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呆了呆,這才想到六品官就可以請兩個誥命了,如今林熙已經是五品主事,這意味著林母也可以得到一個誥命!
她一想到林母當初隻仗著狀元母親的身份,就能鬨得林家天翻地覆,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皇後瞧她這反應,就知道她壓根沒考慮過這事兒——又莽又虎的晴雯也有頭疼之事,不知道為何,想到這個,她就有點想笑。她拍了拍明華的肩,眉宇間都帶著笑意:“這事兒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訴我,這會兒,先去看看賈妃吧。她肯定憋了一肚子話要和你說。”
說完,她就扶著雲嬤嬤的手,對徐清婉招了招手,帶著她離開了。
明華見狀,隻好叫了林黛玉一起去找賈元春。
偏殿裡,賈元春站在榻子邊上,薛寶釵側身坐在榻子上,身邊圍了兩個坤寧宮的宮女。那兩個宮女,一個拿著藥酒,一個撩起了薛寶釵背上的衣裳。
從明華這裡看去,能看到她肌膚如雪,腰間那邊有塊很大的淤青。因著她的皮膚白,那淤青便格外刺眼。
拿著藥的宮女給她上了藥酒後,就使勁用手揉著。便是薛寶釵這般能忍之人,也忍不出疼地發出了聲音。
揉了將近一刻鐘之後,那兩個宮女才又幫薛寶釵收拾了一下,行禮離開了。
林黛玉最是心軟,她率先上前,那帕子給薛寶釵擦了擦她滿頭的冷汗,問道:“寶姐姐怎麼樣了?”
薛寶釵笑了笑,似乎是忍著疼痛說道:“不妨事,不過是瞧著顯眼罷了,沒什麼要緊的。”
賈元春在薛寶釵身邊坐下,有些後怕:“怪我,我就不該同那孟婕妤站在一處。她那人,就那麼一會兒都能折騰出這些事兒,要不是寶妹妹果斷,皇後娘娘不受蒙蔽,提前將她的人弄走了,鳳藻宮還指不定會遇上多大的麻煩呢。”
那倒是,那位孟婕妤瞧著是一副小孩愛玩愛鬨的脾氣,但骨子裡野心勃勃的,還打量著彆人瞧不出來呢。
明華低聲道:“你們還是離她遠些吧。我瞧著她前後兩個嬤嬤其實都盯著她看,不會叫她真的摔倒,她才這麼做的。”
賈元春點點頭,道:“我明白的,若不是有寶妹妹當機立斷墊在她身下,又有晴雯直接給她把脈,叫她沒了在太醫麵前裝模作樣的機會,今日我便是脫身了,也得在陛下麵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能怎麼辦呢?她雖然位份高,但無寵無子,遇上位份低的寵妃,也隻能多方退讓。或許老太太的做法是對的,眼下最要緊的,不是誰得寵了,誰生了皇子,而是她和寶釵,能穩穩地站在宮中,震懾那些居心不良的,叫他們不敢隨便打賈家的主意。
但願她們姐妹兩個,能互相扶持著走下去。
沒過多久,太醫就從孟婕妤那裡過來了。薛寶釵雖然隻是宮女,但宮裡的女人,都是皇帝的女人,便是太醫,也不敢大咧咧直接給她把脈檢查傷口。
明華就眼睜睜瞧著醫女在薛寶釵的手腕上放了塊絲巾,太醫便隔著絲巾給她把了脈,然後又聽著醫女口述了薛寶釵身上的淤傷,斟酌著寫了藥方,留下了傷藥離開了。
她心裡就忍不住歎氣。這隔著絲巾,能感受到正確的脈搏嗎?
