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紅樓(五十三)(2 / 2)

又在家歇了一天,明華就帶著林黛玉和徐清婉回了莊子。返回莊子裡沒多久後,她就獨自去了王熙鳳養胎的莊子。

經過一些時日的休養,王熙鳳那顆惶惶不安的心也安穩下來了,她拉著明華說起了當時發生的事情,仍然心有餘悸:“我這輩子,都沒經曆過這麼驚心動魄的事,可經過了這一回,我覺得我也值了。往日裡,我總嫌棄璉二沒出息,到現在了我才知道他的好。誰能想到,有朝一日我竟會覺得,在賈府過著高高在上的日子,卻沒有現在在莊子上來的安心。如今我是相信有因果報應了,自打被璉二帶回來那一日,我便開始誦經抄經了,莊子裡那些佃戶的稅,我也免了兩層,日後若是叫我碰上處境困難的人,我也得幫一把,我得為巧姐兒和我肚子裡這個積德。”

明華也覺得她能逃過那一劫,是真的不容易。她能有這個想法,也不枉她經曆了這一回。她道:“你能這樣想最好,彆擔心,日子會好起來的。等你肚子裡這個生下來了,就好好教他,讓他考個狀元,給你掙個誥命回來。”

王熙鳳也笑了:“這感情好,我得先沾沾你狀元夫人的福氣。”

又聊了兩句之後,明華就說起了賈探春和賈惜春的婚事。這事兒,她也沒有遮遮掩掩,是當著那兩個姑娘的麵,大大方方說的:“說起來,你們二姐姐那親事定的有些倉促了,哪家的姑娘不是早早的定了親,然後慢慢地走著六禮,備著嫁妝?如今你們的年紀,也到了該定親的時候,老太太想給你們找個好人家,隻不過她老人家精力不濟,不方便過來,便托我來問問,你們想找個什麼樣的人。”

老太太年紀大了,不方便出門,難道就不能叫她們回去問話嗎?賈探春和賈惜春心裡清楚,這也隻是個借口罷了,老太太隻怕是托著晴雯在幫她們找人家呢。

一時間,這兩個姑娘心裡的滋味也十分複雜,一是感慨晴雯的日子過得越發紅火,一是落寞賈家敗落的迅速。

賈探春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又變得堅定道:“我就找一個能幫得上家裡的吧。”

明華轉頭看她,然後道:“這點我記下了,旁的要求呢?”她倒也不奇怪探春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這姑娘和薛寶釵一樣,骨子裡就有誌氣,就有反抗的勇氣。隻是薛寶釵想的是上青雲,這姑娘想的卻是像男人一般闖一番事業。

賈探春苦笑了一聲,道:“這就夠了,旁的,我還有什麼資格提條件呢?”

這話說的叫人心酸,她既這麼想,明華也就不多問了,轉而看向賈惜春,問道:“四姑娘呢?”

惜春的表情很冷淡:“我是不能像三姐姐那樣幫家裡的忙了,隻給我找個清靜的廟,叫我能乾乾淨淨地過完下半輩子就夠了。”

王熙鳳臉色大變,厲聲道:“四妹妹,這話可說不得!你這樣叫家裡的人該如何自處?”

探春似乎也有些惱了:“往日裡你說這話,我也隻當你年紀小,不過亂開玩笑罷了,如今晴雯正正經經地問你,你怎麼也這麼說呢?家裡哪裡對不起你了,這是要叫誰沒臉呢?”

惜春恨聲道:“家裡的那些肮臟事兒,你們當我不知道?我清清白白一個姑娘,自然要清清白白走的,為什麼要被你們帶累地壞了名聲?”

“你!”

