時間。”
吳媛媛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抿著嘴偷笑,悄悄捅了捅林滿慧的腰,湊到她耳朵邊說:“你五哥還有半年就要畢業了,將來你上學也得有個伴的嘛,答應他。”
林滿慧站直,認真地看向季問鬆。眼前這個少年曾經是她的競爭對手,現在是自己的同班同學,他的眼眸閃著期冀之光,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對她說。
見林滿慧半天沒有回應,季問鬆眼中的光芒有些黯淡。
他心中如擂鼓,卻不敢逼得太緊,背脊微微向下彎曲,悄悄看著林滿慧。就像一隻站在電線上小心翼翼靠近同伴的麻雀,輕輕鼓動翅膀,害怕驚飛了它。
“季問鬆……”季問鬆立刻抬起眼眸,大氣不敢喘,認真地看著準備說話的林滿慧。
“抱歉,讓一下。”一道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從旁邊響起,打斷了林滿慧即將說出口的話。
一個身穿白襯衫、黑褲子、黑皮鞋的中年男子,推著一輛輪椅緩緩走過來。
中年男子額角有一塊傷疤,麵色微黑,麵容嚴肅,眼神淩厲,似乎淬著刀光劍影,讓人望而生畏。
剛剛說話的人,就是他。
林滿慧抬頭看到這個中年男子,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迅速在腦海中搜尋一番,忽然眼睛一亮,展顏一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