等太醫和醫女的身影徹底消失後,她便親自給薛寶釵把了把脈,又看了看太醫留下的藥方,覺得這方子四平八穩地倒也適合薛寶釵,便道:“沒問題,就照著太醫的藥方吃藥吧。”
出了這事兒,雙方都沒心思多留在坤寧宮。賈元春就叮囑明華和林黛玉,希望她們能多去賈府看看賈母,薛寶釵也希望她們能代她去看看薛姨媽。在這之後,明華和林黛玉又返回皇後那裡,帶上徐清婉一起離宮了。
徐家的馬車在宮門口停著,徐清婉一出宮,就被她的嬤嬤給請上了馬車。
鈴鐺就在林家的馬車邊上等著,一見到明華和林黛玉,也叫人將她們扶了上去。
林黛玉受到的衝擊有點大,她靠在明華身邊坐著,整個人都有些懨懨地:“嫂子,你說寶姐姐為什麼要進宮?她原先,可是薛家最金貴的姑娘,便是在賈家的時候,她也是最得人心的一個。”
明華覺得薛寶釵也是不容易,她道:“哪裡有什麼最得人心,不過是金錢和權力堆積出來的假象而已。不過,不論是當初她和你爭寶二爺,還是如今進宮,我都是能理解她的想法。她剛進京時,進宮的路被堵了,寶二爺是她能夠夠得到的最好的選擇,所以她便立時將目光轉向了寶二爺,這樁事被老太太嚴詞拒絕之後,她便和薛姨媽離開了賈家,去尋彆的適合她的人家。如今薛家敗落,賈家自身難保,王子騰鞭長莫及,她兄長的殺人案也被翻出來了,她頂著一個殺人犯妹妹的名聲,注定找不到什麼好人家,進宮算是她唯一有希望的出路了。隻是殺人犯妹妹這名聲,在宮外不好聽,在宮內,照樣會有人在意。她在宮裡的路,比賈元春的還要難。”
林黛玉心裡不好受,她沉默片刻,問道:“這要換成了我,我定然不能如寶姐姐這般果斷能乾的。”
頓了頓,她又問道:“嫂子,若是換了你,你會怎麼辦?”
明華淡淡道:“我和你們不一樣,我能做的事情,你們不會去做。若將我放在薛寶釵的位置,我便不可能叫薛蟠做出這樣的事情。”
林黛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話是怎麼說的?”
明華道:“薛蟠這麼霸道妄為,大多都是薛姨媽寵出來的。我若是她,當年薛老爺死之前,便先從他那裡要個能管著薛蟠的承諾,待薛老爺死後,便能名正言順管教薛蟠。他喜歡打人也好,喜歡花天酒地也好,好色胡為也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他個七八頓,叫他沒力氣出去闖禍,然後叫上三個讀書先生,日夜輪流在他耳邊讀書,看他還敢不敢不聽話。”
林黛玉整個人都懵了:“那……那可是長兄啊,父親死了後,長兄便如父……”有些人家,還有兄長把妹妹給賣了的呢。
明華看著她笑了起來:“怎麼?被嚇到了?所以我說,我能做的事情,你們做不了。黛玉啊,真正能做大事的人,真正被逼到無路可退的人,是不會去管這些人倫法度的。你是書香世家出來的,史書應當也看了不少了,那裡麵荒誕離奇的事情,難道會比我做的更過分嗎?”
林黛玉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想一想賈南風呂後等人,便也覺得嫂子隻是彪悍罷了。
明華又道:“若是這樣,我還管不好薛蟠,便有另外兩個辦法?”
林黛玉好奇問道:“哪兩個?”