眼瞧著兩邊要吵出火氣了,明華突然開口道:“四姑娘想要出家,也未嘗不可。”

“晴雯,你怎麼也跟著四妹妹胡鬨?”王熙鳳忍不住歎氣:“四妹妹年紀小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嗎?這世道女人本就艱難,她要是不找個好人家嫁了,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明華慢條斯理道:“二奶奶的意思我當然明白,不過事無絕對。如今盛世初顯,但百姓的日子,並不如所想象的那般好。鄉下地方的小廟,無權無勢常被人欺辱,地痞流氓可以隨意進入寺廟調戲,小廟下的田地也會被人搶走,晚上說不定還會有人翻牆進廟裡偷東西。就算不是小廟,藏汙納垢的大廟也多了去。”她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諷刺:“旁的不說,單說那水月庵,便是個風月庵,智能兒與那秦鐘偷情,有人被發現了這些肮臟事,敢直接套人繩子殺人滅口,寧府的賈芹,日日宿在庵裡,與那些尼姑道士飲酒作樂窩娼聚賭,這事兒還被人白紙黑字地貼在政二老爺的衙門口,叫人看足了笑話。”

惜春被她這番話嚇得臉色慘白,王熙鳳聽她提起水月庵,不由地又想到了老尼淨虛,頓時又心虛不已。

明華看著王熙鳳,不解問道:“我都不明白,這樣肮臟的寺廟,你們為什麼不拆也不去整頓,還要花錢養著它?留著它賈家的臉麵很好看嗎?這要追究起來,便又是你們家的一樁罪過。”

王熙鳳咬牙切齒道:“拆!我立時便叫人拆了它!”她揚聲高喊:“平兒,平兒,快進來!”

平兒急匆匆從外麵進來:“來了來了,奶奶這是怎麼了?”

王熙鳳眼裡噙了淚,道:“你立時回去,去找二爺,叫他拆了水月庵,把裡麵那些混賬東西全部送官法辦!”

平兒有些不知所措:“這是怎麼了……”怎麼一會兒不見,就對水月庵喊打喊殺的?

王熙鳳惱怒道:“你親自去辦這事就是了,問那麼多做什麼?”

“是,我這就去。”平兒見狀,忙行了一禮,要退出去。

“等等!”王熙鳳又喊住了她,等她回到麵前時,又側過身,低聲哭泣道:“你叫二爺那些銀子,去大相國寺給張金哥和她的情郎點兩盞長明燈,叫那裡的道士給他們做場法事,那些銀子我來出。日後,我也會日日為他們誦經,為自己贖罪……”

“奶奶……”平兒不忍地叫了一聲,最終還是行了一禮,歎了口氣出去了。

明華一時有些後悔,王熙鳳還懷著孕,她何必非要提起水月庵刺激她呢?若是王熙鳳因此動了胎氣該怎麼辦?

王熙鳳拿著帕子拭去淚水,對明華道:“我知道你說這話,是因為四妹妹說要出家,話趕話說出來的,你並非是要叫我難堪。我得謝謝你戳破了這件事,這件事兒就像是膿瘡一樣爛在了我心裡,若是這麼一直悶著,我怕自己哪天就會瘋了。自打那張金哥和守備之子死了之後,我時不時地就會想起,總是又心虛又後悔,已經成了一樁心病。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兩件事,一是為了一時之急去放印子錢,二便是張金哥和她情郎的這樁事。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不然我寧願舍了我這條命,也要還給他們。”

賈探春和賈惜春都被眼前這一變故給嚇到了。惜春心裡有些害怕:“怎麼會這樣,智能兒怎麼是這樣的人?水月庵怎麼是這樣的?這天底下,就沒有叫人能乾乾淨淨活著的地方了嗎?”

明華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惜春,她道:“其實以前出家做道士的,有很多都是世家女。她們自家花錢建一座道館,度牒或考或買都可以,也無需剃頭,她們便是那道館的主人,去那裡時帶著車夫、侍女、廚子、門子等各種各樣的奴仆,想念經就念經,不想念經就辦個宴會,請好友們來喝酒玩耍,再不想見人,就把道館的門一關,隻管自己去玩去,若是哪日想還俗了,儘管還俗便是,也沒人會多說什麼,妙玉便是如此。”

惜春聽了她的話,反而覺得十分失落:“我怕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家裡的情況,她如何不知,哪裡有錢特意給她建一座道觀。

