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和新嘴唇微微哆嗦,似乎被那句“你是我父親出軌所生”重重打擊到,努力抗辯道:“大哥,我們是一家人……”
易和裕嘴角的譏誚更深:“一家人。所以就該我放下仇恨,全力支持你當上家主,然後看著你們一家四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乖乖地功成名退,像我母親一樣消失在這個世界?”
易和新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墨鏡從鼻子處滑落下來,額前劉海也隨之耷拉下來,剛才的意氣風發全都消失不見。
心裡想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甚至還有隱隱的快感。但心事被人毫不容情地指出來,臉上卻掛不住。候機廳裡一陣陣議論聲傳到耳朵裡,順風順水活到十九歲、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嘲弄的易和新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哈!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
“戴墨鏡的這小夥子長得不怎麼樣,想得倒是真美,天下好事都想一個人占全嗎?”
“你沒看出來嗎?那一家四口是一夥的,漂亮小夥子是另一邊的。”
“漂亮小夥是前妻生的吧?戴墨鏡這個是奸生子,難怪這麼討厭,活該被罵。”
奸生子?
轟——
易和新的臉瞬間紅通,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羞愧難當。母親說自己是父母愛情的結晶與見證,父親上一段婚姻是個錯誤,並沒有做對不起易和裕的事,竟然都是騙人的!
易承涯左手扶在易和新肩上,感覺到手底下少年單薄的肩頭在微微顫抖,心中又急又痛,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衝著易和裕抬手就是一巴掌!
呼——
手掌帶著風聲。
易和裕沒有動,眼睛也沒有眨,就那麼直直地看著易承涯。
林滿慧看不過眼,邁前一步,右手微抬,扣住易承涯的手腕,一股煞氣勃然而出:“做什麼?找死!”
曆經末世無數殺伐,高階異能者的煞氣一出,易承涯頓覺頭皮發麻。仿佛惡魔來自深淵的凝視,死亡的威脅帶來深深的恐懼感。
兩股戰戰,恨不得跪倒在地。易承涯麵色被嚇得慘白,哪裡還敢生出半分對抗之心,顧不得麵子,唯唯諾諾:“我,我們走。”
林滿慧右手一甩,易承涯連退數步,如果不是錢美華與易和貴搶上前扶住,恐怕要摔倒在冰冷的地麵之上。
周敏學與周武看得目瞪口呆,候機廳的乘客也在悄悄議論著。
“那個女孩子好颯,打得好!”
“這一家子的關係可真複雜,當爸的二話不說就打人,真不是個東西。”
“那個漂亮小夥子看著有點慘。他站在那裡,臉上帶著笑,可是我看著心裡好難受。他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錢美華扶著易承涯,低眉斂目,柔聲勸道:“承涯你彆動氣,有什麼事回家再說。這是在外麵呢,彆因為小輩的不懂事,氣壞了身體。”
易承涯聽她把易和裕的忤逆定性為“不懂事”,感覺父親的尊嚴勉強維持住,心裡稍微舒服了一些。
錢美華將易承涯交給二兒子,邁著小碎步跑到易和新身邊,力道柔和地輕撫他的後背:“沒事,你大哥心情不好,我們到那邊去候機吧。”
三言兩語安撫住兩個有些受傷的男人,錢美華沒有與易和裕對視,微微彎腰,頸脖呈現出優美的線條,聲音低沉柔和:“對不起,我們不會再打擾您。”
說罷,錢美華一行六人退開十幾米,在另外一個區坐下,等待廣播提示,準備登機。
林滿慧若有所思地看著錢美華的背影,心頭浮起一種不對勁的感覺。
第一次照麵,錢美華的確溫柔可人,也沒有一絲敵意,但莫名地讓林滿慧生出反感與抗拒。
她搖了搖頭,甩開腦中念頭,拉著易和裕坐下,勸慰道:“莫理會這些人。你如果不高興,逮住他們的錯處,捏死一個是一個。”
易和裕抬眸看著林滿慧,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林滿慧繼續道:“沒辦法用法律製裁,那我們自己想辦法出口惡氣。”
易和裕抬起右手,食指輕輕按壓著眉心,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和下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已經把他們趕走,但卻一點勝利愉悅的感覺都沒有。