明華搖了搖手指:“第一,我可以學一學那曹操,他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我便可以挾薛蟠以令薛家。我可以自己去學那做生意的事兒,然後通過薛蟠叫薛家人跟著我的命令做事。第二,我便乾脆做那‘武則天’。我知道,在以前的世家中,有些才華能力十分出色的女郎是不出嫁的,就留在家族為家族做貢獻。我可以招贅,然後以薛家長女的身份接手薛家的事情。這第二種方法,比第一種方法難走一些,不過長遠來看,反而是第二種方法穩妥一點。至於這做生意怎麼學,也簡單,明著學,暗著學,偷著學,邊做邊學唄,薛家那麼多族人和掌櫃,總有深諳其道的。商人重利,隻要我能給薛家人賺錢,能叫有身份有地位的其他人承認我,便是薛家人,對我也無可奈何。”
路嘛,隻要人不認輸,總是能走出來的。
林黛玉呆呆地看著明華,仿佛是第一天才認識她的模樣。她忽然就覺得,宮裡的事情,還有她嫂子說的這番話對她的衝擊大。她又想到,倘若寶姐姐真的如嫂子所說的這般做了,至少薛家大哥就不會因為犯了殺人的事情而入獄。四大家族就算是敗了,至少他們一家人是在一起的。
這殺人犯妹妹的名聲,殺傷力實在是太大了。
從馬車上下來之後,林黛玉總覺得自己的心口滾燙滾燙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心裡破土重生了。
她想,她是沒有嫂子那般能耐了,可她得做點能讓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後悔的事情。
回家後,明華洗漱了一番,換了一身裡衣,閉上眼躺在床上就睡著了。
這宮裡的事情,真不是一般地累人。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外麵的天已經黑了,屋子裡點燃了一盞小小的燈,遠遠地放在角落裡,她的身上蓋上了被子,帝君穿著雪白的裡衣,緊緊地抱著她睡得香甜。
她一動,帝君就跟著醒了過來。
明華打了個哈欠,推了推他,問道:“天都黑了,你怎麼都不叫醒我?”
林熙鬆開她,起身問道:“餓了嗎?我已經叫廚房備下晚膳了。”
明華“哦”了一聲,從床裡麵爬出來,越過他就想下地換衣裳。
林熙拉住了她,道:“宮裡的事情我聽說了,你若累了,就不要起床換衣了,我叫人把吃的送進來。咱們也不守規矩一回,怎麼舒服怎麼來,可好?”
這感情好啊。明華立刻又爬回了床裡麵,笑眯眯地抬頭看著林熙,甜膩膩道:“相公,一切就麻煩你了。”
林熙被她這聲音激地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隻能無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好好說話,彆亂學彆人。”
說著,他起身換了衣裳,走到門外喊了一聲:“把晚膳端過來吧。”
平嬤嬤指揮著丫鬟將晚膳送了進來,在美人榻上放了一張小方桌,叫人將膳食都放在了方桌上,然後目不斜視地出去了。
沒辦法,家裡這位大爺也不知是什麼毛病,將奶奶藏的嚴嚴實實的,連她們這些丫鬟婆子都不叫多看。她懷疑,若是可以,他想將奶奶梳妝打扮的事情都全部接手了。
晚上的膳食比較清淡,明華吃著吃著便想起了皇後和他說過的事兒,便對林熙道:“你如今是五品官,可以請兩個誥命了,今兒進宮的時候,皇後娘娘還問了,你要不要給你娘請個誥命。”
說起林母,林熙也呆了一下,下意識說道:“敕封了誥命可是要進宮謝恩的,逢年過節還要進宮叩拜……”
就林母那樣子,也沒辦法進宮謝恩啊,他總不能請個嬤嬤來,強行把林母的規矩給教起來吧。再者,便是規矩上沒問題了,她也應付不了進宮的那些事兒。
這件事竟然叫向來淡定自若、一切儘在掌中的帝君都頭疼了,可見林母的威力有多大了。
兩人麵麵相覷了好一會兒,林熙才咳了一聲,道:“這事兒我會解決的,你安心用膳吧。”
行,你做兒子的,能解決最好。
明華毫無心理負擔地將這件事情甩開了。
這件事兒說完,林熙又說起了薛寶釵:“今兒皇帝賞了那位薛家姑娘,皇後也賞了,宮裡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喲,這帝後都賞了?薛寶釵有點厲害啊。
明華就將今兒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他,爾後道:“有這兩個人在,說不定四大家族還真能多撐一段時間呢。”
林熙停下了筷子,思索了一會兒,搖頭道:“一樣的,其實也差不了多少,除非賈家能建立莫大的功德,否則絕無可能死灰複燃。”
明華好奇問道:“若你是賈家人,你會怎麼做?”