明華擔心的倒不是這個,她擔心的是安全問題,要知道,紅樓夢後期,那些盜賊可是能衝入大觀園搶劫,擄走妙玉的,叫賈惜春一個人住道館裡,怎能叫人放心。

隻是這姑娘的性子太過孤僻冷情,已然是鑽了牛角尖,旁人想勸卻是不好勸的。

明華想了想,道:“小湯山那邊的行宮,今冬之前應該是能建好了,到時候我家的莊子,也能一並修好。這樣吧,我叫人在那裡修一個道館,四姑娘若是真想出家,便去我那裡。行宮周圍,住的都是達官貴人,日夜都有人巡邏,安全是無虞的。我那個莊子,也有地方給女孩子辦宴會作詩玩耍的,你若是想玩了,就一起過去,若是不想玩,便隻管自己畫畫便是。”

王熙鳳忙道:“這太麻煩你了……”

明華搖頭,道:“四姑娘還小,說不定等她年紀大些,多見識一些就想通了。另一個便是,即便她此時沒有出嫁,你們給她定了親事,要等她嫁人,怕也是要等上兩年。兩年之後,誰知道會怎麼樣呢?難道我還護不了她一個小姑娘嗎?”

“這……”王熙鳳猶豫了,她知道家裡這麼急著給兩個姑娘安排親事,是為了將她們撇出去,可明華說的,也十分有道理。

賈惜春希冀地看著王熙鳳:“二嫂子……”

王熙鳳咬咬牙,道:“罷了,此事我和二爺去說。”

賈探春起身,端端正正地給明華行了一禮。明華忙起身想要讓開,卻被她硬按在了座位上。她道:“你也彆躲,這一禮,你合該受著。你莊子裡住著的司棋、香菱,我暫且不說,單你對四妹妹的安排,你就是我賈家的大恩人。以後但凡我有個好結局,我一定會報答你。”

明華歎了一回,又笑了一回:“說這些做什麼呢。”

從賈探春對大觀園的改革便能看出,她是個有謀略有手段的姑娘,她懂朝政之事,能從甄家的事情上看到賈家的影子,她的經世致用之才遠超眾姐妹,隻可惜了她是個庶出,是個女子,被死死地困在了內宅。

如此想來,那宋傑,倒真還是她的機會了。

明華來的時候不過想問問賈探春和賈惜春的想法,回去的時候滿肚子這樣那樣的想法。

林黛玉和徐清婉正好在池塘邊撒著魚食喂魚,見著她這模樣,便笑著問道:“這是誰給你氣受了?你瞧瞧你,臉上都沒有笑容了。”

當著徐清婉的麵,明華也不好說探春和惜春的事兒。她走到池塘便,看著裡麵為了搶魚食而付出水麵的大肥魚,難得帶上了一份孩子氣,她道:“我瞧著這些魚不順眼,今晚咱們吃魚,清蒸紅燒川味酸甜,每樣都做一份!”

林黛玉和徐清婉嗤嗤地笑了起來。她們將手裡的魚食扔進了籃子裡,推著她往裡麵去:“不順眼還瞧它們做什麼?走走走,咱們回去下跳棋,今兒我一定要贏你一把……”

入了深夜,林黛玉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和明華一起睡在一張床上。她穿著裡衣,散了頭發,抱著枕頭問道:“你今兒不是去看鳳嫂子了?怎麼回來時就這樣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明華翻身,麵對著她,將白日裡發生的事情和她說了,道:“都是些好姑娘,不知道為何,卻沒有個好下場。”

林黛玉垂下眼,道:“你怎麼傷春悲秋起來了,這原是我該做的事情。好嫂子,我有幸叫大哥哥從賈府帶了出來,又被你如此厚待,如今,我也不想彆的啦,我既比三妹妹四妹妹她們幸運,便該多做些有意義的事情。我想改進很多的農具,叫農人勞作時能少一分勞累,我想同你一樣,去找到更高產的種子,叫更多的人都能吃飽飯,我學著醫術,想儘可能叫那些連大夫都沒得看的女子生病時能得到好的治療……這都是你教我的,咱們多做一些,說不定能幫到的女孩就更多一些,想那些東西,反而無用。”

明華怔怔地看了會林黛玉,忽然笑了起來,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充滿了力量:“你說得對,我能做的可多了。”

至少我能把林黛玉這樣的姑娘給改變了,我還能幫很多很多的人,我這功德,一定不能拿的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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