他輕歎一聲,向林滿慧敞開心扉:“我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樣的關係。喬婉兮害死母親,罪證確鑿、移交法辦,這個簡單。我父親對不起我母親,我可以罵他,但父子血緣卻怎麼也甩不脫;錢美華未婚先孕、順利上位,罵她、冷落她有什麼用,動搖不了她半分根基。我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一派天真,大哥長、大哥短地想要與我套近乎,趕走他們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當年我母親也和我心情一樣吧?打、罵換不來真正的快樂,不如遠離。可是,就算遠離……還是有人不肯放過她呢。”
林滿慧哼了一聲:“柿子都揀軟的捏,一大家子,吃虧的總是最懂事的那一個。”
易和裕點點頭:“是!可是我心裡不舒服。”
林滿慧歪了歪頭,輕描淡寫道:“那就不要當那個懂事的人唄。”
懂事的遇到任性的、講道理的遇到不要臉的,總是前者吃虧,為什麼?因為約束住你的規則,並沒有約束住對方。
一個雙手、雙腳被縛住的人,哪怕身手再好,也難敵拿著刀槍上陣的敵人。
這世間的規則,包括法律法規、父子倫常、情感牽絆、禮義廉恥、孝悌忠信……
壞人總是率先破壞規則,然後道德綁架你,讓你遵守規則。你如果聽從他們的擺布,那你就未戰先輸。
要贏過他們,隻能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你不遵守規則,那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喬婉兮殺人犯法,那就用法律製裁她;
易承涯不講忠信、背叛妻子在前,那就從此甩開孝悌二字,父不慈則子不孝、弟不恭則兄不友。
錢美華不顧廉恥、逼宋梅靜離婚,那就不要怪我不講顏麵,剝開你的偽善麵具。
一語驚醒夢中人。
易和裕眼睛一亮,心中豁然開朗。
“各位乘客大家好,請乘坐京都至羊城的航班……”
廣播裡開始播報,該準備登機了。馮英站起身,提醒兩位:“小易、林六,該上飛機了。”
聽到這個約定好的稱呼,林滿慧與易和裕相視一笑,站起身來。
70年代坐飛機得達到一定行政級彆的國家乾部才行,80年代條件放寬鬆了許多,但依然需要帶著介紹信或工作證明提前申請。可以說,坐飛機是80年代一種身份的象征。
手執著民航客票準備登機,在登機口林滿慧再一次與錢美華相遇,那一股讓她不愉快的感覺再一次湧上來,顯得愈加清晰。她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錢美華的側臉。
易和裕察覺到她的情緒波動:“怎麼?”
易承涯攬過錢美華肩頭,瞪了易和裕一眼,提著行李走上扶梯,徑直朝機艙走去。周武僵硬地笑笑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易和新、易和貴與周敏學走在一起,年少氣盛的他們連眼風都沒有丟一個從易和裕身邊經過。
易和裕這一通脾氣發得很到位,這群人不好意思再拿親情來綁架他。隻不過,易和新等人也真是勢利,一旦放下與易和裕交好的心,馬上擺出一副你高攀不起的傲氣勁出來。
馮英有點看不過眼,停下腳步讓身邊的人先走,低頭嘟囔了一句:“什麼人!”
林滿慧的目光隨著錢美華的步伐而移動,她的步子很碎、動作溫婉,如小鳥依人一般,側臉看五官略有些扁平,眼角細紋隱約可見,並不算十分漂亮。
這一類女人,林滿慧在年少時見識過一個:賀玲。
懂得男人心理,擅長示弱,嬌怯之姿引人憐愛,但其實目標性非常明確,內心陰暗,毫無道德底限,不要臉、不怕醜,像隻打不死的小強。隨你打、任你罵,她隻負責低頭掉眼淚,利用彆人的善良與寬容達到自己的目的。
一想到賀玲這朵小白花,林滿慧的拳頭便捏緊了。
以往的鬥爭經驗告訴她,對付這樣的女人必須做到三個字——快、準、狠!
宋梅靜娘家實力強大,想要一巴掌拍死錢美華本並難事,但她心腸柔軟、傲骨錚錚。
對宋梅靜而言,易承涯出軌是本性不忠,沒有錢美華,也會有楊美華。麵對抱著孩子苦苦哀求的錢美華,宋梅靜寬容而悲憫,並沒有過多責怪她,而是主動離婚求去,給了錢美華生存與發展的空間。
想到這裡,林滿慧默默心疼了宋梅靜一把,問易和裕:“錢美華是什麼來曆?”
易和裕有些警惕:“她有什麼問題?”
身邊人很多,林滿慧沒有說話,而是與他肩並肩順著人流向前走。找到自己座位之後環顧四周,看到錢美華一行人位於自己的左後方,相距兩排座位。
坐下之後,林滿慧這才在易和裕耳邊說:“遲早要對付這個女人,不如早點做準備,調查清楚她的來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易和裕點點頭,目光變得深沉:“舅舅是偵察兵出身,和公安部那邊的人熟,讓他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