林熙道:“這還不簡單,自然是用軍功保家。平安洲和南邊沿海都亂著,這兩個地方,不拘哪裡,隻要敢拚命,總能換回些軍功的。賈家人不該把希望放在女人身上,不管是賈璉也好,還是賈蓉也罷,隻要他們有人敢狠狠心出去,說不定就能保下賈家人。”
這個問題,就和林黛玉問明華,如果她是薛寶釵會怎麼做,是一樣的。她和帝君,與薛寶釵和賈家人終究不一樣,他們覺得這是生路,薛寶釵和賈家人說不定覺得這是尋死。
其實問了也沒什麼意思。
明華有些索然無趣。她赤著腳從榻子上站起,撲到林熙背上撒嬌:“吃飽了,相公背我去床上吧。”
討論賈家和薛家有什麼意思,他們哪個都比不上他的帝君。有時間,還不如和帝君多相處。
“趴好了。”林熙微微一沉身,將她背了起來,放到了房間不遠處的床上。在這之後,他將插了九根蠟燭的燭台拿到床邊,拿著書本在床上坐下,問道:“今天教你讀《詩經》好不好?”
《詩經》什麼《詩經》啊,這大好的時光用來讀書,你是哪裡來的老古董!
明華生氣地將枕頭扔到了林熙懷裡,道:“你要不要這麼不解風情啊……”
因著連續加班多日,皇帝開恩,給林熙放了兩天假,所以第二天兩口子都起遲了。鈴鐺在門口稟報賈母上門來拜訪的時候,他們兩個才剛醒過來。
“她怎麼來了?”這賈老太太年紀大了,出門一趟可不容易,不能就叫她這麼等著。明華一聽鈴鐺的聲音,便從床上下來了,在屋裡喊道:“你先帶老太太去客廳坐著,給她衝盞花蜜水,我馬上就過去了。”
才說著,她就從櫃子裡隨便拿出了一套的紗裙,快速地穿上了,又迅速漱口洗臉,從妝奩裡拿了一碧色絲帶,自己編了根辮子盤在腦後,再插兩根玉簪,掛上一對耳飾,這身裝扮就瞧著還算得體,可以出去見客了。
明華到客廳的時候,看到林黛玉彎著腰,不知道在說什麼,家老太太則側耳聽著,不住地點頭。
隨著賈家形勢的一再變壞,賈母的身體也越發地不好了。上一次她去賈府的時候,賈母就已經不大看得清眼前的人是誰了。賈寶玉在她麵前的時候,她也要湊近了看,才能看清楚那是誰。
老太太富貴了一輩子,臨了臨了卻為子孫操碎了心。
林黛玉看到了明華,坐在賈母身邊,笑道:“老祖宗,嫂子來了。”
老太太聽了,就眯著眼往外看。
明華忙走到她跟前,叫她能夠看得到自己的身影了,才笑眯眯道:“老太太,歡迎您來林家做客。”
賈母摸著她的手,笑著道:“好孩子,這次老婆子冒昧前來拜訪,你可千萬不要生氣呀。”
明華在她身邊坐下,道:“瞧您這話說的,您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隻是我擔心您的身子,若是有什麼事,您打發人來和我說一聲便是,何苦親自跑一趟。”
賈母拍了拍她的手,歎了口氣道:“唉,我是來情你幫忙的。我還沒糊塗呢,求人就該有個求人的樣子,若是我要求著你,卻還要趾高氣昂地叫你過去,那成什麼樣啦。”
明華聽著,心裡就為她感到酸澀:“老太太,你有什麼事兒便說吧,若是我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